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人-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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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子常常坐在空无一人的吧台旁,墙上的月历美人默默地看着她,身后那台老式留声机静然无声。窗上没有水幕流动,积了些灰尘,微弱的阳光贴在上面,显得特别的了无生机。
这天,许若欣路过,看到店门上挂了块牌子,写着“本店转让”,她大为吃惊。她在外面敲了半天门,又叫闵子名字,还是没人应。她怕出事,急得又拍又打的,发现旁边有道侧门没锁死,一推,竟然开了。她越过厨房,一直走到大厅,发现闵子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跟个木雕似的。许若欣叫道:“闵子。”一边走过去,她心里突突跳,脚步走得极慢,也走得非常小心,好像生怕弄出什么响动打破了这种宁静。一直走到闵子面前,看她眼睛还是在闪着,知道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见这里有些天没开门窗了,便去打开大门,外面的光线一下射进来,使闵子眼睛一阵发花!
许若欣又叫道:“闵子,闵子。”
闵子望她一眼,把头低下去,嘴角在抽动着,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悲伤。
许若欣伸手搭住她的肩,感受着她全身的颤抖。她找不到一句安慰的话,陪她站了会儿,想找点水给她喝,但吧台里只有酒水。后来她们上了楼,来到一刚的房间。房间已差不多空了,墙上还有一张一刚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周边挂有黑色绸布条,前面有烛火和香。照片中的一刚显得很年轻,脸上焕发着一种朝气,而且,他笑得多么明亮啊。
闵子站在遗像前,看着哥哥这般爽朗的笑,那洁白的牙齿、纯朴的眼睛、乌黑跳动的头发,都让她心一阵阵揪痛,泪流不止。她打开衣柜,默默整理起哥哥的衣物,许若欣也帮她,两人把衣物叠好放进纸盒子。闵子一边清理,耳边就响起哥哥的说笑声。她抚摸着这些衣物,就像能触摸到哥哥,能感觉到他依然活着,充满激越跳动的生机。清理影集时,里面有张是我和一刚的合影。她们同时望着照片,伸出的手停在半空。
晚上,许若欣把闵子拖到附近的餐馆,强迫她吃了点东西。她跟她说,闵子,你不能老这样呀,你哥要是看到你连饭都不吃,他也会不高兴的。闵子还是无语,眼睛盯着桌面。许若欣问她:你真的打算把店子转让呀?为什么呢?闵子不说,她也问不下去了,想她一个人呆在店里也太难受了,就要她搬到她那去住。闵子这才说,不了,若欣姐,谢谢你,我还有好多事要做的。
第二天,有人来看店子,是个块头挺大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的是他非常苗条的妻子。闵子带他们在店里四处看看,一边替他们讲解几句。男的倒是一脸笑,背着手看,也没说什么,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他妻子则不同,没句好话,不是装修老套,就是物件陈旧,一副要砍价到底的样子。看了一圈,说价钱时,果然那女的开口就让闵子吓一跳,价格低得让她心痛。男的倒有点过意不去似的,对闵子说:我看你这店子还有些特色,价钱上我们再商量吧。他妻子横他一眼,先气得扭身走了。
后来又来了几批人,都挑了不少毛病,闵子被他们说得都不想转让了。晚上那大块头的男的单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他跟闵子说,我是急性子,先找人来看看怎么装修,没关系吧。闵子很紧张,问他,你打算把这店子风格重新改变呀?他说,也不是全改了,我想在这老上海风格中再加点西洋东西,像进门这块最好竖个酒架,摆些有特色的洋酒,还有这里,应该换上西式卡座……闵子听不下去,打断他说,这不行的,如果你要接手,这里的风格就不能变,不然我就不转让给你!他说这为什么呀,反正你不做了,何必管我怎么做呢?闵子不想跟他解释,这里一桌一椅都有哥哥的心血,他哪会懂呀。所以她坚决摇头,态度是不容商量的。
在准备转让店子的同时,闵子把先前的积蓄取出来,去了一趟戒毒所。在这里,她见到了正在戒毒中的甘小蕙。甘小蕙此时的样子真是令她感到害怕,虽然她身边就站着管理人员,有的还是穿着雪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她还是感到阵阵寒意,这寒意似乎是从心底来的,像一把钳子死死掐着她的血脉。她看到的甘小蕙形神枯槁,脸和眼角都有被抓伤的血痕,脖子上也是血痕条条,头发乱如杂草蓬在那儿,眼光显得惊恐而错乱。闵子再也不忍看,她扭过脸,想到这就是哥哥深爱着的人吗?一想到哥哥,她有了更多撕裂般的痛楚,她知道,这种刮骨似的痛来自哥哥,是他的魂灵感受到了这一幕!
见面只有几分钟,闵子告诉甘小蕙,已给她交了费用,足够一年的全部开销。甘小蕙像没听到,一会儿动弹一会儿又安静得像个蜡人。闵子没敢多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曾经可能成为她嫂子的女人。她杂乱无章地交待了几句,自己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听到干部在催她,拣要紧的说,于是她才想了想,最后说:小蕙姐,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看你了,我要走了。我想告诉你,我哥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你……戒了。可以的话,你就让他在天之灵能有个安慰吧!
甘小蕙依然毫无反应,眼神呆滞地看着闵子起身,看她慢慢走出接见室。那眼光已毫无生气。
闵子终于走出来,长长吸了口气。刚走不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凌乱的吵闹声,接着,一声尖厉的叫声针扎似的刺过来,她的眼泪便刷地流了出来……
过了几天,那个大块头男人终于答应闵子的要求,不改变咖啡店的风格。随后,他就预付了定金,等把转让合同签了,他的全部钱也打到闵子的卡上。拿到这笔转让的钱后,闵子不再耽搁,马上来到“三看”。当她把一大沓钱摆在看守干部办公桌上时,人家很吃惊,问她:你要保释方子豪?闵子说是的,钱我带来了,你看还够吗?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钱,然后又是一沓,整整五沓堆在桌上。这干部惊讶地看着她,然后不得不告诉她:姑娘,你来晚一步,方子豪的保释手续已办好了。这回是闵子惊异的眼睛!她问是谁帮他办的保释呀?话刚出口,她马上想到了,万分失落地匆匆离开。
第十部分第十九章 请你忘了我(2)
确实,能够办理保释并且拿出大笔钱的当然只有许若欣。此时,她和唐律师正在前往法院的途中。她不知道这是多少次来法院了,接待他们的高法官已经非常熟悉。中午他们两人就在法院的小食堂随便吃了点,直到下午才正式拿到批件。许若欣看到这薄薄一张纸,心里才大松了口气。从法院出来,她情绪不错,特意请唐律师吃饭。饭桌上许若欣给唐律师要了瓶精装的小糊涂仙酒,她自己喝的是蓝带啤。在她眼里,唐律师跟父亲是一辈的,以前总觉得他严肃得要命,这次相处下来,感觉他是个挺随和的人。有了大事办妥的畅快,她就有点无话不谈的味道,自然就说起和我相识到相好的整个过程。唐律师听到后面,问了她一句:以你的感觉,你真的认为方子豪是替那个叫颜紫的女孩背黑锅吗?她顿了下,也知道光说感觉没用,得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才行。她说,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总也找不到证据。唐律师想了下,说,那我们可以请求检察院对她进行调查的。她马上道:不,方子豪肯定不会同意的。唐律师没再问下去,他最后只是说,没想到这个方子豪还是个情种。许若欣能说什么呢,只有笑了笑。
和唐律师分手后,许若欣来到经贸大厦。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茹青时装公司还是灯火通明,几个年轻员工还在忙着。他们见许若欣出现在门口,都惊喜不已。黄经理笑道:许总是担心我们吧。她接口道,是呀,我担心你们的身体,可别累坏了。黄经理接着把近些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他说厂房那边进展顺利,员工培训也差不多了,设备也到位了,基本可以定下日子开工。许若欣当然很高兴,说谢谢你们大家,真是辛苦了。黄经理又说,开工那天要不要请什么嘉宾来剪彩呢?许若欣一想,认为我可能不喜欢这套,而且我也快出来了,到时亲自给自己的公司剪彩多好。
后来大家收拾了一下一起下班,走到电梯前,有个员工突然开许若欣玩笑。他说许总你是我们的老板娘,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他一说,大家全都笑了,一边望着许若欣。她还不好意思,说,你别瞎说。小黄这时帮着说,许总你就承认了吧,我们大家都知道你和方总好,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她笑,你知道什么啊,到时方总来了非扣你奖金。小黄笑道:好啊,这样就当我送你们的喜钱了。
她默然笑了,心里其实也这么想着,那喜日总会不远吧。
这天,一连几日的冬雨终于停了,太阳从云层露出来,片刻后,云没了,天空成了一片湛蓝色。“三看”门前,许若欣从车里下来,手中抱着一束花,微笑地站在车前,在等待着她努力了一个多月后的一刻。她看着那扇高大的铁门,觉得它不再那么森严,她甚至朝站在那值勤的战士笑着,笑得他们都不好意思了。
一会儿,门开了,先是唐律师出来,他朝她打个胜利者的手势。她心里一跳,眼睛望向他身后。终于,我穿着一件蓝色西服走了出来。她看到我眼睛马上一热,忍了忍,还是笑了出来。她跑过来,深情地凝视着我,伸手摸我有些削瘦的脸,摸我嘴边新长出的一圈黑色的胡须。她没管边上唐律师的尴尬,把头深深埋进我的怀里。
在车上,她要我拿着鲜花,我说还搞这套啊。她说这是喜事嘛,当然是图个吉利呀。我望着眼前的鲜花,真诚地对她说:我无法说谢谢,但我再找不出可以表达我心情的话了。她点下我的嘴:那就不说了。坐前面的唐律师这时笑道:你们就少肉麻吧,回家有的是时间亲热。我们相视一笑,小车无声地离开了“三看”。
而我不知道的是,刚才的一幕全被闵子看到了,她就站在离大门不远的一株树下,轻咬着嘴唇,看着我和许若欣相拥的场面,看着我们乘车离去。好半天,她才倚着树干无声地哭了。在这一刻,她心里被堵得满满的,但又像一下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告诉自己,走吧,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没有什么牵挂了,她只有尽快收拾东西,回江西老家去,让自己在乡下那无拘无束的日子里,忘却眼前的一切痛苦。
当晚,我回到了梅园新村,回到了这个自由的空间里。我好好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和许若欣坐在窗前喝一点酒,听着许久没听的音乐。我很满足,刚刚经历的那些阴冷潮湿的日子,一下都远去了,仿佛那只是个短暂的不值一提的梦。我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感慨要表达,就因为太多了,我反而不知怎么开头。基本是许若欣在说,帮我跑保释的难,时装公司的进展,以及康特公司对我的看法,等等。她接着把我的手放到她肚子上,让我感觉一下。我说没什么呀。她轻轻说,里面有你儿子你难道摸不出吗?我一惊,好像放在那的手突然变得特别烫。我惊讶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仔细摸了,仿佛真像她说的,这儿是手,这儿是头……我渐渐地感到了喜悦,是种陌生又怀有憧憬的喜悦。我们不由说起孩子将来的长相,她在我脸上比划着,哪儿会像我,哪儿不应该像我。说累了,就趴到我腿上,让我给她梳着头发,一遍遍抚着她的肚子。然后,我们就上了床。我们像久别的夫妻一样渴望着对方,这种渴望带了点陌生,更多则是急于释放的激情。在她眼里,我们不止是此时的结合,我们跨越了长长的磨难,我们怀有爱情的结晶,是应该直达婚姻的开始了。所以她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低吟:子豪,我们再别离开了,……我爱你,我们结婚吧。而我呢?被那结婚二字弹得心神一颤,我没说我也爱她,我躲在沉默里,因为,我这时不由想到一刚,想到了他临死前重托于我的闵子。
第二天就是平安夜,我还不知道闵子已把咖啡店转让出去,所以当我来到这里,看到咖啡店装饰一新,我还以为是她招客的新手法呢。整个店子布置得喜庆十足,一棵两人高的圣诞竖立在门口,闪烁着星星般的灯光,另一边是个戴着红帽的白胡子圣诞老人。临街的雕花玻璃上,满是七彩的小树小屋,而在那些陈旧的美人月历和火花图之间,还横七竖八涂着Marry Christmas和Good Luck的英文字样。
最后是那个大块头男人告诉我,闵子走了,这里他是老板了。我问他闵子去哪儿了,他说不知道。我坐了会儿,喝了一杯他请我的咖啡,感觉味道也不一样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