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人-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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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唐律师开始分析案情:“现在我们知道的是,在试运行中逻辑炸弹突然爆发,可能性只有两种:一个是设计程序有问题,一个是人为改写某段程序,设置到程序中。方子豪,第一种可能已经使你身陷被动,我们只能在第二种可能中寻找出路。”
我似乎有点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越过唐律师的肩头,看着那扇窄小的窗口。
“方子豪,……方子豪。”唐律师提高音调叫我。
我回过神,目光注视着他:“对不起。”
唐律师接着问道:“听说有人曾秘密进入您的电脑系统,留下了记录,为此,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的吗?”
“我、不大清楚。”
“不清楚?可是,这是对您非常有利的线索啊,你明白它能给你带来什么吗?”
“我知道,自由。”
“那你为什么不把知道的告诉公安局,他们可能据此能够找到真正的罪犯。这样一来,你身上所有的罪名就都不存在了。”
“不!这只是一种推测,我不能为了获得自由而怀疑任何人,事情不应该由我来决定。”
这时,许若欣不想再沉默,她手放在肚上,满含深情道:“现在你确实不是一个人了,你的事还关系到别的人,人家在苦等你回去,你知道吗?”
我从她眼里看到了脉脉温情,但我没注意她放在肚子上的手,我还不知道那里有个小生命。我移开视线,投向地面:“如果可以,请你转告一下,我不想拖累别人,不要再等我了。”
几乎在那一刻,许若欣双眼一热,差点痛哭出声。她尽量克制着,把头深深低下来,只有微微颤抖的肩头表示着她全部的伤心。唐律师望许若欣一眼,看她这样,也不能久呆,便起身道:“好吧,如果你想起什么,我会随时再来的。”
走出看守所,一上车,唐律师就说:“我们需要证据,现在的证据对他都很不利啊。”许若欣默默点头,说:“唉,事到如今,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这样,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怎么这么傻呀!”唐律师道:“许小姐,我看方子豪情绪有些反常。”她点头,“我知道,所以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他的心态。”唐律师想了想,说,“我看,可以先把他保释出来,让他调整一下心态。”她一喜:“保释?目前来讲这倒是可行的呀……”唐律师说,“不过恐怕得需要一大笔钱。”
她望着前面的道路,像是对唐律师又向对自己说:“再多的钱我也要保他出来,不管怎样,都一定要做到!”
就在许若欣与唐律师的车子从“三看”开出不远,一个身影突然闯入许若欣目光。她看到了闵子,是她,正提着个包,从拥挤的公车上下来,往“三看”赶去。许若欣刚想张嘴喊她,但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了。车子一闪而过,她回头看着闵子,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许若欣在路上保持沉默,想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她扫视着窗外的城市景色,那炫烂的晨光和深邃透明的天空,渐渐把她从那个狭小微凉的情感空间,带入一个开阔无比的天地。她在这一刻触动到世界的苍远和时光的永恒。与此相比,她的恐慌和所有的无奈,不过是这万千世界的极小一点。但她又想,她肚里的孩子,她内心炽热的爱情,却是她的全部啊!
而闵子呢,当然是没看到车内的许若欣,她走到一个没有路标的岔路口,举目张望,前面是条伤痕累累的小巷。这时太阳渐渐升起,东边的楼房遮挡了些光线,还未完全散去的薄雾在窄小的路面上飘荡。闵子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她看到“三看”那张黑色的铁大门非常高大严实,右下角一张小门,两边是四五米高的围墙,墙上插着尖细的玻璃和铁丝网,闪着刺眼的光亮。闵子来到值班室,排队等候。她踮起脚往操场看,那儿挂着许多蓝白相间的号服,三面是平房,铁门、铁窗,铁门上都有一把很大的铁锁,门上有个小风门,里面露出一张张的脸,闵子心一揪,眼睛不由热了。
轮到闵子时,她把一个包递给看守干部,干部展开抖一抖,看到里面没什么违禁东西,只有一件保暖的毛衣,织得非常漂亮。
第九部分第十八章 最后的心声(1)
虽然他太执迷不悟,沉迷得令人心颤,但不能不说,他彻底投入的身姿是那么壮观、伟大,那股气势足以吞山河搏云天!
他走了,死于爱情之手。
他走了,爱情不在,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他走了,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会获得永生,就像他壮烈无比的爱情一样。
对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来说,往往在最重大的事情发生时,才会改变那种表象的沉默,从心底爆发出特别的力量。现在的闵子就是这样,她瞒着所有人,隔两三天就会来“三看”,她是来给我送东西的,有水果食品,有保暖的内衣和棉被。几个看守的武警都认识她了,负责接见的干部也知道她。其实他们都跟她说过,这里一月只有一次传见日,家属们只能在这一天将物品经由干部送进去。但说是说了,闵子还是隔两天就送东西来。武警战士拦住,她就坐在外面等,跟人家说好话。她表现得很坚韧,很执着,不管刮风下雨,她都会来。有时一呆就是半天,仰头看着高高的石墙,那墙上尖利的铁网刺向天空,也深深刺着她的眼睛。后来,大概是闵子的单纯和秀气的样子让人家过意不去吧,就把她送的东西收下了,不过没有马上转交给我,而是由看守干部先存放着,到时一次给我。
闵子当然不知道,她还是继续送东西过来。她瞒着她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每次独自挤公车,再走完那条泥泞不堪的小道。正是上海冷雨飘飞的季节,附近正在大兴土木,连片的低矮陈旧的房屋即将被拆掉。闵子要穿过狭窄的几条里弄,有时走得一脚泥一脚水,她那纤细的身子在叶飞冷风中显得特别单薄。虽然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虽然闵子的上海话说得特别地道也特别温绵,但她却是个又勤快又能吃苦的女孩。她默默把心里的那份感情珍藏着,毫无图报地付出着。她不矫情不虚荣,温良恭俭得让人心疼。她其实很像清淡的月儿,让闪烁的灯火忽略了。其实不管有无云彩遮掩,她一直还在那里,矢志不渝而默默播洒着她的情感。
后来一刚还是察觉出不对劲儿,发现闵子这段时间总往外面跑,就问她干什么去了。她只说有事,而不说具体什么事。除此之外,就是许若欣知道闵子的行踪,而且,她也明白了闵子那深藏的全部心思。
这天,总裁把许若欣叫到办公室,他脸色很不好,在室内徘徊,像一头困兽。当许若欣进来,他把目光射向她,射向这个他曾经非常信赖的得力干将。许若欣当然知道这目光中的含意,在一丝愧疚过后,她变得坦然下来,等着总裁的发泄。
总裁沉声道:“你为什么要帮方子豪请律师来打官司?”
许若欣说:“请您谅解。我没有更多理由,但我必须这么做。”
总裁恨声道:“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知道,我会接受一切后果,我都想好了。”
总裁气得一拍桌子:“你……”
许若欣不为所动,静静说:“我想最后的结果会证明我是正确的!”
从总裁那出来,许若欣又跟唐律师通了电话。唐律师说他正在为跑保释的事奔忙,其中有许多关节要打通。打完电话,许若欣忍不住又打给袁老师,听到他声音,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些了。下了班,她走出大楼,走到车站坐上一辆大巴。车上多是刚下班的人,吵嚷的声音并没干扰她,她耳边只有唐律师和总裁的话在回旋。当经过梅园新村时,她心一动,就下了车。当她慢慢走进新村,走到公寓楼下时,突然发现,闵子正从另外一个入口过来。她停下脚步,这时闵子也看到她,也有些意外地呆在那儿。
在一轮西沉的太阳下,她们就那么互相凝视,探寻的目光里添了些惆怅和伤感。在这里,她们的出现已然代表了一切语言,一切的心声。
她们后来去了新村边上的一家茶室,坐在二楼圆形的窗口,可以看到新村林立的住宅楼和配套的中央绿地。那绿地上除了有个小型喷水池,还生长着香石竹,和一片密密的杨树林。她们几乎同时看到,在那树林间,竟然有鸟在其间飞翔,那飞舞的身姿真是非常优美,它们的清脆的叫声倏地赶走了周围闹俗的喧嚣。
许若欣问闵子想喝什么茶?闵子说随便吧。许若欣便做主掉头跟招待说,那请来两杯普沱绿茶吧,请用粗瓷杯泡吧。等招待退下,她又问闵子:普沱茶一般要用瓷器泡才酥香,不过味有点苦,你喝得惯吗?闵子说没事的,我不怕苦。说完,两人眼光对视了下,都在细嚼那话里的意思。茶室挂在外面的霓虹灯闪闪烁烁,化成细小的光点在她们脸上闪动。许若欣突然说,闵子,你很漂亮呢。闵子不好意思笑下,对她说,若欣姐,别这么说,你才漂亮呀。许若欣倒是认真的样子:是真的。闵子你很自然,也很纯洁,这是现在女人最缺少的。我想,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你的。闵子抬下眼,又望向桌面:哪里呀,我哥就说你像电影明星,子豪哥也说你像劳拉呢。
闵子的话让两人突然沉默起来,轻轻品茶,看着窗外暗成黑黛色的夜空。一会儿,许若欣轻声问道:“你,喜欢他,是吗?”
不需直言,闵子已然知道那个“他”是指谁。这一问就像一颗石子,一下投入闵子那薄脆的心海,荡起的涟漪渐渐成为一抹红晕飘在她脸上,让她心神一下紊乱起来。她说:“不,不是的,我没有呀。”
许若欣淡然一笑:“没事的,喜欢一个人并不羞,是件很开心的事,这有什么吗。”
闵子缓了缓心神,问道:“那么,你很喜欢子豪哥吧。”
许若欣点下头:“是呀。不过说不定哪天他会喜欢你哟。”
闵子有点急了:“不,不会的,……他不会喜欢我的。”
看她这样,许若欣故意逗她,问道:“你怎么知道不会呢?”
闵子轻声说:“我知道他和你相好着,你们多般配啊,我很羡慕你们。但我不会打拢你们的,我不会让他知道的,别人也不会知道的。”
闵子说完,两人又是一大段沉默,似乎只有这样相对而坐就足够交流了。许若欣端起茶壶续水,热气散开,立刻又被冷空气吸噬。她把双手焐在茶杯上,看着闵子身后昏黄的灯光,闵子嵌于其中,像一幅剪影,显得格外的柔美动人。也许就是这一刻,她才感到了闵子的强大,她的这种无所求的纯粹的爱,犹如花木之鲜盛,可以融化一切的嫉妒、仇恨、阴险和欲望。
她们一起走出茶室,像姐妹般牵着手。外面有了纷纷阴雨,她们挤在一把伞下,朝地铁站口走。视线变得迷蒙了,林立的高楼大厦都模糊成一团黑影,惟有灯火映照的浦江显得既清晰又苍凉,同时又惊人的宁静。
第九部分第十八章 最后的心声(2)
闵子回到咖啡店,她到二楼看甘小蕙,见她的房间门紧闭着,她把耳朵贴上去,隐隐听到被东西堵着发出的沉闷的呻吟。她敲门,叫“小蕙姐”,没有回答。她不放心,下楼来给一刚打电话。
而谁也没想到,这时一刚正在高架路上将车开得极快。已是上海红叶飘飞的秋末,昨天刚刚刮过一场寒流,吹落下最后一些叶片,将仅有的一丝温度彻底吹掉。此时路面湿滑,没有吹完的寒风将路边的广告牌和灯箱吹得哗哗作响。经过的一些娱乐场所门前也车辆稀少,隐隐传来一点音乐之声,更像是寒风冷雨中的一种点缀。一刚一直沉着脸,手紧紧把着方向盘,动作显得非常僵硬。他一边掏出一支烟,打火机闪了下,他深深吸了一口,车内立时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在他眼前,车灯笔直投向路面,像一把利剑刺穿黑夜。
终于开到新客站附近一条黑暗的小巷,一刚把车停在巷口,穿着雨衣下车,只露出湿漉的脸和一双眼睛。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一个黑影,看样子年轻不大。再走近些,看到是个二十左右的男子,小鼻小眼,一颗光脑袋上歪罩着顶小花帽,他其实就是上次跟甘小蕙碰头的那人。他问一刚带来了吗?一刚把准备好的钱掏出来。他一看,大大摇头,说这点钱够个屁啊!一刚早有准备,看他又是一个人,手一伸,凶着脸朝他要。
这人一步一步后退,一边低声道:“真的没了大哥,你怎么就不信呢?你非要逼我,就把命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