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米-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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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放学后,细米第一个走出教室,不回家,却急急忙忙朝校园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三鼻涕走过来了。
细米横躺在路上,将头枕在书包上,两腿交叉着,在中午的阳光下晒着,一副很慵懒的样子。
三鼻涕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细米犹如一只晒翅膀的大鸟,突然将双臂展开,望着太阳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三鼻涕说:“这是我念的。”
细米依然躺在那儿:“我就不可再念吗?”
三鼻涕说:“反正我已经念过了。”
往常,三鼻涕在细米面前几乎就是一个屁虫,但现在的三鼻涕已牛得不像话了,已根本不将细米放在眼里了。三鼻涕的牛气冲天,让细米非常的恼火。他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像个死人。
“我要走路。”三鼻涕说。
细米闭起双眼。
“我要走路!”
细米打起呼噜,并且越打越响。
三鼻涕轻声说了一句:“好狗不挡道。”说罢,纵身一跃,竟然从细米身上跳了过去。
细米立即坐起来,狠狠地读出三个字来:“三鼻涕!”
三鼻涕掉过头来,说:“杜细米,你听着!从今以后,我再也不准你叫我三鼻涕,你必须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朱金根是谁?”
“我!”
细米站了起来:“臭三鼻涕!”
三鼻涕走过来,竟然朝细米挥起了拳头。
细米先是大吃一惊,随即,挑衅性地冲着三鼻涕:“你有种就把拳头打下来!”
三鼻涕面对着细米,举着拳头半天,却不敢落下。因思量着这拳头能不能落下,那两道鼻涕就又趁机跑了出来。
细米讥讽地笑了。
三鼻涕吸回鼻涕,不想与细米啰嗦,掉头要往家走,细米用脚使了一个绊儿,将他摔倒了。
三鼻涕骂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一拳就砸在了细米的脸上。
细米正憋着想打架呢,一把揪住了三鼻涕一头的好头发,脚下一勾,像放倒一个草把一样,将三鼻涕又放倒在地上。
三鼻涕再度爬起来,再度挥拳,然后是被细米再度放倒,直到不想再爬起来。
“还打不打了?”细米甩了甩脑袋,抖落下一片汗珠,问。
三鼻涕稀软地躺在地上。
“不打,我就回家了。”说罢,拿起书包往回走,又大声喊叫起来: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他听到后面有股风声,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来,三鼻涕已“啊”地一声吼叫,一头撞在了他的腰上,他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随即“咕通”一声被撞进了路边的大水塘里。书包飞起时,里面的书本也都飞了出来,落进水中。
细米冒出水面后,双手抓住塘边的芦苇,迅捷爬上岸来,与三鼻涕扭打了一阵,也将三鼻涕掀翻到水塘里。
后来,三鼻涕三次将细米推入或撞入水塘,而细米则五次将三鼻涕打落水塘。
细米从水塘里捞起书本,胡乱地装入书包后,对抓着芦苇还没有从水塘里爬上来的三鼻涕说:“你们家不就分了个女知青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鼻涕的回答有点可笑:“你们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不就是校长吗?”
细米蹲下来,拍了拍三鼻涕潮湿的脑袋说:“我走了。”
“你走呗。”
“那我走了。”细米将还在不住地滴水的书包往肩后一甩,朝家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叫: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
风也吹,雷也打。
太阳落进大河我回家。
妈妈给我三分钱,
买一根针,买一团线,
买根红绳给我姐姐梳小辫。
小辫长,小辫短,
我家姐姐是花一朵……
三鼻涕看到一条小鱼从他眼前游过,将双手潜在水中跟着,然后突然一捧,水漏尽,那小鱼却留在了手中。听着细米的喊叫,他对手中蹦跳的小鱼说:“有什么了不起,是我早念过了的!”
5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傍晚,细米站在田野上的一架风车的巨大转盘上,正在往粗硬的中轴上刻一组有关他班上同学的图像,翘翘从麦田斜刺里向他跑来。细米看到,它穿过麦地时,麦子“哗啦啦”分向两边,像是一条大鱼在浅水中急游而划破了水面。
翘翘“呼哧呼哧”地跑到了风车下,就一口咬住细米的裤管拼命往下拉。
“狗,狗,你怎么啦?”
翘翘冲着家的方向大声汪汪。
“回家吧,回家吧,别嚷嚷了,我还要再刻一会儿呢。”
翘翘又咬住了细米的裤管,并且更加用力地撕扯着他。
“大概是妈妈要我回家了。”细米将一把刻刀藏在大转盘的一道缝隙里,只好跟着翘翘回了家。当他双手将院门推开时,他在门口定定地站住了:
在院子里那株很大的栀子树下,竟站着那个叫梅纹的女孩儿!
柔和的夕阳,正越过院子的矮墙照进院子。当时,栀子树正开着一树的白花,还有许多绿色与白色相间的花骨朵像一支支小蜡烛很神气地竖在叶间。
她的肤色竟然与栀子花的颜色十分相似。
她的身边,放着那只曾被细米经丢进大河的皮箱。
她微微踮起脚来,去闻一朵开了一半还有一半未开的栀子花。
妈妈先看到了细米,说:“我家细米回来了。”
梅纹掉过头来,望着细米,一点也不惊讶,朝他微笑。
细米一时手足无措,双手扶着门框,侧着身子,仅用一只眼睛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妈妈说:“这孩子从来就害臊,怕见生人。”然后冲着细米,“进来!没人吃你!”
细米磨磨蹭蹭地走进院子。
妈妈说:“三鼻涕他大哥打部队复员了,再过两三天就回到家了。他家那间空房是留给他大哥结婚用的。他大哥一回来,很快就要结婚。三鼻涕他爸本来就不怎么乐意让人住。”她一指栅栏那边,“我家有空房,你爸学校也有空房,你爸学校的空房又大又好。队里,学校,都说好了,你梅纹姐姐算我们家人了,住你爸学校的空房,跟我们一起吃饭。这有多好,你也有个姐姐了,叫姐姐呀。”
细米却不叫。
妈妈说:“这孩子从小就不肯叫人。我去拿笤帚、抹布把那房间好好打扫一下。”说罢,进屋去了。
梅纹望着栀子花树,说:“这花,真好看。”
细米进屋拿了一把剪刀,搬了一张凳子出来。他站到凳子上,低头用眼神问梅纹:最喜欢哪一支?
梅纹用手指着深深藏在绿叶里的那一支。
细米将它很小心地剪下,交给了她。
她取下一支发卡,用两排细白的牙轻轻地咬住,等把栀子花在头发里插好,用左手暂且将它稳住,用右手从嘴里取下发卡,然后将花与头发别在了一起。
妈妈站在门口看着。
梅纹问妈妈:“好看吗?”
妈妈说:“你怕是戴什么花都好看。”
细米会一辈子记住这个日子。
第一章 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树上的叶子树上的花(2)
有片刻工夫,细米不再在心里惦记大河尽头将要出现的大船。他安静地坐在横枝上,观望着春天阳光下的稻香渡——
春天的雨水多,地里又不太需要水,太阳还没有多大蒸发水汽的力量,大河变得十分开阔与饱满。此刻,只有一丝小风轻轻地吹过,河面上起了细密的波纹,仿佛有成千上万条银色的小鱼游到了水面上。阳光下的草屋与瓦房,既有规则又无规则地排列着,散落着,宁静地勾画出一个既紧凑又稀松的村落。一条不大不小的河从大河分出,流过村后,河那边是稻香渡中学。细米是校长的儿子,他的家就在校园里。细米看到了稻香渡中学的旗杆与红旗,还看到了院子里的妈妈与他的小狗翘翘。细米什么都看到了:两岸的麦田、水塘边啃草的牛、停在小河里的船、慢悠悠旋转着的风车、在地里觅食的各种颜色的鸽子、东一簇西一簇的芦苇和菖蒲、河滩上的坟场、几户人家的炊烟……。稻香渡有的是景色。此时,这些景色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氛围之中,仿佛在耐心地等待着什么。
忽地有人大声喊:“看哪,船回来啦!”
这一声喊过后,看着大河的与没有看到大河的都盲目地跟着喊:“船回来啦!”
喊声如潮,将那些暂时回家的人统统喊了出来,村巷里一片喊声,一片“吃通吃通”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狗吠声,人们都朝河边跑来。
站在前边的人,起初以为自己一下没有看清大河尽头的景象,听众人都喊“船回来啦”,心里有些疑惑,但又没有把握确定是否真有船,也就跟着喊,等入神看了又看终于没有见到船的影子后,才疑惑地问:“哪儿有船呀?”
“哪儿有船呀?”
“哪儿有船呀?”
数不清的大人与小孩不看大河的尽头,却都在互相望着问,仿佛对方的脸才是那条大河。
“没有船……”细米在那根横枝上站了起来,起初是犹犹豫豫地说,随即对下面的人喊,“根本没有船!”
“谁说看到船啦?”有人问。
“谁说看到船啦?”无数的被戏弄了的人,很生气地追问。
空中响起一阵粗野的、带了几分恶毒的笑声。这笑声是捏着嗓子发出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靠河边的一幢高高的瓦房的房顶上站着小七子。
地上的人看小七子时,看见了一片一片春天的云正从他身后白马般地跑过。
小七子光头,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裤,上身却光溜溜的没有一丝布。一根宽宽的皮带,紧紧地勒在腰上,勒出一个圆溜溜的肚皮。皮带有点长,余出的一截,就耷拉在那里,更将小七子装点得吊儿郞当。
人们望着小七子,谁也不说话。
瓦房主人先是呆在屋里的,觉得屋顶上有动静,就跑出门来,仰头看到了小七子,大声问:“小七子,你要干什么?”
小七子觉得瓦房的主人问得有点奇怪:“干什么?能干什么?看船!”
“你下来!”
“我为什么要下来?”小七子在屋顶上坐下了,还将两腿尽量撇开,摆出一副很舒坦的样子。
瓦房主人操起一块砖,朝房顶上威胁道:“你下来不下来?”
瓦房主人是个杀猪的,也许是稻香渡唯一的一个能使小七子感到惧怕的人。小七子站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显示出他要从瓦房顶上下来的样子。
瓦房主人身子向后一仰,随即向前一倾,将一块整砖朝小七子砸去。
人群“哇”了一声,这一声里有吃惊,又有痛快。
小七子一闪腰,躲过了那块砖。
砖坠落到了瓦房的那边,砸在瓦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瓦的粉碎声,随即又听到了砖头在瓦上向下滚动的骨碌声。
在瓦房主人的感觉里,这砖仿佛是从他心头上锐利地滚过。他指着小七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七子仔细地察看了一下,掉过头来说:“一共碎了五片瓦。”他对众人说,“这怪不得我。”
瓦房主人说:“你等着,我拿鱼叉叉穿了你!”说罢,冲进院子。
小七子背过身去,解开裤子。
地上的人们看到了两瓣白得耀眼的屁股,随即又看到了一股细流从小七子的裤裆里流泻出来。
女孩子们纷纷低下头或转过脸去。
当瓦房主人抓着一杆长长的鱼叉跑出院门时,小七子已跳到挨着房子堆放的一个草垛上,旋即就没人影了。
瓦房主人不管眼前有没有小七子,将鱼叉固执地瞄在空中,仿佛有一条鱼会忽然地从半空中出现似的。
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河上。他们看看天上的太阳,相信大船马上就要出现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已被人暂时忘记了的小七子又在人群的背后悄然无声地出现了。凡看到他的人,都远远地躲着他。这使小七子很恼火,嘴往地上吐唾沫,心里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