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7-换届-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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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再说下去,王霞呼地一下就推门进去了。几个民警都站起来。她当时并没有发火,只是用十分严厉的口吻说:“一个常务副市长算什么,你别拿这个来诈唬我们——告诉你吧,要不我们还不管你呢,就是杨市长亲自打来电话,才让我们把你给逮起来的,这个你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吧?”
“这……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哥哥最近就没来过金山。”杨涛依旧不服气地说着,那气焰却一下子明显矮了许多。
她当时心里真高兴,有意瞟了这小子几眼,又故意拿拿捏捏地说:“你爱信不信。杨市长最近是没来过金山,可是他夫人周雨杉来过呀。周处长来检查警务监督,还叫了许多群众代表座谈呢……”
她故意说的很慢,边说边瞅他,说到周雨杉三个字,这小子的眼皮跳了一下,目光似乎变得很奇怪,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嘱咐干警们继续加紧审讯,慢慢从屋里退出来。
奇怪,如果这小子真不是杨波的弟弟,他的眼皮跳什么?可是杨波那样一个人,怎么又会有他这样一个弟弟呢?他们和杨波一家还是很熟的,也许她真应该打电话问问。不过左思右想,她还是没有打这个电话。
但是,这个人究竟该怎么办呢?
好在没过了多久,白峪沟矿的老板白过江就亲自找上门来,要保释他这个所谓的“保卫科长”,她也就算是顺水推舟吧,当着干警们的面,把这小子和白过江都各自训诫一番,又按着这小子写了一份检查,就让他们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白过江,精瘦精瘦像个干猴子似的,在南方到底是做什么买卖的她不知道,但是这些年在金山那钱可是赚得海啦。钛这种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东西比黄金还要黄金,往出运一车就是一车的钞票啊。在金山这地方呆了五六年,她是看着那些个老板一个一个发起来的,有的人刚来的时候几十万启动资金都是靠贷款,在路边小店请一桌饭都要出去和饭店老板嘀咕好几次,几年下来,宝马、奔驰开上了,小洋楼在雁云和省城盖了好几处,二奶三奶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当然,她所见的更多的,是来的时候雄心勃勃,干着干着忽然一下就垮了下来,走的时候连一卷像样的铺盖也没有了,有的甚至早进班房蹲起来。在这伙起起落落的冒险家当中,白过江的确是最稳定也长久的一位。所以,这家伙到底赚了多少钱,那就更没有数儿了……
初夏的夜静静的,听得见隔壁陈见秋绵细的呼吸声。远处传来一两声低沉的驴叫。是驴叫,不会错的,记得从小她就是在这一声声驴叫中入睡的。那时的小山村,吃苦耐劳的驴是最受村民们喜爱的了……那时候的天空湛蓝湛蓝,星星多得数也数不清。那时候睡在土窑里,窗户上根本不挂窗帘什么的,躺在炕上就能够和天上的星星交流了……学校的窗户更是连玻璃也免了,直接的就是一个一个的黑窟窿,不过在凉爽的初夏那种感觉还是挺好的……那是一座雕梁画栋的老爷庙,教室拐角还堆着一尊尊缺胳膊少腿的神像。一块厚木板,两摞砖
一垫,就是桌子,直接锯一截树墩,凳子也有了。然后是泥泞的土路,瓢泼的暴雨,骤然而至的一次次山洪。那时候的雨真多啊,一到夏天就发山洪,一发山洪人们就出来“捞浮财”。母亲的脸在洪水面前变得好大好大,几乎和滔天的洪水连成一片了……哥哥的怒号姐姐的哭叫还有几个弟妹泪水模糊的可怕变形的小脸……忽然这一切全变了,滔滔的洪水淹了过来,是人的洪水也是钱的洪水。啊,钱,铺天盖地一样的钱,就像一场接一场的大雪一样。白过江瘦小的身子扭动着,无数的孩子在欢呼,她淹没在了这欢呼的海洋里,浮起来又沉下去,身子轻快得就像是一条小海豚……
丁零丁零……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把她从沉沉的睡梦中惊醒了。王霞职业性地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丈夫也起了床,正拿着电话耳机叫她呢。
怎么礼拜天还是我的电话!王霞皱一下眉头,只好慢慢地走过去,从陈见秋手里接过了电话耳机,同时就看到丈夫的脸色也有点阴沉沉的。
电话里传来急促又熟悉的声音,是他们派出所的一个老干警:
“王所长,有一个事情向你汇报一下。今天一大早,在咱们金山镇最热闹的丁字路口,有一个四川女人长跪不起,手里还举着好大好大一个牌子,引得来来往往的好多人都在那里围观,交通也堵塞了,你说说我们该管还是不该管?”
王霞立刻不高兴了,大声说:“亏你还是老警察呢,这点儿小事还问我?她把路都堵塞了,出了事情谁负责,把她问问情况架到一边不就得了?”
“可是、可是……”
一听老头子这么欲言又止的,王霞也在脑子里打起转来:“她那牌子上写着什么?”
“她说,她说她要举报白峪沟矿,说是他们矿上有的外地民工不明不白就死了,死了也没人管,都不知道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咦……这倒是个问题,真有这样的事情那还了得?”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看一眼丈夫:“好啦,既然这样,你先把她控制起来,我一会儿就到。”
等放下电话,王霞正要找衣服穿,陈见秋忽然不无鄙夷地看着她说:“好我们的大所长,你就这么忙啊,芝麻大一个官儿,星期天都不能休息一下,丈夫你不管吧,你就不怕累坏自己的身子骨?”
“咳,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亏你还是咱们金山的副书记呢!”
“我这个副书记不过是挂名的罢了,在金山这地方,只要有曹非在一天,别的副职就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哪像你,虽然没什么级别,好歹也是个一把手啊。”
《换届》 一陈见秋(1)
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们俩要不就不见面,要见了面两句话不投就总要吵起来。王霞今儿不想和他怄气,只好又把穿好的外套脱下来,坐在沙发上说:
“你呀不要老是冷嘲热讽的好不好,我知道你是怀才不遇,那也用不着和自己怄气呀。其实,像你这种情况全市人谁不知道,关键是你自己要想办法,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哼,现在连老头子都没有办法了,我有屁的办法!”陈见秋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你钻在那个鬼地方知道什么呀,现在全市干部几乎都传遍了,老头子快要退下来了,原先他的如意算盘本来是让郜市长接班的,郜市长既然成了那样,听说转到北京抢救一礼拜,至今都没醒过来,下一步的天下眼瞅着就是人家金鑫的了。金鑫当了一把手,曹非最起码也是个副书记,闹不好还会直接当市长呢。你说说,这样一来,我不是更加死路一条了?”
王霞知道,他所说的老头子就是门力生。在雁云这个地方,陈见秋一向是以精明干练、人情练达著称的,而且早早地就进入了处级行列,谁知道一步走错进了市委宣传部,一蹲就是十几年,说话不留情面、常常尖酸刻薄也就难免的了,而愈是这样,他得罪的人也就愈多,也就愈没有领导敢于用他了。后来还是门力生力排众议,才把他安排在了金山这个地方。但是,一晃三年又过去了,门力生本来有意让他接曹非的班,谁知道等区长空下来,门力生的主意似乎又变了,至今还让曹非兼着,更别说是接班了,陈见秋的脾气自然也就更大了……
王霞又说:“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想想办法嘛。我相信,不管怎么样,门书记对你的印象总还是不错的,毕竟你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唉,这老头子也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年纪愈大,胆量也就愈小,手腕也愈来愈软了。不用说我,就说人家杨波吧,这些年来没明没夜地干,我们雁门之所以能有今天,老头子是舵手,杨波就是第一干将啊!可是那又怎么样,等金鑫、曹非他们一上台,他恐怕比我也
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杨波,王霞也有点儿动感情了,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说得对,在普通老百姓中间,杨市长的威信是最高的。就说金山这几年出了多少事情,除了门书记,哪一次不是杨市长挺身而出给解决的?现在郜市长倒下了,不是杨市长一直在主持政府工作吗?只要杨市长能上来,我们雁云的好局面就一定能够保持下去。哎,你一向不是很有能量的吗,门书记对你的话也一向能够听进去的,我觉得你应该好好发挥一下自己的这个优势,这次换届好好帮帮杨市长。要不,你最近就找一找门书记,至少把基层群众的这种呼声给他反映反映,也听听他的口气,怎么样?”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怎么说呢,我们这里是滚油浇心,人家老头子还在东吴招亲,不清楚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哩!”陈见秋说着,不住地叹气,似乎连说话的兴趣也没有了,只是闷下头来一根接一根地抽开了烟,屋里顿时便雾霭霭一片了。
看他这样颓唐的样子,王霞实在无话可说,只得又慢慢地穿好衣服,独自驾一辆摩托车向金山方向奔去了。
太阳已升到了半空,田野里翠绿一片,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泥土气息,远远望去,金山就像是一个秀丽又端庄的美女,在地平线上隐约地起伏着。“翻过一道山梁下一道坡,前面碰到一条清水河……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对于这个地方,王霞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有时候她觉得它是那样的美好,就像附丽在它身上的那么多美丽传说一样,有一种让她无法忘怀的思念和眷恋;有时候又觉得在那一片翠绿中,却隐藏着那样多的悲哀和痛苦,只要走近了似乎在空气中都能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颤栗……等她来到山下,就急急地停下车,掏出手机赶紧给那个值班民警打电话,谁知道一听她就气坏了,原来等这老头子得了她指令再去找时,那个四川女人早跑的没影儿了。
五
来到飞机场,小赵他们一伙工作人员忙着把手续办好,引导大家在候机楼的贵宾室里坐下,金鑫就走到门力生身边说:“门书记,做点什么吧,要不就打打扑克?我刚才问过了,起码要晚点一个小时哩。”
门力生一听,心里就有点儿不高兴,但是又实在毫无办法。飞机晚点那是经常的事,不晚点那才不正常呢,蛮不说你只是个市委书记,就是省委书记也是无可奈何,除非你自己闹个专机什么的。打牌就打牌吧,他这人除了工作什么爱好也没有,连打扑克还是这几年培养起来的,总不能干坐在这里死等吧。
《换届》 一陈见秋(2)
离开雁云已经十二天了,如果有可能,真想让飞机在雁云的上空盘旋几圈,从空中好好俯视一下这块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辽阔土地。他不是雁云人,这里只能够算他的第二故乡吧,但是他对于雁云的这份儿感情,有时候连老婆、女儿都有点嫉妒了。昨天夜里他给老婆叶欣打电话,女儿门一叶刚好也在旁边,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话题扯到雁云这几天在北京的“轰轰烈烈”上来,好脾气的叶欣还认真地听着,这个娇宠惯了的独生女早把话筒抢过去说:“好我的书记爸爸呀,你一走这么些天,要不就电话没一个,好不容易打一个吧,也不问问你夫人怎么样,你女儿怎么样,张口闭口还是雁云这雁云那的,你说说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你知道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妈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还不住地说胡话,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胡乱输了七八天液,直到现在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对于女儿的这番责骂,门力生哑口无言,只好默默地苦笑了。是的,这些年来对于她们来说,他的歉疚实在是太多了。当然,这也并不止他一个,像老郜、杨波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就他们这一类人而言,外人看起来哪一个不是风风光光、滋滋润润的,出有车而食有鱼,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车一般的鱼,要说生活,只要干到他们这一级,到世界上不敢说,走遍全国各地,口袋里不用装一分钱,也肯定不会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但是他们在内心里所受的那么一种痛苦和煎熬,尤其是他们对于家庭所留下的那么多的空白和遗憾,是很难与外人道,寻常人也根本无法理解的……也许,只有等他真正退下来,在这方面才可能有所弥补吧,好在他也就快做到这一点了,这次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