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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最后的欢愉-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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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卡片,接收到了情意浓。想必是昨天下午自己早早离去,下班前送到自己办公室的。拆开包装,里面是一支金笔,在电脑化的今天,一支笔已经成了象征性的礼品了,不过对于刘子强并非如此,他非常固执地在一些非正式文件上坚持亲自书写,绝不打印。这里面除了不想白费他中学练习硬笔书法的那几年心血以外,还有一点是他觉得不可以丢弃的文化意识,中国文字点钩捌捺间的舒展变化充满意气,流露神采,如果通通化作电脑里的呆板字体,他认为这是一种文化的遗弃,是民族的悲哀。

握起金笔,刘子强暂时忘掉了一早上的愁云,抽出一张A4纸,刷刷刷即兴挥毫了两句元遗山的《临江仙》:“今古北邙山下路,黄尘老尽英雄。人生长恨水长东。幽怀谁共语,远目送归鸿。”

临时涌起的豪情仿佛整理旧屋翻出的儿时玩具,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慨。这种感慨最积极的意义在于,你会对眼下的烦恼嗤之以鼻,这并不代表烦恼就此离开,而不过是换了个角度面对罢了。

他重新坐下来,将周国荣的遗嘱细细翻读一遍,想象着将它同时扔到两个敌对阵营时的反应,敌对并不要命,要命的是醋劲,更要命的是女人的醋劲。这好比要他去对这两个女人说“我把你们的男人切两半吧,自个挑半个回去。”相信最终成为两半的是肯定是自己。

李元亨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刘子强的办公室,他看起来非常憔悴,穿着和梳洗倒是有精心装扮的感觉,但气象精神是无法掩饰的,一只大灰狼穿了老奶奶衣裳也遮不住它长长的嘴巴嘛,根本骗不了小红帽,更别说是刘律师。

“李先生公务繁忙啊,神色似乎有些过劳,要注意休息,”刘子强有意与他拉近关系,刚死了一个大客户,如果能拉到李元亨,便是弥补了事务所的业务缩减。他从资料里知道李元亨的身份。

李元亨有些尴尬,他认为刘子强是话里有话,目前只有他了解遗嘱的全部内容。

“刘律师,咱们直说吧,我提早上来,是因为我有些事情不太了解,想先咨询你一下,”李元亨觉得真佛面前不烧假香,不如干脆点。

“请说请说,”刘子强最愿意听到咨询二字,这是开展业务的冲锋号。

李元亨稳稳情绪,清了清嗓子,一路上他早就下定了决心,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如果还有一线生机的话,就是面前这位皮笑肉不笑的家伙了。“刘律师,其实我与周国荣先生并不是很熟稔,交往泛泛,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在遗嘱里提到我,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先透露一些,不至于太突然,或许能让我们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来低调处理一下,”李元亨觉得这段酝酿了一晚上的话里要表达的信息很明显了,潜台词是说,如果有对我不利的地方,你刘律师肯给予通融的话,好处少不了你的,大家商量就是了,现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必要为一个死人讲原则,乱了活人的分寸。

刘子强没有怎么细细琢磨他的话,反而眨眨眼故作神秘地说:“李先生不必心急,周先生可没当你是泛泛之友哦。”

李元亨听了不禁气急,疑虑更甚,却不能发作,只好强压着冲动,冷冷地说:“刘律师,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有个思想准备,这种事情不需要搞得气氛神秘紧张吧。”

“呵呵,”刘子强笑得让李元亨心惊肉跳,“李先生,不是神秘,当然,紧张气氛可能是无法避免的,到时还希望你能够配合我冷静处理。”刘子强说的紧张当然是指郑小燕与王笑笑之间,不过在李元亨听来,无异于惊雷炸响,说明他昨晚的猜测都是真的。

李元亨霍然站起来,怒火已被点燃,愤怒终于取代了冷静,他不明白这个看似精明的律师为什么如此不开窍,难道他一心就想看场笑话和闹剧么?“刘律师,请问我可以拒绝出席吗?”

“为什么?”刘子强极为诧异,他对李元亨的反应感到困惑。

“我不认为周先生与我可能产生什么纠结,并且斯人已逝,生前恩怨也随风而散,何必牵扯上更多的人呢?”李元亨冷若冰霜,一副决然神色,并且有要离去的意思。

“等等,”刘子强着急了,他没想到在这里还闹出个误会来,“请坐请坐,呵呵,如果之前我的解释不清令李先生有什么误会的话,我道歉,但是这遗嘱还真的非要你在场不可,李先生,你就当帮个忙吧。”

李元亨不再回答,傲然不动,盯着他看,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他反而觉得可以理直气壮了。

“好好好,我就破一回例,反正一会也就宣读了,我就把有关李先生的事项先透露一下吧,坐坐坐,坐下来,唉,都怪我——都怪我。”

李元亨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静候着。

刘子强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看着桌面上的遗嘱正本,将那支崭新的金笔捏在手里,一边下意识地把玩着,一边将周国荣遗嘱里有关于李元亨那一段念出来。

李元亨听得目瞪口呆,浑身如同被冰水与烫水轮番冲洗过一般,额头也有汗水沁出。

“李先生,你觉得周国荣先生的如此重托,犹如临终托孤,你能拒绝么?”刘子强沉重口吻问。

李元亨还在琢磨着这枚突然袭击的导弹对他的意义,他当然有能力拦截,只要拒绝接受就可以了,如果他真的拒绝的话,会不会显得不近人情或者做贼心虚呢?如果接受的话,那这个如同软索般轻轻套住了他未来,会给他以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呢?

“当然,李先生,你有权拒绝,那样的话便有负周国荣先生的一番厚望啊,”刘子强有些做作地摇头晃脑,还叹息一声。

“还有别的吗?”李元亨突然问。

“没了,就这么多,”刘子强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那好,我接受,”说完这句话,他长长舒了口气,这二十个小时以来,一直悬着的那块大石,突然就灰飞烟灭了,换了一种空荡荡的感觉,李元亨甚至有些失落起来,二十个小时的惶恐不安此时如同玻璃上的苍蝇尸体,被一块湿布轻轻抹了去,了无痕迹。



4

时间将近,其它人随时就会到来,刘子强邀请李元亨一起到会议室等待。他去交待前台小姐,让出席人员直接带到会议室来,这时候,王笑笑到了,她穿了一袭黑裙,还特意在盘里的头发后插了一支白花银簪,这是典型的未亡人装束。

她进到会议室看见只有李元亨一人时,神情一阵轻松。其实她也是有意早到了一些,先到场在无形中占了个先主为入的天时之利,坐着迎接郑小燕,心理上有微妙的主动性。

李元亨见到她是有些意外的,只是不便明问,只能微笑点点头。不过在经历了自己的事情后,他在这会议室再见到任何意外的人士出席,也不会觉得太意外了。那个死人的心思太难猜。

很快,傅强与章雨就到了,刘子强起来给他们互相介绍,李元亨听说是刑警,不禁一脸惊讶,他望着刘子强,问道:“莫非周医生的死不是交通意外事故?他是被谋杀的么?”

傅强留心地观察着这个男人,他没有见过李元亨,但是之前听刘子强介绍遗嘱的时候听说过此人。

刘子强耸耸肩,回答李元亨:“这事情我也不清楚,要么一会你问警官吧,呵呵。”

李元亨转头询问的眼光看着傅强,傅强干脆就说:“李先生,正好我们也想和你聊聊周国荣的一些事情,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和配合。”

“嗯,好吧,”李元亨见没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有些不快,冷着脸孔坐下来。

郑小燕到了,她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将女儿周朵朵带来。

她的出现让所有人都非常意外,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她也是未亡人嘛。原来她的打扮与王笑笑几乎一模一样,盘发上的银簪也毫无二致。出席酒会的女人唯一心里最没底的事情便是衣服选配,因为担心“撞衫”,撞衫的后果成为比较对象,如果对比明显,比如自己腰比对方粗了等等,输的一方便会到处找地缝。所以女人爱买衣服,也是为了降低钻地缝的机率而迫不得已。不过今天撞衫事件的意义却要重大和深远的多,从二人表情便看得出来。

王笑笑有些紧张,只看了对方一眼便将目光移走。郑小燕一眼发现了王笑笑后,浑身哆嗦了一下,脚步也不动了,一直站在门口,仿佛突然入定一般。

李元亨有些莫明其妙,他是这里面唯一对周国荣与王笑笑关系不知情的人,看到大家都不动,于是他只好站起来,走上前去迎接,“小燕,坐下吧,就等你了。”

“还需要我么?”郑小燕凌厉的目光盯了他一眼。

“什么话,你是周太太啊,为什么不需要你,”李元亨故意将周太太三字加重语气,似乎在向大家强调什么。这在其它人听来的确是别有用意的,王笑笑拼命咬着嘴唇,今天早上她就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表现得坚强,不能给周国荣丢脸。

郑小燕在李元亨的半推半就下坐到了刘子强律师旁边,李元亨紧挨着也坐了下来,他也考虑到了,这种场合越避嫌越有嫌疑。

傅强偷偷审视郑小燕的脸,杨梅说郑小燕的心理问题是间歇性的,没有规律可循,但注意观察还是能发现异样。有心理疾病的人士通常自卑感极强,并且总是担心被人发现,会刻意做出一些隐藏掩饰的动作来表示自己很正常。往往就是这些欲盖弥彰暴露了自己的异常。

郑小燕自坐下之后,神态木然,眼神呆滞,嘴角僵硬地往上拉着,努力扮演出微笑的表情来。

刘子强看了看各位,大声说:“诸位都到齐了,那么,我再简单介绍一下今天让各位上来律师事务所的目的。

非常不幸,周国荣先生离开了我们大家,目前刑警方面正在努力调查事件,这也是他们职责所在,对死者的负责态度嘛,因此,今天的遗嘱宣读也有刑警的列席。

好,我长话短说,下面就宣读遗嘱。

本人周国荣,如因任何原因离世,有如下嘱托:

1、 不动产包括房屋及诊所由妻子郑小燕继承;

2、 现金由妻子郑小燕继承;

3、 证券财产委托李元亨先生托管,至女儿周朵朵十八周岁,转至女儿名下,期间李元亨先生享有20%红利;

4、 本人保险受益人为王笑笑,前提条件为王笑笑在本人死亡一年内无婚姻行为方可领取。

各位,周国荣先生还有一封解释信件,我在这里一并读出:

致妻子及女儿:读到此信,我已辞世,感谢上天让我们有缘成为一家人,希望在之后你们能爱惜自己,获得最大的人生幸福。

致李元亨先生:虽然我们交往不深,但先生的理财经营能力令我钦佩,先生人品亦是值得信任,我信任罗礼仁先生的眼光,特将本人证券资产请先生托管经营,请勿推辞为盼,恳谢。

致王笑笑小姐:感谢你对我深情有加,牺牲你之青春年华令我不忍,我之离世后,祝愿你能重拾人生希望,勿以旧人悲今人。

人生如花,忽开忽谢,尔今谢世,无须悲我,相信在一年光景,你们可抹我之影,淡我音容”

刘子强认真读完后,将文件放好,扫视一下各人,然后说:“周先生的遗嘱比较特别,除了刚才交待的事项外,还有一事要告诉在座各位,周先生在银行有一个保险箱,钥匙就委托在我这里,里面的内容我们都不知道,周先生要求我在他死亡一年才方可开启,这一点,在另一份文件里有周先生亲笔签名的委托书,你们只能过目复印件,由于周先生交待并不详细,所以届时有兴趣,也可以随我同去开启。”

最后,刘子强将文件交给旁边的郑小燕,“各位请轮流仔细过目,然后在上面签名生效。”

刘子强见郑小燕捧着文件发呆,突然醒悟过来她没有笔,便将手上的笔递给她,郑小燕接过来,机械般地在上面签了名,递还给刘子强,刘接过交给李元亨,这时候,郑小燕突然站起来,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李元亨匆匆签完名,跟了上去,临走时很疑惑的眼神看了王笑笑一眼。王笑笑始终没有动过身子,甚至眼皮子也一直低垂着。

刘子强走过来,将文件递给她,“请过目签字吧。”

王笑笑抬起头来,脸上挂了两条淡淡的泪痕,分明刚才在听读的过程中有泪水流过。

“刘律师,能告诉我保险赔偿金额是多么吗?”

刘子强说:“三百万。”

“我要一年内不结婚才能得到是吗?”

“是的,”刘子强也感觉这个条件过于刻薄,似乎强迫王笑笑必须为他守一年的贞节。

“呵呵,”王笑笑冷笑了两声,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波动,颤着嗓子激愤地说:“刘律师,你说周国荣是希望我为他守一年的寡,是不是?难道他觉得我会在他死后马上找人嫁么?这就是我十年感情所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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