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成名君未嫁-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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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大风大雨天不能挑山,我们就去排练厅敲架子鼓。一个暑期下来,我和大螃蟹一共挑了202挑。按每担15元算,共计3030元。
虫虫大发感概;“还是卖假烟来钱快啊。”
大螃蟹右手拿着那叠不算薄的钞票不停地砸左手掌心:“还是挑山好,心里踏实。”
第四章懒得自杀(1)
暑假一过,就大二了。
大一时,全校四分之三的学生都是你师兄师姐,走到哪都是小字辈。大二时,你去迎接新老乡新同学,人家师兄师姐的叫个不停。
碰见大四的,大二的总是以主人留客的口吻说:“在外面要好好混,混个人模人样的。”碰见大三的,大二的会说:“送走大四的,就送你们了。”只一句,就让人英雄气短。
大四的身在学校心在社会,大三的要拼命挣学分,大一的拖着鼻涕到处长见识,只有大二的既没有找工作挣学分的燃眉之急,也没有大一新生的拘谨寒碜。因此大二的最有资本出风头,喜欢组团结社,红黄黑道兴风作浪。
阿颜一颗红心走红道。近年有“选调”政策,省里在各高校毕业生中选调优秀学生干部下基层当党政干部。搞到这个名额,便可步入政界。阿颜三天两头向笑面虎“汇报思想”,还参加党员培训班,学马列毛选邓选三个代表写心得体会。据内部消息,阿颜同志已经被系里内定为下一批入党分子。
袜子财迷心窍走黄道。他说卖袜子太小儿科,这期要“玩大的”了。问他是拐卖人口还是走私钢材?他竟如一尊钢铁雕塑,撬不开的是钢嘴铁牙。
痞子志向远大,他那满桌满床的考研资料告诉我们他坚定不移地走黑道了。“男儿立志出乡关,不取功名誓不还”,高中时代的豪言壮语又在痞子的桌子右角找到位置,但愿他早戴上黑色博士帽。
老唐继续在歪门邪道逍遥快活,浪迹于麻将馆录相厅电游室网吧舞厅以及遍布山城的麻辣火锅店。
帽子呢,从政没有那个狠,考研没有那个劲,泡妞没有那个俊,潇洒没有那个钱,颓废没有那个胆。自甘平凡的帽子循规蹈矩地做学生,上课也瞌睡,作业也抄抄,旷课逃学是从来没有。“以前老师骂我笨,我也当老师骂别人,就算扯平。”帽子算是认了教师命了。
华子这期归校了,与下届新生一块儿混,碰见我们只是尴尬地笑笑,不多说话。
我呢,继续做自己的作家梦。
九月底,我校举行首届湘西文学大奖赛,我出人意料地获得一等奖第一名。
十月五日这天,我去参加颁奖晚会。西装是借帽子的,太小,两腋绷得紧紧的,只好夹着双肩,不敢做大动作,好比是袁世凯穿上了拿破仑的皇袍。
领奖时我双手高举获奖证书,让摄影师拍照。“布——”的一声,西装腋部就撕裂了。
从颁奖晚会上出来,我忍不住打四妹宿舍的电话,我要告诉四妹我已迈出万里长征第一步,现在的我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校园作家了,不久以后我会名扬天下的。
可是四妹已经换了寝室,不知道搬到哪去住了。
哼,换了寝室都不告诉我!你不理我,理我的大有人在——这时,我再一次意识到虫虫的重要性。
邀了虫虫出来,买了一大袋果品,两人沿着校外湘川公路边走边聊。
跟虫虫相识这么长时间了,这一次我们聊得最带劲,路也走得特别远,什么时候回头一望,灯火辉煌的城区已经被巍峨的群山隔断。公路依在山脚,山浮在冥冥夜色中,恍若失忆。大河与公路相伴而行,水面上星光迷乱。一抬头,繁星闪烁,仿佛以某种秩序连缀起来,便是我苦苦寻觅的谜底——可那谜面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怀疑今夜的星星有些特别,它们闪烁的频率似乎高于往常,它们急于告诉我什么却无法表达。这种怀疑如同互联网上弹出的交友广告,让人厌烦,又勾引你去冒险。
“要不要回去?十点了……”虫虫看了腕表,“女生宿舍十点半关大门的。”
“走这么远了……回去……已经迟了……”心底那个怀疑的念头浮子一样一动一动的,充满诱惑力。
“怎么办?”
“就这样走一夜吧,走到天明我们就回头。”
“嗯,走一夜,看能不能走到四川去!”
我们继续丈量湘川公路的里程,以唐·吉诃德的方式。后来果品吃完了,人也倦了,脚步沉重起来。
“好想找个地方歇歇。”虫虫把手搭在我肩上,让它分担一条胳膊的重量。
“看,那个山头上有个亭子!打瞌睡了吧,我们到那里去。”山顶上一个小小的亭子,它孤伶伶地,充满期待地注视着我们,让人怦然心动。
我们加快脚步向小亭子走去,像还家一样迫切。来到亭子里,才发现这是守林人搭建的简陋哨所,四根木柱支着一个树枝搭成的简易顶棚。它那么小,人躺在地上,两脚一伸,头和脚都会露在外面。
这里地势较高,四下眺望,山脚灯火阑珊。
“每一盏灯火都照着一对恩爱夫妻啊。”我说。
“打死你,不说正经话。”虫虫转身要打我,但是她的拳头在空中停住了,她指着我身边的木柱说,“柱子上好像有字。”
我扭头一看,柱子上隐约有字迹,只是星光太微弱,看不清楚。我拿出火机,就着那一小团摇晃的火光去辨识柱子上用炭黑写的字迹。字是竖着往下写的,下面是“……烂永不变心”,明知上面应该是“海枯石”,我还是忍不住举起火机往上去照。
啊呀,不好!火机点燃上面的树枝了。那是枯枞枝,充满油脂,一着火就毕毕剥剥暴燃起来,山风一吹,火星飞窜,有的飞到亭外草丛中去。秋末百草枯燥,火苗迅速蔓延,触目惊心。我和虫虫拼命去打火,但是无济于事。正所谓星火燎原,几分钟功夫,山头上就浓烟滚滚,火光熊熊。
“救火呀——救火呀——”我们对着山下大声喊,耳边火焰呵呵呼啸,喊声似乎都被火焰吞噬了。
还好,山脚下有一个个亮光游动着上山来,那是打着手电的人们。
这时整个山头被火焰包围起来了。火舌桀桀怪笑着,热力如千万只红热的针往皮肤里扎。烟雾熏得我们涮涮掉泪。喉咙火辣辣地痛。
我第一次发现火原来如此狰狞可怖。庆幸的是,山头西面灌木稀少,成片的是野草和矮棘,给我们留下一条生路。
“冲出去!”
我拉着虫虫往下冲。野草没膝,火焰及腰,哪里有赴汤蹈火的勇气!可是山势陡峭,惯性大,一跑起来收脚不住,两人便尖叫着穿越火圈。眼看就要冲出火的包围,我脚下一绊,扑倒在火堆里,头撞在炽热的石头上……
第四章懒得自杀(2)
火,火,火!地缝喷着火焰把地皮烧得通红;树林在燃烧,每一株树都是一个巨大的火把;天空中浓烟滚滚,火鸟拍着火焰的翅膀飞来飞去;妖艳的火苗在“荷荷”地吞吸氧气;胸腔热辣辣地痛,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火焰……我和虫虫在火海里奔跑,鞋底燃起来了,裤子燃起来了,衣服燃起来了,我闻到自己皮肉烧焦的气味……
“虫虫虫虫!”我拼命嚷嚷着。
“我在这里。”虫虫在我身边,她握住我的手,在火焰里露着微笑,“我陪你一块死好不好?”
“四妹四妹!”我又拼命嚷嚷,四妹沉默不答,她一转身,消失在火焰中。
“你总算醒了——”这是虫虫的声音。
这句话如同菩提灌顶。
我睁开眼睛,周围一片耀眼的白,仿佛来到雪的世界:雪白的墙,雪白的被子,还有我手上雪白的纱布,纱布下牵出一根透明的塑料管,上头插入一个玻璃瓶,瓶里是亮晃晃的液体。虫虫坐在床边注视着我,眼眸如同两汪清泉。这时我感觉到左脸上粘乎乎地涂着什么东西,额头紧紧地缠着绷带。整个左脸都痛,额角处尤其痛得厉害。
我明白自己是在医院里。
感谢上帝,我没有死。一个人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会加倍地珍惜生命。这个我曾经无比厌恶的俗世是如此值得留恋啊。我贪婪地吸一口人间的空气,空气里却满是消毒剂的味道,十分刺鼻。我不由皱皱眉,一皱眉左脸就牵扯着痛。又皱,更痛,只好强行把眉头展开。
“菜菜,你醒了?”
“嗯。”
“幸亏我力量大,把你小鸡一样拉出来,村民又来得及时。”
虫虫的声音里充满喜悦。她头发剃得短短的,像个假小子。
“你头发烧掉了?”
“这样也好,节省洗发水。”
“哦,为节省洗发水起见,我娶个尼姑做老婆。”我尽量控制自己说话的口型,减轻左脸的疼痛,“尼姑好,不吃肉荤节省伙食钱,不化妆节省化妆品钱,不穿时装节省衣服钱,还有啊,她每天唱《心经》给我听……”
虫虫脸上一阵怪怪的表情,她插嘴道:“四妹是不是尼姑?”
我无言以对。
早晨的阳光明晃晃地从东边的窗子照进病房,射在我身上。我把被子拉拉,好让自己的脸躲在被子影子里。
“你昏迷的时候,老念四妹四妹。”
虫虫的眼睛如同黑宝石一样,充满幽怨地望着我,仿佛洞悉我浅薄丑陋的内心世界。我不敢与这样一双明澈大胆的眼睛对视,闭上眼睛说:“那是过去的事,与你无关……其实,也没有什么事……”
“可是你梦里都念着她……”
“梦里的事,我也控制不了。”眼前人爱我,我有恃无恐,“你是不是很吃醋?”
“我吃什么醋,你梦里也念我的名字的,不枉我对你这么好,哼!”虫虫那一轻哼真的好听之极。尽管闭着眼睛,我仍能感觉到虫虫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她又说:“我想听听你们的故事。”
“嗯……啦……”
我正拿腔拿调地时候,一个年轻的护士小姐进来了。
“测体温?”虫虫从护士手里接给温度计,伸进被窝来,手指在我肋部向前爬行着去寻找腋窝。她指甲抓得我痒痒的,我忍不住笑,在被窝里捉住她泥鳅一样滑腻的手指。被子在小幅度的起伏,我想护士小姐一定看到了。她业务素质很好,面无表情地换输液瓶,只是稍稍催促我们:“量好没有?我要记录的。”
我与虫虫对望一眼,两人眼里笑意闪闪的。
等到护士离去,我刮着虫虫鼻子说:“人家在这里,你也不害羞。”
虫虫得意地说:“你不知道,我们越是恩爱,人家越是羡慕我们呢。我们的事迹是登了报的!我跟你说,你以后如果辜负我,我就去死,全天下都知道我跟你好了。”
虫虫打开一张《湘西日报》给我看,一行黑体字赫然入目——《昨夜市郊起山火,露水鸳鸯惹的祸》。
“同学们说市电视台也播了这个新闻……”虫虫转身给我削梨,她削得很仔细,垂下的梨皮堆成一个螺旋形。
“那我算是成名了?没想到以这样荒唐的方式成名啊。”
浏览一下,报道里并没有出现我和虫虫的大名,我感到很失望。
虫虫把削好的梨喂给我咬一口,柔柔地说:“我们的爱情经过血与火的考验,就算……”
虫虫说了一句半,把另半句话硬生生掐断了。
第四章懒得自杀(3)
“就算什么来着?”
“就算……我现在不能说,说了你会急的。”虫虫的目光落在我左脸上。
“是不是我破相了?你拿镜子我照一照。”我心里格登一下,想起琼瑶小说中的铁面人。
“男人谁在乎相貌……你那个四妹,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做梦都念着她。”
“我不是也念着你?你自己说不吃醋的。”我拿虫虫的话将她一军,又说,“这里怎么没有镜子,你拿镜子我照一照。”
“病房又不是发廊,哪来的镜子。时间到了,我买早饭去。”虫虫拿起饭盒离去,跨出门槛又回头叮咛,“好好躺着,别乱动。乖,啊?”
我心里一阵甜蜜,冲她挤挤眼睛,左脸又痛起来。
虫虫走后,我想方设法要照自己的脸。环顾四周,床头柜上有个水杯和瓷碗,我欠身去拿杯子,对着水杯照照,水里人影晃荡不停看不清楚。我又用碗壁做镜子,效果稍微好些,还是看不清脸。“洗手间一定有大镜子的。”我掀开被子起来,用没扎针的左手取下药水瓶,高高举着去卫生间,那姿势极像红卫兵举“红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