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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长河集-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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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7月于昆明廿九晚十一点    
    三姐:已夜十一点,我写了《长河》五个页子,写一个乡村秋天的种种。仿佛有各色的树叶落在桌上纸上,有秋天阳光射在纸上。夜已沉静,然而并不沉静。雨很大,打在瓦上和院中竹子上。电闪极白,接着是一个比一个强的炸雷声,在左边右边,各处响着。房子微微震动着。稍微有点疲倦,有点冷,有点原始的恐怖。我想起数千年前人住在洞穴里,睡在洞中一隅听雷声轰响所引起的情绪。同时也想起现代人在另外一种人为的巨雷响声中所引起的情绪。我觉得很感动。唉,人生。这洪大声音,令人对历史感到悲哀,因为它正在重造历史。    
    我很想念小虎小龙,更想念起他们的叔叔,因为叔叔是很爱他们,把他们小相片放在衣袋中的。作者的弟弟沈荃,字得余,1937年在浙江嘉善,1938年在九江沽塘与日军血战中两次负伤。一年来大家所过的日子,是什么一种情形!我们隔得那么远,然而又好象那么近。这一年来孩子固然会说话了,可是试想想,另外一个地方,有多少同样为父母所疼爱的小孩子,为了某种原因,已不再会说话,有多少孩子,再也无人来注意他!    
    我看了许多书,正好像一切书都不能使一个人在这时节更有用一点,因为所有书差不多都是人在平时写的。我想写雷雨后的边城,接着写翠翠如何离开她的家,到——我让她到沅陵还是洪江?桃源还是芷江?等你来决定她的去处吧。    
    近来极力管理自己的结果,每日睡六小时,中时还不必睡,精神极好。吃饭时照书上说的细嚼主义,尤有好处,吃后即做事,亦不觉累。已能固定吃两碗饭。坐在桌边,早到晚,不打哈欠。    
    孩子应多睡一点,因为正在发育,大人应当少睡,方能做出一点事情!    
    卅早七点    
    一家人都上西山玩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桌边。白天天气极好,已可换薄夹衣。但依然还不至于到要吃汽水程度。所以这里汽水从不用冰冰过。看看大家都能够安心乐意的玩,发展手足四肢之力,也羡慕,也希奇。羡慕兴致甚好,希奇生活毫无建树,哪有心情能玩!据我个人意思,不管又学什么,一天到晚都不会够,永远不离开工作,也不会倦。可是我倒反而成为病态了,正因为大家不觉得必需如此,我就成为反常行为。翟明德视为有神经病,你有时也觉得麻烦,尤其是在作事时不想吃饭,不想洗脸,不想换衣,这一类琐事真够麻烦。你可忘了生命若缺少这点东西,万千一律,有什么趣味可言。世界就是这种“发狂”的人造成的,一切最高的记录,没有它都不会产生。你觉得这是在“忍受”,我需要的却是“了解”。你近来似乎稍稍了解得多一点了,再多一点就更好了。再多一点,你对于我就不至于觉得凡事要忍受了。    
    近来看一本变态心理学,明白凡笔下能在自己以外写出另一人另一社会种种,就必然得把神经系统效率重造重安排,作到适于那个人那个社会的反应——自己呢,完全是“神经病”。是笑话也是真话,有时也应当为这种人为的神经病几处“神经”的准确意思是“精神”。状态自悼,因为人不能永远写作,总还得有平常人与人往来生活等等,可是我把这一套必需方式也改变了。表面上我还不至于为人称为“怪物”,事实上我却从不能在泛泛往来上得到快乐。也不能在荣誉、衣物或社会地位上得到快乐。爱情呢,得到一种命运,写信的命运。你倒像是极乐于延长我这种命运。为我吻孩子。    
    四弟上


第一部分 沈从文有关《长河》的三封家书第2节 给云麓大哥

    ——1942年于呈贡    
    大哥:得八月廿六得余一信,知左叔平凡字旁是“文化大革命”专案人员画的红线。曾返湘到过沅陵。我们正想:如得余能和他同来,将来转湘即可将小龙带去。因彼可以上学读书,今冬入高小,只须回家时有人看到温习日课,监督他换衣洗脸,即可单独生活,不至于麻烦你们太多!虎虎小些,正需要起始认字,鼓励他写影本,早晚总得照料,相当费事,所以我们拟放在身边,对他有些好处。惟照情形说来,得余入滇,恐不会成为事实,我们返湘,也只是一种计划而已。若非局势大变,我们上路事是不能成功的!主要是不想与学校离开。照收入说,教书最苦,随便换一职业即可将生活改造。不过从习惯说,教书总还是与理想工作相称,所费时间不多,过日子比较简单,不用无味应酬,大部分时间可用到写作或读书,目下生活即较寒酸,十年八年后论及“成绩”时,总还可希望有几本书拿得出手,比别的事来得实在些。又孩子们在不大变动情形中,升学也比较便利。因此即有机会转变一个职务,也不想做。至于回沅陵,为孩子计自极合理。惟除非万不得已,作难民逃回,在家小小休息。此外如此回来住下,对我们很觉过意不去。因手边毫无储蓄,虽说有房子可住,吃的用的总得从做事上找收入,每月也不是个小数目。若不作事,耗费你们的,实不大合理。所以你托人找的上车介绍信,我就不曾带去找检查所。只想得过且过,如同一般读书人命运。且俟到不得已时再想办法。意者,天无绝人之路,到真正困难发生时,说不定依然还有办法的。目下正想抢抢时间,来写两本书。最近印了本《长河》,用战前辰河吕家坪作背景,上卷约十四万字,《长河》的出版颇费周折,被删又被转来转去,一年多以后出版时只剩十万余字。不久或可出版,桂林明日社出。刚在写的叫《芸庐纪事》,拟写十万字,专写你的笑话,不久即可在桂林印行的一个刊物载出,凤子编的刊物。行将着手的名《呈贡纪事》;写呈贡三年见闻,一定还有意思。也想写十万字。上海开明为我印的集子,已印十个,将纸版带桂林时,恰值金华事变,因之纸版一时无消息,最近才知尚在杭州,并未遗失,大致过一阵带到桂林时,必尚可付印。另外又集了七个已在桂林付排,多短篇,今年当可印出一部分。若通通印出,选好的应当可编二十六本,只要书店肯为推销,每本卖三千到五千,又可照应得版税支付,照当前定价计,我至少可得五万块钱版税,那就可以在家中坐多年不用做事,再来好好写两三本大书了。这事目前办不到,据我想战后无论如何是件极简单自然的事。因为照人口计,新书只要在推销上稍微得法,一本书至少可得五万本出路,多或能到五十万本,一生写两三本书,就很可以了,何况有廿本以上有销路书。不过若照目下的商业习惯与政治上的统治方式,则我吃他们亏也极自然,因无一个可靠出版者,肯为我书推销到应有销数。政治方面又因极讨厌那些吃官饭的文化人,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混成一气,所以还不可免要事事受他们压抑,书要受审查删节,书出后说不定尚要受有作用不公正批评。这一切也都无妨于事,只要人存在,据我想来,总有一天要战胜流俗,独自能用作品与广大读者对面的!过去十多年来,在那种不公平情形中,我还支持过去了,像目前情形,即再支持十五年也无所谓。我相信有一天社会会公道一点,对于我的工作成就能得到应得待遇的。并且我能作的事,也必然比目前已有成就远得多的!    
    这里各事叔平说到的必已很多。物价高到国内第一,只因为游资太多,无可运用,大家惟从现存一点货物着眼,累来积去,因之越长越高。直到超过任何地方记录,一切人仿佛都浮在物价上面,有点水涨船高意思,惟百业中教书阶级,尤其是大学教授,更俨然独沉水底,无从呼吸。不过事来以渐,我们又少应酬,少添制,将两人收入全部放在火食日用上,也就马马虎虎过得去,在比较上还算是从容自在,不至如其余一些同事狼狈情形。惟物价如再涨,也就束手了。(米卖五百元一石,约八十斤。猪油三十元一斤,白糖卅多一斤,炭一元八一斤,金子六千五一两,鞋好的近千元一双,西装三千到五千一套,房子平均约百元一小间,拉车理发月可收入二三千,银行小职员收入约千四五百,大学校长月入不过一千三,教授月入一千左右,中学教员却又有千二一月的,总之一切都像有点儿不正常。)我想即再糟一点,我也得支持下去,为的是生活方面虽若事事不如人,然而生命总还是自己的,能有计划用到所要做的工作上去。并且大小四个人,几年来住在乡下,日子过得极快乐,虎虎疹子已平平安安过了,我害了一回伤寒,也平平安安度过了,兆和教书很得人信托,孩子们在逐渐长大中脾气性情看来都还可望有点成就。我工作成绩虽较差,惟性情上也似乎受了些书本以外教育,变得稳重得多,不再驳杂浮躁,很像孔子所说年近不惑,进入一个新的心情背景中,正可准备好好的来从新起始工作十年,证明这一生最重要的年龄尚能有计划的来好好使用它。头发有些白了,体气却健康胜过同年龄其他同事甚多,虽并不比他们胖,工作耐性照例能持久,一家生活方式又极合理,所以我正想好好的来个新的十年工作计划,每年来写一两本好书。我总若预感到我这工作,在另外一时,是不会为历史所忽略遗忘的,我的作品,在百年内会对于中国文学运动有影响的,我的读者,会从我作品中取得一点教育。至于日子过得寒酸一点,事情小,不用注意!眼看到并世许多人都受不住这个困难试验,改了业,或把一支笔用到为三等政客捧场技术上,谋个一官半职,以为得计,唯有我尚能充满骄傲,心怀宏愿与坚信,来从学习上讨经验,死紧捏住这支笔,且预备用这支笔来与流行风气和历史上陈旧习惯、腐败势力作战,虽对面是全个社会,我在俨然孤立中还能平平静静来从事我的事业,我倒很为我自己这点强韧气概快慰满意!    
    今天九月八号,明天是我结婚九年日子,先前一时龙龙还正在低头为大伯写信,虎虎自命为“二少爷”,照往例躺在床上,用“二少爷姿势”躺在那里,要我学沅陵,意思即是从叙述中去到他不曾到的家中,如何用大竹筒挑水,供你浇花,他印象中是知道你蹲在花台边用小挖锄掘土,就草花根株边捉虫刨蚯蚓,穿个短袄子,眼眊眊的,声音嘶嘶的,一看他来就要逗逗他发笑,且到后要上街时,必把捉蚯蚓工作交他做的。又或者一起来,三叔在院中吹哨子集合,要小龙和他排队点名,他却早已起身带“菲格来司”在花坛边藏躲起来的。被三叔发现时,于是喊“老杨,备马!”马共三匹,三叔骑高大的,小龙骑起花的,他骑白的,一齐出东门。回来时就在廊上吃早饭,有白桌布,用刀叉不用筷子,喝点汤时再吃,吃过后再下河钓鱼。这一类故事每天得换个式样,有一部分是他凑成的。总而言之每天非说说不可,因之人虽不回过沅陵,对沅陵事竟像十分熟习,且极其可能长大后还可从印象中知道大伯脾气的了。这个二少爷说起来,爱时髦处,聪明处,善于联想处,幽默处,都若集家中人之大成。他理想是要做“大音乐家”,因此时时刻刻要哼哼唧唧,唱点什么,唱到得意处必相当兴奋,手舞足蹈。会说许多笑话,且知道贺老广神气,食量相当好,每食后必吃点“饭后点心”。欢喜漂亮。相当稳健,虽只想三叔送把“会响不伤人”手枪,可未必敢放。吃东西相当精细,不落饭到桌上。也有点好奇,听人说什么药好,必尝尝。大少爷却有好些恰恰相反。个子瘦,将来会如他五舅舅高,爱跳高,跑得极快。会顽皮做丑角,二少爷可不干。吃饭不在乎。衣服常滚在泥里。不大会说,倒会写字,爱在书上签个名,砚上雕个字。胆量大。喜欢学校。脾气相当好。不争多吃东西,能服务,爱吃干的、酸的、焦的,也不怕辣的。医师打针不叫喊。这时节两人都睡了,两人都从不夜哭,不遗尿,就是不肯盖被。虎虎胖些,一身永远热烘烘的,盖多了必出汗。一切静得很,想起过去三十年前妈教我们弟兄在同样油灯下认字,料不到我们如今又都成为中年人了。可惜作祖母祖父的都来不及看到这两个孩子,即大伯也尚不能同孩子在一起好好过一阵日子!在北平时我们生活虽比当前好,可是不会过日子,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值得纪念处。廿六年搬到那王府去住,房子讲究应数所住过房子最有意思的,可是不久又打了仗。九年中倒是最近多年在呈贡住,真是最值得记忆,一切似乎都安排对了,一切都近乎理想,因此一家日子过得非常健康。人家要过节时才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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