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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们的心-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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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她装成对人家怎样考虑她的生活方式和兴趣毫不关心,但仍然有点儿不定心,掩饰不了她想知道这些的愿望。

  他描绘了一幅迎合讨好她的画像:她是一位独立聪明、超群脱俗的迷人女性,在她周围簇拥着一群卓越的男士,而她保持了一个尽美尽善的上流社会仕女形象。

  她带着微笑表示异议,轻声说了些窃窃自喜的“不”字,而且对他说的所有细节十分感兴趣,还用一种开玩笑的调子不停地要他多讲些,同时抱着官能上对奉承的贪馋欲望,巧妙细致地盘问他。

  他看着她,心里想:“说到底,这只是个孩子,和所有的女人一样。”于是,他用一句漂亮话赞扬她对艺术的真诚爱好,说这在女性是十分少见的,以此打住。

  这时她出乎意外地表现出一种嘲弄的神气,这种受嘲笑的性格像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髓。玛里奥颂扬得太过火。她对他表示,她并不是傻瓜。

  “天哪,”她说,“我向您招认我也弄不清我是爱艺术还是爱艺术家。”

  他回答说:

  “要是人不爱艺术怎能爱艺术家呢?”

  “那是因为他们有时比平常人更可笑。”

  “是的,可是他们也有些更恼人的缺点。”

  “这是事实。”

  “那么您不爱音乐吗?”

  她突然变得认真了。

  “对不起!我崇拜音乐。我相信我爱音乐超过一切。可是马西瓦确信我对此一窍不通。”

  “他对您说过?”

  “没有,他这么想。”

  “您怎会知道呢?”

  “啊?我们这些女人,我们几乎能猜到我们所有没有掌握的东西。”

  “那么有马西瓦以为您对音乐一窍不通?”

  “我很有把握,我只要从他对我讲解时的神气就能看出来。”他指出音调变化重点时的那副神气像同时在心里嘀咕:“这全是白费,我给您讲这些只有因为您太和蔼了。”

  “然而他对我说过,在您府上听到的音乐比巴黎任何人家的都强。”

  “是的,靠他。”

  “还有文学,您不喜欢?”

  “我很喜欢,而且我自认为对文学很能体会,不管德·拉马特是怎么想的。”

  “他也判定您对此一窍不通。”

  “那当然。”

  “可是他也没有对您说过吧?”

  “对不起!他可对我说了这位。他认为有的女人能灵敏正确地体会到表达出来的感情,人物的真实性格和一般的心理状态,可是她们完全不能识别在他这一行里,在艺术里的最高境界。当他说出‘艺术’这个词的时候,我真只想把他轰出去。”

  玛里奥带着微笑问道:

  “那么您呢?您对这是怎么想的?”

  她想了一会儿,而后细细看着他的脸,想看出来他是不是真正准备听她并且理解她。

  “我呀,我对这事是有想法的。我认为感情这东西,您听清楚了,感情这东西是完全能被接纳到女人的心灵里来的,只是未必长时间停滞在那里,您明白吗?”

  “没有,不完全明白,夫人。”

  “我的意思是说,要让我们能达到和你们一样的理解程度,你们必须在向我们的理智申诉之前,先向我们妇女的天性作出呼吁。对一个不能首先引起我们同情的男士,我们几乎是不去关心的,因为我们对任何事都是通过感情去考虑的。我不是说通过‘爱情’,不是的,是通过感情,它们之间有许多形式、表现和程度上的细微差别。感情是我们所专有的一种财富,你们对它不太理解你们这些男人;因为它使你们糊涂,而它使我们清醒。唉!我发现这点您很不清楚,真糟!总之,要是有个男人爱我们并且是我们喜欢的——因为必需让我们感到他在爱我们,我们才会变得有这份劲头——加上这个男人是个出众的人,他在作出了努力之后就能使我们接触全面、大致看到全面,深入了解全面,但只是全貌,还要不时给我们分区分段传授他的全部才智。唉!可是常常跟着就模糊了,消失了,因为我们忘却了,唉!我们忘却就像空气从不留住声音。我们是凭直觉行事的,而且是一点就着的,可是变化无常,易受感动,受我们周围的影响变化。真希望您能知道:根据时间、我的健康、我读过的书,人家给我说过的话,我经过了多少种心理状态,它又使我成了多少种不同的女人。真有过许许多多日子,我的心情是一个出色的家庭母亲,可是没有孩子,而另一些日子,我几乎成了一个风骚女人……可是没有情夫。”

  他听得入神,问道:

  “您相信所有的聪明女人都能进行这样的思维活动吗?”

  “能的,”她说,“不过她们麻痹了,加之她们有一个固定了的生活方式,将她们拉到这边或者那边罢了。”

  他又问:

  “那么,说到底您最爱好的是音乐,是吗?”

  “是的。可是我适才对您说的话真是大实话!可以肯定,没有马西瓦这位天使,我对音乐的体会就不会像我现在这样,对音乐的崇拜也不会像我现在这样。所以我现在已经极为热爱那些伟大作家的各种作品,真的!在给我演奏的时候,他将自己的心灵都贯注进去了。真可惜,他竟结过婚了!”

  她说最后的这几句话时,带着一副诙谐神气,可是这缺憾太沉重,它们远超过了一切,包括她对于女性的论点和她对各类艺术的崇拜。

  马西瓦确实结过婚。在成名之前,他结下了一个艺术家式的婚姻,这种婚姻将勉强熬过光荣的日子,一直到他的死亡。

  他从不谈起他的妻子,也从不带她到他常去的社交界里去,而且虽然他有三个孩子,人家却很少知道。

  玛里奥笑了起来。她无疑是和蔼可亲的,属于不曾想到过的一种特殊类型,而且十分漂亮。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她对这种注视毫不感到困惑。这张脸既严肃又快活,长着个翘鼻子,略略带点儿淘气味道,撩人春心的肤色,一头动人柔软的金发,在盛夏的烘撩之下,成熟得恰到好处,十分动人,风情万种,致使她好像也正当年,就在当月当时怒放。他心里想:“她是不是染的发呢?”于是他想在她的发根找到一线白或者黑些的发根,可是没有找到。

  在他的身后,地毯上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使他一怔并且转过头去,是两个仆人抬来了茶桌。在一个大而发亮的、复杂得像化学仪器的大银器里,一盏发着蓝色光焰的灯,使壶里的水咝咝作响。

  “您喝杯茶吗?”她问道。

  当他同意了的时候,她就站了起来,用笔挺的步伐,不摇不摆,显得特别严肃,径直朝着那张茶桌走过去,桌上的那架茶具放在由糕点组成的茶坛中央,其中有花式小蛋糕、蜜饯和糖果,沸腾的蒸汽在这台机器的肚皮里唱歌。

  这时,她的轮廓清楚地在客厅墙纸上显了出来,玛里奥注意到在她丰满的脖子和宽大的双肩下面,她身段苗条、胯部单薄、浅色的裙袍卷了起来。在地毯上拖拽,“这是一个长得出奇的女人”,他一瞬间过念头:“没错!这是个妖艳的女人。她只干调别人的‘胃口’。”

  她这时向一个一个客人走过去,用优美和蔼的姿态向各人敬茶。

  玛里奥的眼睛追随着她,可是拿着杯茶走来走去的拉马特走近他的身边,对他说:

  “我们一块儿走好吗?”

  “那敢情好。”

  “马上走,好吗?我睏了。”

  “马上,我们就走。”

  他们出了门。

  在马路上,小说家问他:

  “您是回家还是去俱乐部?”

  “我到俱乐部去消磨一个小时。”

  “去铃鼓俱乐部?”

  “好的。”

  “我送您到门口。这类地方让我腻烦,我从不进去。我去那儿只是为了找车子。”

  他们挽着胳臂朝圣·奥古斯汀教堂走过去。

  他们刚走了几步,玛里奥就问:

  “真是个怪女人!您对她有什么看法?”

  拉马特开始大笑不已。

  “事情开始不妙了,”他说,“您就要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走上同一条道。我呀,我现在好了,可是我得过这个毛病。我的好朋友,这毛病是当她的这些朋友在一起时,相互碰到时,无论他们何时在一起,总是只谈她。”

  “对我说来,怎么说,这也是头一次;而且我刚认识她,这是很自然的。”

  “行吧,我们就谈谈她。嗨!您不久就会对她钟情。这是命中注定的,所有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么她是很逗人爱的?”

  “也说不清。有些人喜欢过时的妇人,喜欢那些重感情、重心灵、多愁善感、像旧小说里的那种妇人,这种人讨嫌她,而且憎恶到如此程度,甚至最终会对她说些诽谤骂人的话。其他像我们这样欣赏时代魅力的人,我们不得不承认,她是动人的,虽然人们并不迷恋她。大伙儿都是如此,而且谁也不会为她去死,也不会为她过于痛苦;可是恼火她为什么不是另一种类型。要是她有兴致,您也逃不过这一关;而且她已经抓住您了。”

  玛里奥大声说出了他心里潜在的想法:

  “唉!我呀,对她说来我只是偶然碰到的人,而且我相信她重视各式各样的头衔。”

  “是的,她重视,老天爷!可是同时她又不在乎它。最有名、最最受欢迎,而且最杰出的男人,要是她一点不喜欢他,也上不了十次她的门;而且她一股傻气,喜欢这个白痴弗莱斯耐和粘糊糊的麻尔特里。她毫无理由地和些傻瓜勾勾搭搭,弄不懂是为什么,也许因为他们比我们更让她感到兴趣,也许因为他们打心底里更喜欢她,而且所有的女人对这一点比任何别的事情都更敏感。”

  于是拉马特议论开了,一边分析她、一边讨论,为了自我辩驳又重换说法;在玛里奥问他的时候,他抱着真正的热忱在回答;是那种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卷到了里边而且有点儿被难倒了的人的心态,有满肚子看到的实事和错误的推论。

  他说:“而且不止她一个。像她这样的不仅不止一个,而且有五十之多,说不定更多。您瞧,方才到她家里的那个矮小的弗雷米纳夫人也是一个样儿,可是风格更大胆,她同一个古怪的先生结婚,这就将她的家弄成了巴黎最有趣的疯子收容所。我也常到那家子去。”

  不知不觉他们就沿着马尔泽尔布大道,皇室路,香榭丽舍大街,走到了凯旋门,拉马特突然在这时掏出了怀表,说:

  “亲爱的,我们谈她已经有一小时又十分钟了;今天这就够了。我改天再陪您到您的俱乐部去。您回去睡觉吧,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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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02章





这是一间十分亮堂的大房,天花板上和墙上都挂满了由一个外交界朋友带回的精彩的波斯帷幔。黄色底子的帷幔像是在金色的奶油里浸过,以波斯绿为主的五彩缤纷的图案表现出一些翘屋顶的奇怪房屋,一群鬃毛蓬松的狮子和顶角巨大的羚羊在绕着房屋奔跑,屋顶上飞着极乐鸟。

  家具很少。三张大理石罩面的绿长桌,上面放的全是些女人梳妆用的东西。中间那张放的是用厚水晶玻璃制成的盥洗盆。第二张桌子上摆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和盒子,盒于上方都有花环装饰着姓氏的银盖。在第三张桌上,陈列着无数供时髦打扮用的器具,用途复杂,精妙绝伦。房间里还有两张长椅和几张矮凳,矮凳上面都包了软垫,是为了脱光了身体、舒松腿脚时用的。接着是一排镶满整整一面墙的大镜子,给你一片清亮的视野。镜子是用三大片连在一起的,旁边两片用铰链连到中间一片上,这样,那位年轻妇人可以同时看到自己的脸、侧影和背,围在自己的影子中间。在右边是个平日用垂帘遮住的凹室,要走两级踏步下去,那是浴盆,更恰当地说是个深池,也是绿大理石的。池边坐着一尊小爱神的雅致紫铜雕塑,是雕塑家帕雷多莱的作品,从雕像手中玩弄的两片贝壳里,分别滚出冷、热水来。在这个凹室的深处,是由小片威尼斯玻璃斜着组成的镜子,嵌成一个圆拱洞,倒扣在池子上面,在每块镜片中可以映出浴池和那位入浴的女人。

  再远一点,是一件写书信的英国式现代家具,朴素漂亮,堆满了散开的纸张、拆过的信、撕破了的小信封,上面金色的姓氏字母在闪闪发亮。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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