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情人别见面-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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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珍把一只手放在我靠在茶几上的胳膊上,目光变得火辣辣。
我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回答:“年龄也是人生的经验和财富吧,一年四季……嗯,我是说……”我语无伦次。
我只剩了一招,站起身,拔腿往外走,林秀珍却从身后一把拉住我的手:“等一等,帮个忙,这条项链的搭扣太紧了,能不能帮我摘下来?”她说着背过身去。
撩开长发,一条细细的铂金项链镶嵌在雪白丰腴的脖颈上,肌肤间的每一寸温热都传达着醇厚香浓的成熟气息。几年外科手术的锤炼,自以为有了医生特有的镇定和从容,可这一刻,我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怎么也解不开那个小小的链扣儿。
我放弃了努力,急转身走向门外。
“等一下。”林秀珍命令说。
我回过头去,林秀珍的目光满含嗔怪和恼怒。我不敢和她的眼光对峙,低下头来。
林秀珍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了一点,她自我解嘲地说:“我累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带上你的东西。”她说着,把那个7250从茶几上拿起来,递给我。
我和林秀珍在一个科室工作已经两年多,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却是头一回。这几天里,这个女人传达给我的信息让我不安,如果我的感觉没有误差的话,我现在已经是一只被准星瞄着的猎物,果真如此,尽心为我开脱处分,选我一起出差,就都是有意为之的事了。
林秀珍一向是医院里最有争议的人物,关于她,有许多不太确定的传说。包括她的来历和学历,包括她的飞速提升,当然也包括那些飞短流长的风流韵事。
至于她是不是以色相为资本爬上来的,我不感兴趣,但我讨厌她的处事为人。做一个医生最起码的一点是你的医术一定得说得过去,三天两头出事故的医生,无论如何不会受到尊重。我们医院外科的人里,数林秀珍“手潮”。“手潮”是外科的行话,意思是手术做得差劲。她身为外科主任,还兼着医务科主任,却连解剖结构都闹不清楚。去年她一连出了两次医疗事故,一次是在手术中误将输尿管剪断,另一次是在做直肠癌手术时碰伤了髂内动脉,险些出了人命。医院里的人大多不知道这个女人从何而来,到底有什么样的背景,但业务水平如此之低,却能在调进医院的两年里,把老外科主任挤对得提前退休,自己坐上了外科主任的宝座,实在让人不得不对她的铁腕刮目相看。此外,连续两年被评为医院先进,评为市里的三八红旗手,还频频在媒体亮相,也都充分显示了这个女人“功夫在诗外”的强大实力。
和林秀珍同在一个科室的两年中,我一直有意和她拉开距离。中国人有敬神的传统,也敬鬼,因为有时候鬼比神更厉害,所以孔子教导我们说:敬鬼神而远之。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初到深圳时的愉悦和轻松已经荡然无存,代之以一种与狼共舞的惊惧。
想起好多天没有康小妮的消息了,我拨通了她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离开宾馆,坐着出租车,在深圳市区转了好几家茶叶店,总算买到了一斤成色上乘的凤凰单枞。人的口味其实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我原本没有品茶的嗜好,更不知凤凰单枞为何物,但那次在潮州饭店吃饭的时候,服务小姐送上来的茶让我惊叹,茶杯小得只有半个乒乓球那么大,茶色棕黄,香馥四溢,喝到嘴里的感觉更是不可名状。服务小姐告诉我,这茶是潮州功夫茶的一种,叫凤凰单枞。
中午在饭桌上见到林秀珍的时候,她冷着脸问我一上午跑到哪儿去了,我就跟她大谈凤凰单枞。她虽然一脸的不耐烦,但当着罗小天的面,也只好装作很有兴趣地听着,还问了问茶店的位置和茶叶的价格。
下午,我们正式和那家医疗器械代理公司的经理洽谈购置两台纤维镜的事。我们先去看了样机,然后回到谈判桌上,卖方一下子就同意在公开报价的基础上下调五个百分点,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意味着一下子给我们省下了八万人民币。签了订货合同,由我给医院财务科挂长途,请他们马上先把百分之二十的订金划拨过来。至此,我们出差的任务已经基本上功德圆满,画上了句号。
次日,我们乘飞机回到北京。
五天的深圳之行,除去两天的往返路程,其余三天的时间里,真正用于购销事宜,只不过两三个小时。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还真弄不懂具有中国特色的办事速度为什么总是太慢。没办法,中国人一向偏好打着公务的招牌,把时间浪费在休闲和饭桌上。
走出北京机场,林秀珍说她还有要紧的事,要单独打车走。她从蛇皮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对我说:“这里有一张五万人民币的牡丹卡,你的名字。是公司给的回扣。”说完话把信封塞进我手里,拉起旅行箱,扬长而去。
第一部分飞起来或沉下去(3)
康小妮从内蒙回来之后,带着她的表弟辛杰来看病。经门诊诊断,不排除外直肠恶性肿瘤。
“他得的真是癌症吗?还有救吗?”康小妮把我拉到一边儿惊恐地问,脸色因害怕变得苍白。
“要确诊必须得做进一步的检查,如果真是恶性病变,手术越早,预后越好。”我说。
“还要做什么检查?”
“纤维结肠镜、病理切片检查,必要的时候,还要做一次CT。”
康小妮吸了吸鼻子,苦着脸说:“能免费吗?我们没钱。”
“这怎么可能?医院也不是慈善机构。”
“请你的熟人和朋友帮帮忙,你是医院的大夫,这点面子总是有的呀。”
其实,各科室为熟人开绿灯、不收费是常有的事,而且大家也约定俗成地认为这种事算不上损公肥私。但我从来不会为送人情去占便宜。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的觉悟高,现在医院里各科室的经济效益都和奖金挂钩,你占了便宜就等于侵吞大家的利益,我可不愿意为这点蝇头小利,让人家背地里戳我的脊梁骨。
我朝康小妮摇了摇头。
康小妮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近乎乞求地对我说:“颜澍,你的心眼儿那么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替他们出纤维镜检查和病理切片检查的费用。我把交完费的预约检查单递给康小妮,对她说:“如果还需要做CT,我就无能为力了。”
康小妮瞪大眼睛问:“做CT得多少钱?”
“一千多。”
康小妮什么也没说,搀扶着她表弟,默默地走了。
手术室的刘护士长来电话通知,春节期间工会给大家订了电影票,让科里去个人取票。
虽然没病人,手术室的护士站却比平时还热闹。还没进门,就听护士郭腊梅可着嗓门叫唤:
“护士长,你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好事都是人家的,坏事全要摊到我的头上。”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看见郭腊梅两手叉着腰,瞪着刘护士长喘粗气。
刘护士长沉下脸来说:“越来越不像话了,快过春节了,好容易闲一点,你们又要生事,你说,我怎么欺负你了?”
郭腊梅说:“你事事都偏着瞿霞,别人都像是后娘养的!按正常的顺序,我本该是初四的班,你凭什么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声,就把我的班换到初一?”
刘护士长笑着摇了摇头说:“同样是二十四小时的班,假期值班补助也一样多,初一和初四能有多大的区别?”
郭腊梅理直气壮地拍着桌子说:“ 区别大了!不然怎么谁都不愿意值初一的班?”
护士长说:“别人都拉家带口,就你一身轻松,你就发扬发扬风格吧。”
“放屁!你们整天背地里嘲笑我嫁不出去,我不理你们就得了,你们还要骑着脖子拉屎呀?”
“嗯,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瞿霞要不是真有困难,也不会提出来换班,你就算帮她一回,也帮我一回,行不行?”
我转过头去看看坐在角落里的瞿霞,她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郭腊梅把双臂交抱在胸前,扭头白了瞿霞一眼说:“不行。别以为一口痰就成了英雄,你要照顾她你替她值这个班,我可不欠她什么。”说完一摔门,走了出去。
瞿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垂着眼皮对护士长说:“我的班不换了,对不起,让您为难了。”说着捂着脸也跑了出去。
护士长朝护士们挥了挥手说:“都愣在这儿干吗?快去搞卫生。”
护士们都走了,刘护士长苦笑着对我说:“你看看,总共没几个人,可天天像唱大戏似的,这些小姑奶奶呀,一个比一个难缠。”
“谁一口痰就成了英雄?是在说瞿霞?”
“你没听说这件事吗?噢,对了,那几天你出差了,是这么回事,那天有个手术病人昏迷,痰堵住了气管,正好赶上手术室的吸痰器坏了,瞿霞就口对口地把痰吸了出来,病人才脱离了危险。”
“真难得,换了我都不见得能这样做。”
“病人家属感激不尽,送了五千块的红包,被瞿霞退回去了,医院已经把这事上报卫生局了,没想到这么一来,反倒把她孤立了。”
“哎,中国人哪!”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人偏偏命不好,现在她男人闹着离婚,她一个人住在外边有家难回,连孩子都不让她见。好容易答应年初一让她领孩子一天,偏偏又赶上她值班。这个郭腊梅也太不懂事了,其实从前她和瞿霞是最好的朋友。”
护士长正说着,一个小护士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护士长、颜大夫,你们快去医院门口看看,一个老农民口口声声要找你们俩呢。”
第一部分飞起来或沉下去(4)
医院的大门口,锣鼓喧天,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一个十多人组成的农民秧歌队,正在锣鼓声中载歌载舞。还有不少人站成了一个圈儿,戴着大红的绶带,举着锦旗,捧着各色的礼盒。为首的中年男人正起劲地喊着:“把锣鼓给我敲得再响点!”
“哎呀,原来是他呀!”刘护士长说着,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赵二和,你这是干吗?搞什么名堂?”
赵二和看见我和护士长,惊喜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话,突然跪倒在地,连连地磕头。
前年冬天的一个深夜,某建筑工地送来了一个危重病人,来时血压很低,已经出现休克前期症状。临床确诊胃穿孔,必须马上手术。可是家属不在,送他来的是两个民工,也交不出手术费和住院押金。性命攸关,来不及多想,我让护士即刻把病人推进手术室开始麻醉,自己亲自到住院处代病人签了一张欠款单。这个病人就是赵二和。
手术很成功,病人术后恢复得也很快。但那张欠款单却给我惹了麻烦。当时林秀珍刚当上外科主任,她端着架子找我谈了两次话,中心意思是欠费违反医院规则,病人是私人包工队的民工,现在手术做完了好几天,包工队的人一直不肯露面,家属也迟迟不来,跑账的可能极大。林秀珍阴着一张脸说:“住院手术不交押金,这可是严重违反医院制度的事,如果病人交不出钱,责任就得由你全部承担。”言外之意,我签了条子就等于是我欠了医院的债。
“这个病人是特殊情况,当时如果再耽搁,就有生命危险。换成您遇上这种情况会怎么办?”我将了林秀珍一军。
林秀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特殊?中国的穷人多了去了,如果个个特殊,医院也就快关张了!”林秀珍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寒气。
术后一个星期,林秀珍在科里的例会上宣布,如果病人再不交费,明天必须出院。
幸好病人家属在手术后的第八天从山东赶了来,来的是赵二和的老父亲。他带来不到四千块钱,一部分是向乡里乡亲借的,一部分是当地乡镇企业家资助的,再加上拆房子卖木料的钱,转让责任田的钱,卖鸡卖猪的钱。可到住院处一结算,还差两千多块。
本来坚持要让赵二和出院的林秀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病人家属说:“钱不交齐,病人不能出院,你还是赶紧回去再想想办法吧。”
那天,看着赵二和满头白发的老父亲蹲在病房的过道里啃着凉馒头喝着白开水,我的心里顿时像是塞满了玻璃碴子。他让我想起了一幅著名的油画《父亲》。他脸上一条条深深的皱纹让我直观什么叫贫穷,他那双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