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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解脱-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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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几句话,所以我们的共同叙述,可以说是有声有色,十分热闹。
    白素有点异于寻常的是,她听到了一半,便有略有所悟的神情。
    接著,她眉心打结,表情沉重,我停止叙述,问了她几次,她只是要求我说下去。
    等到我说完,她的神色,更是凝重。我和红绫,都等著听她的意见。她道:“我们
的好朋友陈长青,遭到的是大麻烦,不是普通的麻烦。”
    她特地郑重其事,在陈长青的名字之上,加上“我们的好朋友”这样的称呼,以示
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我和红绫,都感染到了这一点。
    我们早已判断过,陈长青身在困境之中,但是却不知道是甚么样的困境。
    白素如今,说得如此严重和肯定,那确然令人忧心。
    我忙道:“何所据而云然?”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首先我,同意‘陈长青已不是人’这个推断。”
    我点头:“这一点,应该没有疑问。”
    白素又道:“我推测,陈长青是在‘修行’的过程中,达到了灵魂和身体分离的。

    我略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他‘修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如此?”
    白素道:“是,他是跟随了一批专门研究灵魂,研究生命秘奥的僧人离去的。”这
些人的信仰,就是要灵魂和身体分离,以达‘永生’之目的。”
    我想了一想:“可以这样说。”
    白素道:“当然,我这样说法很粗糙,真正的内容自然要精细得多,但可以不必讨
论。”
    我同意:“对,总之是经历了一定的过程之后,他达到了灵魂和身体分离之目的。

    白素瞪了我一眼:“当然不至于那么粗糙。”
    我承认白素的指责,因为要出现那样的情形,只要结束生命就可以了。陈长青经历
的过程,当然不是那么简单,虽然结果是灵魂和身体的分离,但是,道家的“飞升”、
佛家的“涅槃”,和普通的死亡,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总之是陈长青的生命形式,升华到了另一个境界,也就是说,他达到了目的。
    当我们的推测,到了这一点之际,又有了问题:陈长青追求的生命另一形式是怎样
的情形?
    我先说我的想法:“他是跟著一群僧人走的,虽然佛门理义,五花八门,但有一点
是相同的,也就是释迦牟尼最早提出的人生多苦难,修行的目的,是要脱离苦海,解决
人生中生老病死的苦难。”
    白素道:“你又回到老路上来了──他灵魂和身体分开了。”
    我道:“是,我一再翻来覆去地强调这一点,是针对普通的认识,普通的认识是:
既然人生苦难来自身体,那么,舍弃身体,也等于舍弃了苦难。”
    白素长叹了一声,过了半晌,才道:“陈长青的悲剧,也正源于此。”
    我又震动了一下,白素竟然运用了“悲剧”这名词来形容陈长青如今的处境。
    我失声道:“不至于吧?”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在医学上,有关脑神经作用的报告,颇有些匪夷所思的
情形在。”
    她忽然像是说起另外一件事来,若是换了别人和我在对话时出现这种情形,我一定
请他快点回到正题,但是我知道白素一向说话有条理,必然有她的原因,所以没有表示
甚么。
    白素又道:“譬如说,一个人感到了手指痛,以为痛楚是发生在手指上,但实际的
情形是:痛楚是不存在的,并没有一样事物称之为痛楚。痛楚只是一种感觉,而且这种
感觉,也不是来自手指,而是来自脑部的痛感神经,是脑部的一种作用。”
    我同意:“是,人的一切感觉,全是脑部的作用。”
    白素的话,离正题近了些:“而所谓灵魂,据我们的了解,就是人脑部活动力量的
聚集,所以,有时,也称之为‘记忆组’,灵魂有著这个人的一切感觉。”
    我道:“自然是──”我又为了使气氛轻松些,补充了一句:“除非像是传说中那
样,喝了‘孟婆汤’,把一切记忆全消除了。”
    白素却仍是很沈重:“以陈长青的情形而论,他显然未曾喝过孟婆汤,是不是?”
    我道:“当然,他的灵魂,是经过很复杂的过程,才分离出来的。”
    白素忽然又话题一转:“在医学上,有许多例子,是伤患者在进行了肢体切除的手
术之后,仍然会极其真实地感到已不存在的肢体的痛楚。”
    我道:“是,很多伤者,有的在切除了手臂或腿之后,仍然会感到被切除了的手脚
在痛。这种情形,在伤兵中更普遍,推测是由于伤兵对受伤的感觉特别强烈之故。而这
种感觉,很是可怖,因为感到痛楚的部分已不存在了,根本无法治疗──”
    我说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低呼──我已明白何以白素要兜著圈子说话了。
    她的意思是,陈长青如今,虽然已到了舍弃身体的境界,可是,他身体的一切痛楚
,却仍然在,仍然作为一种感觉,是他灵魂活动的一部分!
    这情形真可以说是糟糕之至,因为身体存在,如果有甚么痛楚,还可以医治,俗语
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就是有“头”和“脚”在那里,可供处理。
    如今身体没有了,痛起来怎么办?
    这种情形,想起来固然荒谬,但是也确然令人感到极度心悸。
    白素知道我已想到了这一点,她道:“当然远不止是实际的痛楚,还有原来心灵上
的痛苦──那才是人生苦难之中真正的苦难,这种苦难,看来一样延续,并不因为身体
的不存在而消失。”
    我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颤。
    一般说来,思想潇洒的人,都称死亡──(灵魂离开身体)这种情形为“解脱”,
而一般的普遍为人接受的观念,也都是死亡是一种“一了百了”的变化,原来生命形式
的一切痛苦,都会化为乌有。
    而实际情形,是不是这样呢?
    根据我和灵魂接触的经验来看,有一部分的情形,确然是如此。这些灵魂,像是都
得到了解脱,像在一二三号所建立的“阴间”之中的那些灵魂。
    但是实际情形是否如此,由于并没有切实的“灵魂自白”,所以也不得而知。
    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有部分灵魂,在离开了身体之后,并没有那种想像的解脱,
而是陷入了一个更不可思议的困境之中。
    我分析陈长青的处境,以及白素的补充,都推断陈长青是陷进了这样的困摬之中。
    分析得到了这样的结论之后,我们都好一会不说话。陈长青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虽
然一直意见相左,且不断斗口,但是是真正肝胆相照的朋友。我和白素,一想到他如今
可能痛苦莫名,虽不至于捶胸顿足,但是心中难过万分。
    我把红绫的想法提了出来。白素点头:“我试和她联络一下。”
    她指的“她”,自然是阴间使者李宣宣,她对灵魂的理解,显然比我们多。
    白素说著,就走了开去,我知道她需要一个人静下来,才能联络到李宣宣。
    我想请白素告诉李宣宣,最好齐白也能一起来,因为我和齐白,多次共事,他如今
生命形式有变,自然对于灵魂的这种存在方式,有更多了解。
    但是我没有出声,因为我知道,白素和李宣宣之间,也是幽明阻隔,要联络不是容
易之事,不能再有别的事去让她分心,反正若是李宣宣出现了,一切事情,都可以从长
计议。
    红绫一面伸手抚摸著鹰翎,一面来回走动,她道:“爸,熟悉而互相关心的人之间
,容易产生沟通,你不妨试和陈叔联络。”我正有此意,红绫向我挥了挥手,带著那鹰
,走了出去。
    我知道,当时温宝裕和蓝丝,也一定努力试图和陈长青联络。
    到这时为止,我还认为,我们要和陈长青联络,不是甚么困难的事,因为他已经“
回来了”,而且,曾经和温宝裕有过联络。
    我坐了下来,光喝了几口酒──要和陈长青联络,方式自然和一般的“通灵”不同
,我们是那么熟稔的朋友,自然会心意相通,不必顾及甚么细节,这时,我确然想喝酒
,那么就喝酒,又有何妨?
    我一面喝酒,一面漫散地回忆著和陈长青的种种交往,当然,在《追龙》这个故事
之中,我和他之间的友情,进入了生死之交的程度。想起那些往事来,颇令人感慨,以
致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也可以说达到了心思集中的境界。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并不知道四周围有甚么事情发生。
    人缅怀起往事来,有些事可以一闪而过,但是有些事,却历历在目,细节方面,甚
至有当时忽略了的,又会在记忆之中滋长。
    在这种情形下,可以不知时日之既过,我是在过了不知多久之后,被白素摇醒的。
    白素在我睁开眼来之时,神情关切地问:“你没有甚么不对吧?”
    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叹:“这是不是人的老年行为呢?一想到当年,就不能控
制了。”
    白素沉默了片刻,不免伤感:“那是生命的规律,谁也逃不了的。”
    我忽然感慨:“也有硬想逃,结果成功的。”
    我这样说,当然是有感而发的──刚才白素所说的“生命规律”,只能说是“普通
人的生命规律”,而这种生命规律,也并非“每一个人都逃不过去”,而是可以逃得过
去的。
    撇开在历史记载之中,那么多成了仙成了佛得了道升了天的人不说,在我的经历之
中,也有许多人,通过了生命形式的改变,而逃过了地球人的生命规律。
    其间,海棠是,玛仙是,陈大小姐是,李宣宣、齐白是,很多人都是,甚至于宁愿
身在阴间为鬼魂,不在阳世为人的曹普照的一家,也可以算是。
    而如今令得我们心烦的陈长青,也是。
    可知只要生命的形式一转变,生命的规律,自然也会改变,不是一定要经过“老”
这个历程的。
    白素自然知道我的心意,她道:“地球人有地球人的生命规律,非地球人,有非地
球人的生命规律,总之是生命,就受囿于生命规律,无法解脱。”
    我无法不同意白素的说法──这个说法,无可反驳。我道:“或许别的生命,其规
律不如地球人的那样可怕。”
    白素道:“或许,也或许更可怕,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到了那地步,才能真正知
道。”
    我叹了一声:“或许,每一种生命,对自己本身的生命规律,都感到可怕和不满意
,都努力要求摆脱,这便是人类何以如此热衷于成仙成佛的缘故──所追求的,无非是
生命形式的改变。”
    白素望向我:“你也想?”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把酒瓶送给了白素,白素也抿了一口。
    我道:“我不是没有想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可是,我却只想听其自然。”
    白素点头:“你的意思,和我一样──天地之间,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一种生命形式
,遵循这样的规律,一定有它的道理在,硬要改变,即使成功了,也不过是跌进了另一
种规律而已,像陈长青──”
    我不禁摇了摇头,陈长青是我们所知的一个转换了生命方式,可是却身在困境的例
子之一,其余的人,在转变了生命形式之后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或许他们从此对投
入了新的生命规律,感到十分满意。也或许,他们一样不满意或许甚至十分痛苦。
    但不论他们是苦是乐,是悲是喜,我们都无法知道。一则是由于他们不会来向我们
诉苦;二则,正如陈长青所说的那样:根本不知如何说,说了我们也不会明白,夏虫尚
且不可以语冰,另一个生命形式,如何向我们诉说他的苦与乐?
    我和白素的想法一致,我们自然而然,握紧了手,我忽然想起:“像我们的女儿那
样,她算是甚么?”
    红绫的情形,十分特殊,她并没有转换生命形式,可是她的情形,又和普通的地球
人大不相同。
    白素道:“她当然是地球人──她与众不同的是,她脑部活动的能力,得到了释放
,在数以亿计的脑细胞之中,通常人运用到的不到千分之一,其余的都处于休息状态,
而她则动用了较多,所以与众不同,但是这种不同,当然不足以令她脱出生命规律。
    我压低了声音:“要是有朝一日,她要改变生命形式呢?我们是反对还是赞成?”
    白素笑:“你平日的潇洒哪里去了?”
    我知她所指,便笑:“自己的女儿,总紧张一些──当然由她自己决定,我们只怕
也看不到了。”
    白素却扬眉:“灵魂也有知觉,即使是在生命原来的规律之下,灵魂解体,一样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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