解脱-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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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仍在大声叫:“不信,你胡说,哪有这等事!”
他们七人,本来七位一体,心意一致,可是此际,他们一定是慌乱过甚,所以竟出
现了七人各骂各的情形。在看惯了他们言行一致之后,反倒觉得怪异莫名。
忽然之间,他们七人又一起叫道:“你别走,等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接著,他们又叫:“这就算说清楚了?”
在这两句话之间,可以想像陈长青必然是说了一句:“我已说得够清楚了”之类的
话。
接著,七人各自伸手入怀,各取了一件东西在手,有的是一个铜铃,有的是一根木
杵,有的是一只贝壳,有的是一面小锣,还有的是不知名的东西,一取在手,每一样东
西,都有怪异的声响发出。
而他们七个人,也一起跳动了起来,步伐之中,充满了诡异的气氛,再加上他们手
中的法器所发出的声音,一时之间,犹如天下大乱。
看他们的情形,分明是在“作法”对付陈长青。
我正想大喝,一旁的蓝丝冷冷地道:“由得他们去,没有用的。”
在各种法器的怪声大作之中,蓝丝的语声,显得十分柔和,但是却很是清楚,就连
那七人也可以听得到,因为他们的动作,曾有极短暂的停顿。
这时,我和温宝裕齐声道:“别理他们,我们是我们。别理他们。”
刚才的情形分明是,陈长青对那七人说了些甚么,而那七人不信,那七人在不信之
后,发了凶性,竟然作起法来。我估计他们所作的法,多半是甚么召魂降灵大法,想要
陈长青继续和他们联络,或是有更进一步对陈长青不利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陈长青
可能一怒而去,所以我和温宝裕,才赶紧作声明。
这时,大堂之中,乱成了一团,我再也没有听到陈长青的声音。
我和温宝裕好几次想要出声喝止那七人,却每次都被蓝丝止住。
那七人闹了足有十来分钟,不但怪声大作,而且到了后来,他们团团乱转,人影晃
动,叫人眼花瞭乱,心中烦躁无比。
总算好不容易,等他们的动作慢了下来,法器声也没有那么聒耳,只见他们的神情
,沮丧之至,突然间各自发出了一下近乎绝望的叫声,就静了下来。
这一静下来,个个都呆如木鸡,如同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我知道这是天池上人门下的看家本领,他们这样一动不动,可以几天几夜维持下去
,正想喝问他们又是在捣甚么鬼,蓝丝道:“由得他们──我们之中,谁还能听到陈长
青的话?”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摇头。
蓝丝顿足:“太可恶了,他们这一吵,把陈先生吵得逃走了!”
我正想说,陈长青才不会“逃走”,忽然看到蓝丝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立时会意
,知道他是故意如此说,是想把陈长青激出来──陈长青为人,最不肯认输,说他“逃
走”,他就会跳出来。
于是我推波动澜:“是啊,看他们作法,要是把他的灵魂拘禁起来,那可糟糕,自
然要逃走了。”
我这话才一出口,就听到了陈长青的笑声──和他生前爱作的京戏老生的笑声一样
,“哇哈”,“哇哈”,接连三声。
我刚在心中好笑,心想陈长青果然被我激出来了,可是立即感到事情大大不妙,因
为这三下笑声,听来一下比一下远,到了最后一声,余音袅袅,竟像是已到了好几里之
处。
我们几个人,同时听到了笑声,也感到了陈长青正在远去,所以齐声叫:“别走,
回来!”
我还加了一句:“有话好说。”
可是等到笑声消失,寂然无声,再也没有反应。
我等了一会,再去看那七人时,只是他们已有了缓慢的动作。七个人不但个个面如
土色,而且满头满脸,都是汗珠,神情沮丧之至。
我大声问:“陈长青对你们说了甚么?”
七人一听,同时摇头,在他们摇头的时候,汗珠竟然四下洒开去。
这种情形,可见他们心中的悲苦、失望,真是到了极致,绝不是假装出来的。
我看到这种情形,也不忍心再问甚么。那七人齐齐哀叹一声,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真有点如丧家之犬一般。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陈长青向来不说谎话,他说的话,再不可信,也必然是事实
。”
这句话一出口,那七人的身子,更是剧烈地发起抖来,抖得异乎寻常,连骨头也在
发出声响。
我忍不住大声喝:“陈长青究竟对你们说了些甚么?”
这一喝,令那七个人,约有一分钟的时间,又如木头人一样。接著,他们就脸色灰
败,一起摇了摇头,齐声道:“我们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自然也不会向任何人覆述他
的话。”
他们一再强调“他的话”不足信,可是“他的话”却又显然令他们震惊之极。
而他们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也令人讨厌,所以我先是冷笑了几声,温宝裕明白我
的心意,接著就道:“你们请吧。”
那七人想不到会立刻有人逐客,呆了一呆,温宝裕又对我道:“想知道甚么我们直
接找陈长青谈。”
我点头:“是啊,我们和他的交情不同,省得听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吞吞吐吐。”
那七人也并不受激,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才道:“陈长青心怀阴谋,胡言乱
语,我们还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是你们可以转告他,他的任何阴谋,必然不能得逞,
必然!”
我一声长笑:“他人都死了,还会有甚么阴谋!”
我在说这话的时候,理直气壮之至。但是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对
他们来说,“人死了”并不代表一了百了,他们相信转世,相信生命的形式,从生到死
,又再从死到生。
在他们的概念之中,生命是永恒的延续,“死亡”只不过是暂时的休息。
在这样的概念之下,我的话,自然不能成立──陈长青若是有甚么阴谋,他人死了
,照样可以展开。
温宝裕在这时,大声道:“老陈,这么个人在这里含血喷……你,你不站出来为自
己辩白?”
他本来当然想说“含血喷人”,但一想到陈长青现在已不是人,所以才改了口,听
来很是蹩扭。
那七人却也道:“是啊,出来辩白啊。”
但是等到各人的语声静了下来之后,却是人人都大有失望的神情──没有陈长青的
回应。
我知道,陈长青不会再和那七人联络的了,还是趁早把他们打发走的好。
十一、死不如生
我向温宝裕使了一个眼色,温宝裕道:“各位请啊。”
那七人神色阴晴不定,忽然道:“能不能容我们再设法──召他前来?”
蓝丝冷冷地道:“你们并没有这个能力,何必白浪费时间。”
七人一下又涨红了脸:“我们──”
蓝丝接著道:“对别的鬼魂,你们的法子有用,但是对陈长青,没有用──刚才你
们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七人还是一副不服气的神情:“我们是师兄弟,同门之间,心灵相通,是寻常事。
”
蓝丝冷笑:“既然如此,何必你们一再找他不著?”
七人提高了声音:“他刚才胡言乱语,必非出自本心,他有可能正受不知甚么力量
控制,身不由主,所以言行才大悖常情。”
我虽然站在陈长青这一边,但这时,对于那七人说的话,却也表示同意。因为陈长
青明明身在困境,却又一再拒绝我们的帮助,甚至不愿和我们接触,这和他的为人,很
是不合,这就是七人所说的“有悖常情”那样,他也真的有可能是受了甚么力量的控制
,身不由己。
我还未曾表示我的同意,只听得蓝丝又冷冷地道:“你们所谓‘常情’,只是你们
所理解的情形,他现在的情形如何,你们能了解吗?”
蓝丝语音清脆动听,可是她的话,却是咄咄逼人,词锋很是锐利,那七人被蓝丝问
得答不上来,过了一会,才道:“他肉体丧失,灵体独存,这种情形,我们──”
蓝丝不等他们说完,就抢著道:“这种情形,你们不知道──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只有处在那种情形中的灵体自己才知道。”
那七人对蓝丝的说法,也不能不承认,他们抱怨道:“可是他又不告诉我们他的情
形,说了,我们自然明白。”
蓝丝道:“事情和你们无关,他为甚么要告诉你们……”
那七人和蓝丝的对话,一直是蓝丝占著上风,七人只有忙著应对的份儿,直到这句
话,他们才感到可以反驳蓝丝了,是以七人疾声道:“怎能说和我们无关?和我们师父
有关,就是和我们有大大的关系。”
我听到这里,心中就笑:这七人上当了。
果然,蓝丝立即问:“他是他,令师是令师,又有甚么关系了?”
那七人也疾声道:“他竟说师父他──”
七人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他们已发觉自己说溜了嘴,神情不免有点尴尬。
蓝丝俏声追问:“他说令师怎么了?”
七人齐齐顿足,蓝丝道:“你们连他说了甚么都不肯讲,还想他再和你们说甚么?
”
七人却现出很是悲愤的神情,终于冷不住爆发了出来:“他……他竟然在胡说师父
……胡说师父没有转世,再也不会转世!”
一听得七人这样说,我心中陡然一动,因为这种情形,在我和白素分析陈长青的处
境时,曾在我们的设想之中出现过。
稍有不同的是,我们的设想是:“陈长青不要轮回转世”,而七人所说的是“不会
再转世”,其中的区别,显而易见。
我忙问:“你们听清楚了,是‘不会再转世’,还是令师‘不要有转世’?”
七人的神情更是悲愤:“他胡说……说师父不要转世,叫我们别白费心机去寻找了
,真是岂有此理,荒唐透顶,怎会有这种事?”
我一听得他们如此说,脑中便不禁“嗡”地一阵响,我的推测,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
我和白素,在作出推断之际,并不知道天池上人的情形,只知道陈长青的情形。
我们的推断是,人的生命形式,从生到死,是一个阶段,这个阶段以死亡为小结,
这种小结,称之为“解脱”。
对于这个阶段之后的生命形式,有许多种不同的方式,十分繁复,别的且不去说它
,单说天池上人这一派,他们认为,在“小结”之后,灵体转世,再开始第二阶段的生
命,以这样一直转世下去,生命也就不灭。
而又有一种看法,又深一层,是认为在每一阶段的生命之中,必须通过种种方法“
修行”,以达到积聚某种力量之目的。
当这种力量积聚到了相当程度的时候,生命形式,就会有一个大转变,在一次死亡
之后,灵体不必再转世,和“人”的生命形式,从此脱离关系,进入了另一种生命的形
式。
佛教的理论,称这种经过彻底改变之后的生命形式为“成正果”、“成佛”、“到
西天”等等。
这一种生命形式变化的理论,是和它的基础理论相吻合的──基础理论是:人的一
生,充满了各种痛苦,所以才要藉死亡来解脱。
可是,若是解脱之后转世,岂不是又进入了另一个痛苦的历程?
从一个痛苦的历程,进入另一个痛苦历程,而且一样继续下去,那么所谓永恒的生
命,就是永恒的痛苦历程,这有甚么意义,又何谓之“解脱”?
所以,“成正果”是生命形式的彻底改变,不要再有转世,再有人生。
到这样境界之后,新生命历程中,是否没有了苦痛,不得而知,但至少在理论上,
做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种想法,可能是要到了生命只有灵体独存的阶段,才会产生。
由于是两种不同的生命形式所产生的不同想法,自然格格不入,互相之间,无法接
受。
尤其是天池上人门下的弟子,穷毕生之力,都在努力于如何转世,如何再生,这是
他们生命希望之所在──天池上人在生时,也是如此,那种藉转世来达到永生目的之想
法,已是根深蒂固,视为天经地义之事,忽然之间来了一个根本相反的大转变,这叫他
们如何接受!那等于是摧毁了他们毕生努力的方向,令得他们全然无所适从,变成了比
盲人更可怕的盲目!
我知道,要令那七人,接受这一点事实,是不可能的事,而且,令得他们信仰全失
,自此再也没有了生命目标,数十年潜修苦行,一旦化为流水,也是很残忍的事。所以
,当我看到温宝裕和蓝丝,还想力证陈长青所说的必然是事实时,我抢先道:“我也认
为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