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成名君未嫁-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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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门狗也不出来吠生人——正在桌子底下捡骨头呢。这让我心里安定不少。
农村的小年夜是非常隆重的,从这天开始算是正式进入春节。从此每日酒肉不断,爆竹不断,直到正月十五。这天的传统仪式是送“撑架姑娘”上天宫——别的地方灶神是一个文官装束的中年男子,掌管一家的福禄寿喜。我们这里把支撑铁锅的三脚铁架叫“撑架”,灶神就是“撑架姑娘”。过小年这天,家家户户都要送撑架姑娘上天,过大年那天再接撑架姑娘下凡——相当于给撑架姑娘放几天探亲假。此时爆竹声一阵比一阵热闹,家家户户都在送撑架姑娘了。过去送撑架姑娘时,母亲总是毕恭毕敬地烧香许愿:“我们姓蔡的在这里是小姓,为人好难。撑架姑娘,求保佑我们家山山考上大学,当个大官……”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父母挨家挨户去请乡亲们喝喜酒,他们脸上整日笑呵呵的,腰杆从来没有那么直挺过……
想着想着,就到自家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从门缝里看看,昏暗的白炽灯下,父母正在低头吃饭。两个老人没有说话,只有吃饭的声音发出来。
“吱呀”一声,我推开门。
“山山?”母亲警觉地问。
“是我,我回来了。”我进门后,又把门掩上。
父亲手中的碗漾了一下,酒洒在桌子上。
“你还记回家?”父亲看我一眼,低头嘬吸桌面上的酒液。
“回来了就好……”母亲起身来接我的包,她走得太急,把一个瓜瓢踩坏了。母亲捡起瓜瓢查看一下,放在墙角边,“这个瓜瓢用好几年了……”
母亲把我包放进里屋,又取碗给我盛饭:“饿了没有?一定饿坏了。”
我鼓起勇气在父亲对面坐下来:“爸……我……陪你喝酒。”
父亲感到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大学里许喝酒的?”
我努力笑笑:“我是成年人了。”
母亲以为我不曾注意到她,盯着我左脸仔细观察。
这一年,母亲忘记送撑架姑娘上天了,吃了饭就上床歇息了。
我们那里的风俗,初一不出远门,初二开始走亲戚。初二早晨,我就乘最早的中巴车离开老村去学校。同车的人都是欢欢喜喜走亲访友去的,只有我一个是为了逃避亲友。
第五章梦幻泡影(2)
寒假住校,那种寂寞没法说。老宿管员只是晚上来守夜,有时晚上他也不来。绝大部分时间,这栋二百七十六个寝室的大楼房就我一个人。按理说,寂寞正是我所需要的,因为我计划再写一个长篇。这东东一出世,必将石破惊天,不同凡响:报纸网络都在连载,广播电视都在评说,书店书摊都在热卖,但凡使用非汉语文字的国度都有译本!若干年后我的孩子会指着中学语文教科书上的某篇课文责备我:“老爸,你干嘛写这个东东来害我们,老师要我们背诵段落呢!”当然啦,出个畅销书,印数成百万上千万册,自然是财源滚滚。等我书出来,别说去草原上骑马,我要在内蒙古买块草皮整个私家高尔夫球场!那时候,嘿嘿,胖妈和根雕会开着那辆破桑塔纳把虫虫给我送上门来……
一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在上海市新华书店签名售书,读者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签名。蔡一峰、蔡一峰、蔡一峰……我挥汗如雨,不停地书写自己的姓氏。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发现姓蔡的麻烦之一就是笔划太多签名费时间。丁聪的笔名是“小丁”,只有五个笔划。我“蔡一峰”有二十五划!后来我就签一个“蔡”,效率提高一倍。再后来变成“Cai”,效率又提高3倍。最后我干脆只给一个字母“C”!
一个读者拿到签名却赖着不走,我头不抬地挥挥手说,后面还有人呢你请让一让吧。
“不去草原骑马?”那人说。
我一抬头,原来是四妹。我刚要对四妹说什么,胖妈和根雕就把她挤到后面去了。胖妈大声嚷嚷着:“贤婿,电视里说您将莅临上海滩,我们坐飞机赶来为您捧场!”根雕则奉上一杯香茗;“贤婿,这是虎跑泉水泡虎字号,贤婿……”我喝了一口,烫得“哎哟”一声大叫,美梦就醒了。第一感觉是下面涨得难受,那玩意儿奋不顾身地把被子顶得凸起来。赶紧下床,却只找到一只拖鞋,另一只不知去向。匆忙之间我顾不得许多,一脚拖鞋一脚皮鞋直奔WC。
唉,生活就是这样黑色幽默,它允许你美滋滋地做神仙梦皇帝梦富翁梦名人梦,然后一泡尿憋醒你还让你找不到拖鞋!
WC回来,看看钟,6点50分。我再也睡不着,打开电脑,准备把长篇开个头。
我菜菜心比天高,文笔却是晦涩得很,生活经历也相当有限,面对空白的稿纸,良久没有动键盘——生活里既没有惊心动魄的历险也没有惊世骇俗的爱情,写什么好?
《红楼梦》的作者出身于没落贵族,深知红楼内幕;《边城》的作者出生于湘西,熟悉边城生活;《尘埃落定》的作者生于阿坝藏区,那里是土司辖地……大凡成名之作,都是以作者最熟悉最贴身的生活为背景。那我只能写校园了。我的校园还是有许多东西可以写写的,四人帮,虫虫,还有那些在生命之波里沉沉浮浮磕磕碰碰的理想和恶念……
书名?书写完了再定名也不迟,大多数婴儿都是出生后才有名字的。
好不容易敲出几百字,读起来便秘一样不通畅。删掉!如此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三、五日下来,我的收获仍是零蛋。
初九这天早晨,我爬起来脸不洗牙不刷早饭不去买就开电脑,可还是写写删删开不起头。我只好拿鼠标垫板出气,反正是白送的。我想把鼠标垫板撕成碎片,但它特结实,害得我用脚踩,用凳子腿敲,用砖头砸,最后用剪刀剪!
将鼠标垫板处以酷刑之后,我逃出寝室,在楼梯和过道上沿着“弓”字形路线来来回回地疯跑,空荡荡大楼里回荡着野蛮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我整个人像一只大烟花,引线已经烧到尽头,可它就是不爆炸,这让我极度憋闷。
“啊——啊啊——”
我竭力吼叫着,可是我的声音无法穿透重重墙壁,它在楼道间来回冲撞一阵,然后郁郁地消失地阴森森的角落里。
“我会成名吗——”
没有声音回答我。
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不管你家财万贯还是身无分文,你乞丐之子还是龙子龙孙,上帝没有赋予任何人预知未来的特权。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仿佛只一声叹息,三个半年头就匆匆溜走。五年成名的期限只剩一年半,我曾答应四妹以一己之力实现“四人帮”成名成家的梦想,可是希望在哪里?
好想回到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一只蚱蜢都会给我三天快乐!可我却一心盼望长大,长大上大学!我不由得苦笑起来,在上大学之前,全家人都恨日子过得太慢,爸妈常说:“快了,快了,还有X年我们儿子就上大学了!”没想到大学还有重点和非重点,专业还有热门和冷门,他们的儿子还要回老家去教书……
好想喝酒,却没有酒友。对了,老林,去找老林!这个小城人口十余万,能把丑陋的菜菜当贵宾待的恐怕只有车夫老林了。
第五章梦幻泡影(3)
提着两瓶54度的湘泉酒,我在路边叫住一辆三轮车。车夫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个子,手长脚长脖子细,载着一顶皱巴巴的鸭舌帽,活像一只螂螳。
上了车,我说:“你认不认识老林?踩三轮车的。”
“哪个老林?开‘踩踩车’的有三个老林!”当地人管人力三轮车叫“踩踩车”。
“他平时在火车站那一带揽客的,个子比你还高点,身子很结实……”
“你说的是石锁林!你找石锁林比找市长还容易,随便叫一辆踩踩车,免费送你去!”螳螂弓着腰,抬着屁股,把脚踏板踩得飞转,“你是石锁林什么人?”
“嗯……算是哥们,找他喝酒去!”
“石锁林喝酒水牛一样,一口气吸干一口塘!”螳螂像说自家哥哥一样自豪。
“他为什么叫石锁林?”
“这个你不知道?他有个石锁,二十八斤,耍起来毛轻!石锁林手上少说有两三百斤力气,我亲眼见他抓住一个人手腕,稍稍一捏,手腕就紫黑!”
“二十八斤?也不算很重,我们平时用桶子提水,一桶水不也几十斤?”
螳螂回头打量打量我,我的红脸使他产生错觉,他以为我武林高手呢:“你也是练功夫的,红脸兄弟?”
“你看呢?”
“你这个相貌……不同一般!”
“我X大的学生。”
“呃,大学生?我还以为你会功夫呢。”螳螂显然有些失望,“你不知道,石锁扔起来很不容易的,二十八斤你提得起来耍不起来。”
螳螂拉着我向火车站而去,一路上遇到熟人就问石锁林的下落。看得出来,能为石锁林做事,螳螂感到很有面子。
还没到车站,正遇着老林,他车上是空的。
“你……蔡老弟!”老林感到有些意外,“过年都没回去?”
“回去又来了,来好几天了。特地找你要喝酒!你看,湘泉!”
“老弟……这么讲礼!”老林有些受宠若惊,他用粗糙的手摩挲着精美的包装盒,“这酒很贵的,宾馆里才喝这种酒!老弟,到我屋里去——猴子一起去。”
原来螳螂外号叫猴子。
猴子半句客套话没有,调头就跟着老林走。
出了城区,两辆三轮车沿着山畔公路一直走,十几分钟还没有停车的意思。
我有些纳闷:“老林,你家在哪里?”
“没多远,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村子就在兄弟岩底下,叫岩底村。”
“兄弟岩?我去过的,山上有个庙。”我没有说做挑山工的事。
兄弟岩山脚左侧是一片松林。三轮车沿着一条黄泥路穿越松林,绕到兄弟岩山峰的背后,顿时豁然开朗:山谷间是一片数十亩宽的田畴,一条小溪从田畴中蜿然流过。十来间砖瓦屋聚集在山脚,宁静地守护着这片田畴。村前有一个大池塘,几十只水鸭子在水面上嬉戏,它们的羽毛上涂着红斑,有的是红脖子,有的是红翅膀,有的是红尾巴——这是鸭主人做的辩认标记。
池塘边有个女人在捶衣服,她大声问老林:“这么早就回来了?跑了几趟?”
“呸,就一趟,得三块钱!你衣服放在那里,帮我抓鸭子——有贵客!”老林把车停下来,举起两瓶湘泉给老婆看,“人家是大学生,还拿湘泉酒来的呢!”
水鸭子警惕性极高,人还没拢身,就呷呷呷叫着游到池塘中央去。老林拿竹篙去打,赶得鸭们四处乱窜。“呷!”的一声,一只水鸭子被老林一竿子打昏,翅膀还微微地颤动。
老林把水鸭子打捞上来,乐呵呵地说:“走走走,回去整鸭子!”
一进门,猴子就带我去后院看石锁。那把石锁提手光滑油腻,果然是常年把玩着的。我掂掂石锁,沉沉的,估计有三十斤。
猴子笑着说:“你试试,能不能单手举起来?”
我右手把石锁抡起来,想借势把石锁举过头顶。
“小心小心!”
老林话音未落,我把握不住,石锁脱手而出,重重地砸在地上。我腕关节拉伤了,迅速红肿起来。老林连忙拿出自制的药酒给我涂抹。
在我和猴子的强烈要求下,老林也耍了几手。他先玩一手慢的,右手握住石锁,手臂不弯,缓缓地把石锁举至与肩平齐,然后停顿一分钟左右,再慢慢放下。这个动手看似简单,手臂没有力量是无法做的。然后老林又玩了一手快的,两手轮流抛接,每次都把石锁扔过头顶一尺多高。
我和猴子连连叫好。
中餐菜有四道,一海碗青椒炒鸭,一海碗腌鱼,一海碗红梗菜,再加一小碗酸萝卜。酒是米酒,那两瓶湘泉老林舍不得拿出来。
值得一提的腌鱼。早就听说苗家待客的最高规格就是请吃腌鱼,我原以为腌鱼不过是把鱼扔进盐水坛里腌熟,一定是又感又腥,味道怪异。没想到腌鱼一上桌,满屋飘香,令人胃口大开。
门外有人大声说:“腌鱼好香啊——”
老林大声唱道:“想吃鱼的你进来,莫要我请轿子抬。扭扭捏捏不开口,开口你来喝米酒。”
“来了,来了,空手两脚你莫怪,打个拱手进门来。”
进门来是一个老汉,手里拿着一根两尺多长的竹烟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