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账单-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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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
咸菜在穷人的餐桌上是主角,在富人的餐桌上是配角。20多年前,我的家乡凤阳以贫穷著称,农民们一年到头为温饱拼命,但拼死拼活,多数人仍要为温饱发愁。大家饭都吃不饱,当然也就无法对佐餐之物有何讲究,吃饭时,有一盘萝卜干或腌芥菜便可喝下几碗稀粥,落得一饱。更有连咸菜都吃不上的时候,人们只得将盐用几滴油炒一下,用来下饭。那种油炒盐,稍一吃多,会有作呕的感觉,故吃一顿饭,只能往菜碗,不,盐碗里伸上几下筷子,给自己嘴里增添一点咸味。久吃油炒盐,咸菜便成了人们想往的佳肴,在吃着那炒得发黄的盐粒时,心里便想,能有一盘咸菜吃多好!
咸菜那时既然在人们的餐桌上充当主角,腌咸菜便成了家家户户每年必做的大事。到了秋天,菜园里的萝卜长成,人们忙着腌萝卜干;入冬之后,菜园里的芥菜长成,人们又忙着腌芥菜。由于咸菜是长期食用之物,故家家都备有大缸大坛,像贮备粮食一样贮备咸菜。一缸芥菜,可以一直吃到来年入夏,两坛萝卜干可以吃到来年拔萝卜的季节。腌咸菜的方法虽然简单,但腌出的咸菜却有优劣之分,有的人腌出的萝卜干,由于晾晒的时间恰到好处,吃起来又脆又嫩,有的人腌出的萝卜干因晾晒的时间过长,吃起来又干又硬,那口感象是在嚼树皮。至于腌芥菜,更有讲究,有的人腌的芥菜,其“保质期”可以长达数月,一直吃到来年夏天仍不变味;有的人腌上一缸芥菜,吃不了多久,菜就开始发臭。菜缸若是不放在屋外,那臭味便会弥漫全室,经久不散。然而,即使是那树皮一样干硬的萝卜干和发臭变质乃至生了蛆的腌芥菜,人们也舍不得丢掉。因为那时咸菜是农民们一年四季的当家菜,没了它就要闹“菜荒”。花钱买咸菜吃,是穷得连买盐都困难的人所不敢想的。
我在县城读中学时,因家在农村,需住校吃学生食堂。记得那时每月的伙食费是6元3角钱,平均每天2角1分。花这个数目的钱,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汤水,而咸菜,自然成了我们的主要下饭之物。学校食堂有几百人就餐,腌菜便不用缸而用水泥砌成的大池。那成堆的芥菜,食堂的工友们腌时洗也不洗便投入池内。他们的操作方法是:在池子里摆上一层芥菜,撒上盐,穿着球鞋跳入池内,将菜踩实,然后再摆上一层,再踩实、撒盐,直到池满为止。这种大池砌在室外,任凭风吹雨打日晒,池中菜极易变味变质,且因遮盖不严,常有小动物钻入或坠亡于池内,入夏之后,菜池便成了蛆虫的游泳池。因此学生们就餐时吃到一截老鼠尾巴、一条蛆的尸体或一根什么鸟的羽毛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吃小动物的附件或死蛆,只是一时的惊诈,而一年到头吃那一股蛤喇味、霉烘味、酸臭味兼而有之的咸菜,才需要有一种坚韧不拔的毅力和勇于打持久战的决心。
我离开农村已久,现在家乡的农民是否每年仍要大腌咸菜,我不得而知。我只知现在城里腌咸菜的人家已经不多。一是因为怕麻烦,二是自家腌的咸菜总没有酱菜厂出品的可口,更主要的原因则是,绝大部分人家,一日三餐已不再靠吃咸菜度日。咸菜即然吃得很少,谁还大缸小坛地腌它?但是,咸菜虽然从餐桌上“退居二线”,却仍能人们的佐餐物中占一席地。赴宴的人于尝遍了山珍海味生猛熟烈,吃下一肚皮油腻荤腥之后,于吃米饭或面条时,来一盘咸菜,麻木的胃口会为之一开;居家度日的人,或早或晚能就着咸菜喝一碗稀粥,吃一块馒头,也会觉得滋润爽快。对我这个懒散的单身汉来说,咸菜更是必备之物,因为有了它,我有时便可以减少一些跑菜场站锅台的麻烦。
第三辑 闲侃生活北京二锅头
二锅头的知名度是传媒提高起来的。在那些反映北京人生活的影视剧中,常有角色手中拎一瓶二锅头,或是家庭的餐桌上摆一瓶二锅头的镜头;遗憾的是,北京地区之外的观众只是久闻其名而不知其味。
二锅头在酒林中究竟属于何种档次?说出来恐怕会令许多人失望——这种酒在以前每瓶售价5元,涨价后也仅售6元,属于低档次的白酒。然而这种酒在北京却称得上雅俗共爱,车夫商贩喝着觉得有劲,教授学者喝着不觉寒酸;以其待客,也不会令客人觉得主人吝啬。在一些挡次不低的餐馆里,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面:围桌而坐的食客衣着讲究,桌上的菜肴也颇丰盛,而令大家颊上飞红,精神焕发的兴奋剂却是二锅头。北京虽然有“京酒”和“北京醇”等价格较高的酒,但由于均是低度酒,其味太淡,反而不被真正的饮者垂青。某友将这一现象说成是“二锅头文化”,乍听起来,觉得有些大而无当,细思之,确有其道理在焉:北京人对二锅头的钟爱,不仅体现生活上的朴实、节俭,而且反映出一种豁朗洒脱、不拘小节的处世态度——富者不必摆出非茅台、五粮液无法下咽的谱儿;穷者不必硬着头皮把买粮油的钱用来买好酒以撑门面;朋友为友情、为乐趣而相聚,其意岂在酒乎!而在我家乡,人们用来待客的酒少则十几元,多则几十元,谁若不是由于经济窘迫而拿几元钱一瓶的酒待客,不但有慢待宾客之嫌,而且可能遭人讥讽,而那花钱费时做出的满桌佳肴,也会因此减色。其要面子、讲排场的心理,通过餐桌上的酒而略见一斑。
我在家乡喝惯了香味诱人且平和可口的曲香型白酒,初喝二锅头,口感并不太好。酒瓶的商标上虽然注有“清香型白酒”字样,但我觉得其味并不清香,而是有一股酒精味,并且很辣,下咽时不禁面有难色。而与友对饮,也心存畏惧,生怕这种56度的烈酒让我早早醉倒。但喝了两次之后,我便体会到它的好处。家乡有一种酒的广告辞是:“喝了口不干,喝多头不疼”,这句话用来宣传曲香型白酒未免有些夸张,用来形容二锅头,倒是恰如其份:酒未过量时,可以享受飘飘然、醺醺然的快感;即使是喝醉,酒也消散得快,醒来之后,头不会感到怎样疼痛。曲香型的酒因其香醇平和而容易使人贪杯,于觉得酒力尚能胜任时,已经醉了。酒醉醒来之后的感觉,头还要痛上很长时间。家乡人称这种酒为“后劲大”。如果以酒喻人,二锅头就象一个坦诚本色的汉子,他的性格可能不讨你的喜欢,但和他交往,你不会上当。而曲香型的酒则如一个善于伪装矫饰的人,他会让你一见倾心,而于倾心相许之后,才发觉自己受了他的蒙骗。
我在北京6年余,二锅头和我从相识到相知,成了我可以招之即来的朋友。孤独中有它相伴,可以聊解寂寞;烦恼中有它相慰,可以使我的心境转为平和。所谓“借酒浇愁更愁”,那是李白狂饮之后的感觉,我独自小酌几杯二锅头,可以将一腔愁绪化作随风而去的轻烟,有时二两落肚,甚至可以进入意兴湍飞,文思泉涌的境界。新交相逢,它为我们打开各自的心灵之窗;故友相聚,它为我们燃起双方的感情之火。有一首歌唱道:“他乡没有烈酒,他乡没有问候”,我的感觉没有这么凄凉,他乡不但有烈酒,也有问候。而这烈酒让我喝得舒服,喝得坦然,无论在家中还是餐馆里,我不会因为喝着这种几元钱一瓶的烈酒而感到寒酸,它是大众的酒,是平民的酒,我是平民,喝这种酒何羞之有?现在,家乡酒的滋味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淡薄了,酒欲一旦袭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来一瓶二锅头”。
过年与吃
吃,是过年的重点工程。合家团聚之时,满桌佳肴可以增添节日的喜庆气氛;除旧迎新之际,一桌酒菜是对自己辛苦一年的慰劳。而谁要是过年时在吃的方面一如往常,且不说他会感到亏待了自己的口腹,别人看了,恐怕会以为他日子过得不咋的。从此角度而言,吃,又是每户人家的“形象工程”。因此,一到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在吃上狠下功夫。
即使是在那勒裤带过紧日子的年头,百姓过年,在吃上也是要尽量不同于往常的。有几文余钱的人,自然要提前操办一点年货,腌上一点鱼肉;家中无钱的人,也要向亲朋借上三元五元,沽酒买肉,以使全家于除夕之夜得以饱食一餐。即使是借贷无门,也要设法弄些萝卜白菜,包一顿素饺子打打牙祭。而今,达温饱或奔小康的百姓,过年时对吃更加注重。距过年还有十天半月,各家各户的主妇们便要四处采购,从市场往家中搬运鸡鸭鱼肉等等丰富餐桌之物。届时各家各户那一番忙碌,也为一年中所未有,杀宰斩剁,卤煮炖炒,刀击砧板声达户外,美味出锅香飘四邻。那声、那味,都在烘托着过年的气氛。除夕那一顿“年夜饭”,寻常人家,要在餐桌上摆它个七个碟子八个碗;官款人家,更是要吃出花样吃出新奇,弄它个满桌的山珍海味生猛熟烈。除夕那一餐,只是重点工程的的开工典礼,初一要吃饺子,初二要吃元宵,初五要再摆上一桌酒菜“送年”,如此一路吃将下去,直到正月十五再隆重而丰盛地吃上一顿,工程才算告竣。
在家中吃,并非重点工程的全部项目。亲朋同事之间的互请及有来无往的宴请上级,是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新春佳节,是人们联络感情的大好时机。在我家乡,过了年初一,这种联络感情的互请便拉开序幕。亲朋、同事之间的互请,就好比运动会上的单循环赛,一个人请了8位客人,就要接连吃8次回请。请了十六位客人,就要连赴16次宴席。有几个亲朋的人,只要参加了这种形式的“比赛”,嘴和腿于整个春节期间便闲不住;嘴闲不住,是忙着吃;腿闲不住,是忙着东家西家赶场子也。至于那些有个一官半职的人,更是忙得不亦乐乎。春节未到,便有人提前挂号排队,请其赏光赴宴。过了年初一,请吃者更是蜂拥而至。面对这种善意的“围攻”,智商低的人分身乏术,只有逃之夭夭;智商高的人或从蜻蜓点水悟得妙法,或从《地道战》男主角“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语受到启发,一中午可以赶三家酒场,一晚上可以吃五桌宴席。当然,领导的胃不可能比常人大上三五倍,其办法是,每到一处,和大家碰一碰杯,尝几口菜,说几句话,然后转移阵地。这种赴宴游击战却也受到一些人的赞扬,说是此法既可以不拂请吃者的盛情,又显得平易近人,能与群众打成一片。
在家中吃,是一种享受,一家人围桌而坐,举箸擎杯,谈新话旧,那洋溢于席间的亲情,让人感到心暖神舒。那种朋友之间单循环赛式的吃,或许可以加深感情增进友谊,但则可能成为一种负担,一种精神与身体上的负担。在我家乡,酒场有时好比战场,朋友相聚,不来一场你横我竖的搏斗,似乎无法一尽欢宴之兴。这种以酒为武器的搏斗,能否加深相互之间的感情,令人怀疑;但连续作战,场场豪饮,喝坏了身体喝伤了胃却极有可能。据说,一到过年,医院里的肠胃病患者便会突然增多,我想,这些患者中恐怕有不少是在酒场上“负伤”的人。至于那逼得一些人不得不打游击战的宴请,其主题已距吃甚远,不提也罢。
戒烟
我年届不惑方学吸烟,然而起步虽晚,进步却堪称“长足”——吸烟数月,便日销一包;而且数量上仍有增长的趋势。不过在我学吸烟成效显著之时,也是妻子开始进行持之以恒的劝告之日。她老人家性格温和,且颇有耐心,使我免遭声色俱厉的斥责。但她又是个精力十足的碎嘴婆娘,关于戒烟的劝告不仅时时讲、刻刻讲,而且经常语带讥讽,其理由不外是为了让我的健康不受损害,为居室内的空气不受污染,为家庭减去不必要的开支,云云。当然,最后说出的,才是最重要的理由,所谓“图穷而匕现”是也。古语云:“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乃一躯肉身,岂有顽固不化之理?尽管我对她的唠叨感到厌烦,有时甚至生出逆反心理;尽管我三番五次拿“写作需要”、“吸烟可以帮助思考”作挡箭牌;尽管我借用老舍先生“先上吊后戒烟”那句话相威胁,以示死不悔改;但每当我因吸烟过多而舌头发麻,喉咙作痛;因写作熬夜而吸烟吸得头脑发木,文思钝涩;因稍一受凉便要咳嗽,连吐出的痰都呈黑黄色时,我便觉得妻子劝我戒烟,劝得有理。于是我终于我痛下决心,毅然宣布戒烟。
然而,戒烟二字说说容易,做到实难。平时一直与香烟为伴,“小白棍”终日不离手,仿佛已经成为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