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馆不死传说 +作者:绫辻-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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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口舌让他镇静下来,告诉他不要怕,不要逃,叫他和我们一起回来……
——救命。
我想起那少年无力地蹲在那泥潭中,带着兜头帽,无力地呼喊着。虽然时间最多过去五个小时,但我不知为何感觉已过数天。
——救救我。求求你……我,我,什么都……
“背着昏迷的你,牵着少年的手,被大雨浇成落扬鸡,依靠一只手电,总算回到北馆后门……啊,真是苦了我。”
“对不起!”
“你不用反复道歉。”玄儿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的苦笑,他眯起眼睛仿佛想看穿我的内心,“最终,你平安地醒过来。好像也没留下后遗症,总算我的辛苦没有白费!”
“啊!”
“回到馆内,总算得到帮助。就在那时电来了,也帮了大忙。”
玄儿含着香烟,用火柴点着。不知他心爱的煤油打火机被雨淋湿了,还是没有油了。
“我把你放到这个屋子后,让野口先生诊断了一下。美鸟和美鱼也很担心,一直守在旁边,久久不肯离去。”
“啊……”
“我先把那少年放在后门附近的那个餐厅里面,请鹤子先代为照看。不久,等你的病情明了,我觉得并无大碍,就去餐厅和那少年说了几句。”
“然后呢?他是什么人?”我急于知道答案。
玄儿吐着烟圈,那香烟让人感觉不怎么样。
“好像叫市朗。”
“市朗……”
“市场的市,明朗的朗。我让他写在纸上确认的。姓波贺。据说才上初中一年级,是I村杂货铺的独生子。”
“为什么他……”
“嗯,好像有很多他个人的原因。可惜他完全吓坏了,脑子好像也已经混乱了,说话没有条理。我试着按顺序问他,大概的情况已经明了,但还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玄儿略微停了一下,仿佛说服自己一般地“嗯”了一声。
“不过,我觉得那少年——市朗并不是杀害望和姨+++罪犯。他看上去怎么也做不出那么穷凶极恶的事情,对吧?也想不出他有杀人动机。据他本人说,他偶然发现那个窗户上的破洞,偷偷溜进红色大厅,被我们发现后,逃了出来。在I村,关于这座浦登家族的宅子和里面的人,似乎流传着相当恐怖的谣言。不知他到底听到什么,但看样子他似乎相信只要被这里的人发现,就会被抓来吃掉。”
被宅子里的人追赶,在黑暗、风雨和雷鸣声中拼命奔跑,最终掉进那个“人骨之沼”。我们可以充分想像出少年内心的恐惧。那恐怕不是一般的恐惧。可能正是因为过于恐惧才差点发疯,但是……
“但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我背靠着床头板,看着玄儿的嘴,接着问,“什么时候?怎么进来的?目的何在……”
“据说他前天从村子出发——不,应该是大前天——23号的早晨。与你来这里是同一天。因为是秋分,那天中学放假。”
“独自来的?”
“好像是!他说自己不是迷路碰巧来到这里,而是一开始就以这个宅子为目标从村子里出发的。看看传说中可怕的谜一般的宅子——这个年龄的孩子大概常有这样的冒险念头吧。”
“冒险?……原来如此。”
“如果翻过百目木崖一直走到这儿,那路程可就远了。我不知他出发时是否想到了这一点,但这实在是胡闹。”
“嗯,确实!”
“那天晚上,他到达见影湖边。那时还没下雨,而且虽然天气越来越差,但谁也没料到后来会有那么大的暴风雨。不过……啊,对了。他说路上遭遇塌方,路被埋了。所以即便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塌方?”
“嗯!发生了地震,然后出现塌方……他是这么喃喃自语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也许也完蛋了。即便天气恢复正常,我们想法渡过了湖,可前面的道路却是那样。”
“是多大规模的塌方呢?”
“嗯,这个,倒没问。”玄儿将烟灰弹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中。
我又问:“到达湖边还不算太难,但他怎么上岛?”
“啊,这个嘛……”
“要是23日晚上的话,那艘手划的船被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乘坐之后,不就漂到湖中去了吗?而第二天,蛭山用了摩托艇,而且当场发生了那样的事故。”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就问了。他23日是在湖边停车场上的吉普车里过的夜。到了第二天下午,他绕到湖背面发现了那座浮桥,然后渡过湖的……”
“阿!”我感到一条线索因此清晰起来,“所以那座浮桥才会那样……”
“就是因为他不顾牌子上的警告,强行渡过那座腐朽不堪的浮桥,桥才会断开。”
“那是24号的下午?”
“真是合情合理啊!——上岸后,他好像一直躲在某处。我刚要详细询问,但他已经到了极限。”
“极限?”
“体力上的极限。当然也是精神上的极限。和你一样,完全失去知觉。”
“啊……”
“我慌忙叫野口先生诊断,总之烧得很厉害。我不知道他在岛上的哪儿过的夜,是怎么过夜的,不过他恐怕没能好好吃东西,又经历了狂风暴雨。过度疲劳,得了感冒?嗯,大概就是这样。他已经使出浑身气力回答我的问题,他已经身心疲惫了……”
“情况危险吗?”
“我不知道,但听野口先生说,今晚还是让他睡一觉比较好。他说虽然无需绝对安静,但如果强行叫醒那少年,多加盘问的话,作为医生他要反对。”玄儿夸张地耸耸肩,将变短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茅子、江南君,还有你……真是遍体鳞伤啊!况且现在这宅子里,还有两具尸体。”
“确实。”
“已经把市朗从餐厅移到旁边的预备室里,因为那里有床,所以暂且让他睡在那儿。野口先生照例给他服了退烧药和镇静剂,所以估计会熟睡到早晨。”
“其他还有什么?”
我催促他继续往下说,于是玄儿又夸张地耸耸肩。
“关于那个少年暂时就这么多了。如果早晨他的情况不恶化,就必须进一步盘问。”
“他——市朗没看到什么吗?”我犹如自言自语。
“你是指在红色大厅吗?”玄儿立即回应起来,“是的。他承认碰巧潜入那儿。而当时望和姨妈在画室里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凶手无法从房门出来,就从旁边的休息室打破玻璃逃入红色大厅。当时市朗已经在那里,要说目击了凶手的长相……很有可能。”
“你问了吗?”
“我只是提了一下。”玄儿故弄玄虚地笑笑,“他的回答也是让人不得要领。”
“看到凶手了吗,市朗?”
“他说只在一瞬间着到可能是凶手的人影。”
“那么……”
“相貌和体型因为黑暗和惊慌好像没看清楚。只看到玻璃突然破了,一个东西飞了出来。他吓了一跳,赶紧躲起来,根本没时间看对方的相貌。尽管如此他仍留在红色大厅而没有逃走,可能是不想回到风雨肆虐的屋外。他好像还到二楼的走廊去过,或者是想在那里寻求什么生路,比如新的藏身之处什么的——好了,一切等他醒过来,能说话的时候,再问。”
“是啊。”
玄儿喘口气,又叼起一根香烟。嘴角露出一丝讥笑,但眼光仍然严厉,眉头依然紧缩。
关于市朗的事情,通过刚才的谈话,我感到大体能够把握了。但是,即便如此我想知道的、想问的、不能不知道的、不能不问的事情依然很多。
比如追上市朗时,那泥沼中大量的人骨是怎么回事?我想那些人骨原本就被埋在那里,是被大雨冲出来,形成了那种状态。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的骨头?为什么那么多的骨头会被埋在那里?
“对了,玄儿。”我看着玄儿,决定马上就问他。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刚才的注射器被随意地放在放着台灯和烟灰缸的床头柜上。
苏醒后,那银针从右腕的静脉中拔出的光景,以及当时掠过心头、难以描述的不适感又冒出来。玄儿用这个注射器给我注射了什么?这是野口医生的盼咐,还是玄儿的个人行为?
注射器的针筒内还残留少许刚才看到的液体。浓厚、钻稠、红色,那是……
“玄儿。”现在我变得非常在意,语气也有点加重,“刚才你用那个注射器,给我注射了什么……”
“嗯?啊,这个吗?”玄儿瞥了一眼床头柜,抿着嘴,看上去似乎有点踌躇,不知如何作答,“我总不放心你身体,为了以防万一,按照我的判断……”
“这里面残留的红色液体是……”我指着注射器问道,“是这种颜色的药呢?还是血呢?如果那样,那刚才不是在注射,而是采我的血,对吗?”
如果不是那样,难道仅仅是静脉血液倒流进针筒内,与残留药剂混合在一起吗?
“采你的血?”玄儿便劲忍住没有笑出来,“不是,恰恰相反。”
“相反?”
“是的。”玄儿点点头,从床头柜上拿起注射器,然后将里面残留的液体在台灯下照着,“对你隐瞒也没意义,实话实说。”
我身体僵硬,注视着玄儿的手。玄儿的眼神中透出微妙的热情,仿佛要向我诉说什么。
“这确实是血。”他说道,“不过,并不是要采你的血。恰恰相反,是要将这里面的血注入你的身体。”
“给我输血?”我甚至忘记了绷带下的伤和肿痛,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按住右臂上的针眼,“那到底是谁的?”
“我的——浦登玄儿的血。”玄儿用拇指按着注射器的活塞,将红色液体从银色针尖挤出一滴,抿嘴一笑,“是我这个第一代馆主玄遥和达丽娅的直系子孙的血。”
5
我哑口无言。
他——玄儿的血?输给我?用那个注射器注入到我的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玄儿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他必须这么做?
他说是“因为担心”。因为担心,以防万一……我该怎样理解这里面的含义和意图呢?——对了,为什么玄儿会那样笑?嘴角的笑容到底表达出他什么样的感情呢?
在强烈的迷惑中,作为解释这种情况的常识性理由,我只能想到“输血”这个词。但是,我并没有受重伤以至于要紧急输血。应该没那么严重。因为现在除了被蜈蚣咬伤的左手外,身上其他部位并没感到疼痛。
“我们血型一致。”玄儿收起笑容,进一步说明,“你是A型吧。我也是A型,所以不用担心产生溶血性副作用。”
“为什么?”我用手按着右臂上的针眼,气喘吁吁地问道,“为什么要输血呢?我全身没有那么严重的伤……”
“中也君,鼹鼠的活血对蜈蚣毒可是特效药啊。”
“开个玩笑。”玄儿又在嘴边挤出微笑,飞快地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然后他把注射器放回原来的床头柜上,叼起一枝新的香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当然,我无法用笑来回应他的“玩笑”,而是斜眼继续看着放回床头柜上的注射器。针筒中仍残余少量红色的……那是血,浦登玄儿的血。恐怕玄儿是用同一个注射器,将同一个针头插入自己的血管中再拔出来的?……里面的血刚才被注入我的静脉,和静脉中流淌着的我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到我身体的各个角落……这是一种奇怪的不快感。
这是对于异物侵入时几乎本能的抵触感和厌恶感——因为无论是蜈蚣毒还是他人的血,在“异物”这一点上是一致的。那种感觉仿佛自己已经被置于其他东西的支配下,仿佛自已己经被逼入无法挽回的境地。这种感觉让人觉得十分痛苦。非常屈辱的、受虐的,但另一方面又好像感到某种甘美的、奇妙的……不,不行!不能这么想!不是这样的!
不对,这样感觉是不对的。我觉得目前不能这样去感受。不能陷入这样的感觉中。
我紧咬嘴唇,用力地摇摇头。
不能陷进去。必须就此打住。必须把自己的感情恢复到应有的状态。否则我……
按着针孔的左手下意识地加了力。绷带下的疼痛倍增。我好不容易忍住,没有发出呻吟,通过感受肉体上的痛苦来控制稍一放松就会缓缓分裂的情感。我……
我已经无法忍受。
明确地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么一想,至今为止一直盘踞在我内心的各种想法揉合到一起,形成一股激流,仿佛潮水一般涌出,激情澎湃。
无法忍受,我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我默默地不断这么对自己说。
这样似乎只是在被蹂躏,不是吗?蹂躏……对,正是如此。难道不是单方面被践踏、被愚弄、被侵犯吗?几乎一无所知,就被带到这神秘地方;几乎是被强迫参加那奇怪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