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银鳍-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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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故了,”查蔓说,“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可你爸妈,他们……”她吸了吸鼻子,“对不起,他们回不来了,詹姆斯。”
“你什么意思?”詹姆斯说,其实他明白姑姑的意思,只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说都一样,”查蔓说,“可说起来都不容易,那我就直说吧。你爸妈都死了。他们在爬山的时候摔下来,尸体是在山脚下找到的……”
她又含糊地说了些什么,詹姆斯只觉得词语咚隆咚隆地向他滚过来,却什么意思也没有,他也不想去搞懂,巴不得这是个玩笑……但是,那个简单而可怕的词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打转。
“死了。”
这时,他还是不太明白那个词的最终含义。两个那么熟悉的人,两个他一直以为想都不用想,就始终存在的人,一下子就消失了,再也不会出现了。
因为他们死了。
打那以后,两年过去了。有时他几乎忘记了父母的模样。他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总是爸妈站在月台上向他挥手,可他们面目模糊,在他看清楚之前,他们已经转过身去,再次消失在雾气之中。有时詹姆斯会梦见他们,在梦境里,他们倒是非常清晰和活跃,这时,他会纳闷,自己怎么会想到他们已经死了呢,他一下子非常难过,一把抱住妈妈,向她道歉,总是在她开口之前,他就醒了,顿时有种上当的感觉,十分生气。
现在,这样的梦境来得少了。他比较能应付了,可没有什么能够补偿他的损失。
当然,他过去也跟妈妈争吵,从来没去多想她。可他知道,只要自己跌破了膝盖,或者觉得不舒服,她就会来到他身边,搂着他,对他说,一切都会好的。
他希望自己更了解父亲,可爸老是不在家。不过,只要他回来,总不忘记给詹姆斯带点小礼物:巧克力啦、玩具兵啦、书啦。詹姆斯想起小时候,他曾经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听见爸爸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赶紧奔下去,着急地等待爸爸掏出漂亮的小礼包,爸故意逗他“哎,我把它放哪儿啦?哦,我可能忘记了吧……”然后,像个魔术师一般,哗地把它变了出来:“啊哈,在这儿呢!”想到这些,詹姆斯会忍不住微笑。
可家里的房子给卖了,妈妈再也不会搂着他,爸爸再也回不来了,留下詹姆斯一个人,现在,他必须独自去对付这个世界。这该有多难,可是,如果能跟爸妈一起再多待五分钟,就是历经艰险,詹姆斯也愿意。
在头等车厢,乔治·海烈波躺在自己的包厢里,瑟瑟发抖,止也止不住他浑身都在发抖。越野长跑之后,他还没跟父亲说过话,一想到要见爸,他就怕得不行。他希望这趟列车永远不要到站,就在这样无尽的长夜中,让火车隆隆地带着他,随便去哪里。
可他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火车每一刻都在向家里奔驰,逼近他痛恨和害怕的一切。
第二部分苏格兰
第9章麦克斯·邦德
火车头拖着一串长长的车厢穿过夜幕,向英国东部海岸驶去,从约克到纽卡斯尔,然后再向北进发,从爱丁堡、帕斯到苏格兰西北部的威廉堡。
詹姆斯睡得很好,早上九点半才醒,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凯利的瘦腿从上铺耷拉下来,晃晃悠悠的。
“起床啦,起床啦,”凯利从上铺跳下来,向窗外张望,“现在,我们已经到达苏格兰高地,瞧,”他撇了撇嘴接着说,“看起来跟英格兰差不多嘛,田野呀、树木呀、房屋呀、道路呀、云朵呀……那些人看上去也是没精打采的。”
“你以为会怎样?”詹姆斯望着窗外问,“你想看穿格子短裙的男人吹风笛,漂亮的查理王子骑马经过?”
“不知道啊,”凯利说,“我又没去过外省,可它看起来总该……那个……总该有点外乡的味道吧。”
火车头的嘁咔声慢了下来,快进站了。詹姆斯说:“看清楚了啊,你看房子后面,那边,那座山。”
“那是什么?”
“那是英国最高的山,本尼维斯山。
凯利扒着车窗张望了一会儿,沮丧地说:“看不清。”这时,火车慢慢驶进了站台。
“你永远看不清的,”詹姆斯说,“它几乎一直笼罩在云雾之中,不过,如果你运气好,碰上云开雾散的时候,兴许能看上一眼。”
“我相信你的话就是了。”
查蔓姑姑已经在站台上等着了。詹姆斯伸出手去要跟她握,可姑姑红着脸一把推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詹姆斯,你这么正式干吗,有时候,女士可不仅仅指望握手哟。”
查蔓姑姑穿着橄榄色的裤子,裤脚塞进了高统马靴,上面配一件夹克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丝绸衬衣和丝巾。那个时候,女人穿裤子不太常见,但查蔓姑姑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从来没人敢说三道四。
“让我看看你,”她伸直手臂说,“瞧,那所鬼学校把你弄成啥样了。”
詹姆斯对她笑笑,怪不好意思的,脸也红了,又不想让她看出来。
“你还行,”她下结论说,“不过,明摆着,他们没有好好喂你。你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伙食糟透了。”他说,
“宝贝,英国的伙食大都很糟,高级宾馆里还好些。你呀,是被我的烹调宠坏了。”
查蔓姑姑周游世界,从她到过的许多国家带回了食谱和原料。结果呢,詹姆斯吃过意大利的匹萨、印度的咖喱、北非的粉蒸羊肉、新加坡的面条,甚至还尝过墨西哥菜,那种用巧克力烧出来的鸡。也难怪,就伊顿那种顿枯燥乏味的伙食,怎么能吊起詹姆斯的胃口呢?
“你收到我寄的包裹了吗?糕点、饼干什么的。”
“收到了,谢谢,多亏这些东西。”
出了车站,乘客们推来搡去,纷纷上了各自的交通工具。一群人挤上了公交车,几位绅士模样的人把自己的行李放到了出租车上,至于一些当地人,自然会有家人或朋友开车来接。詹姆斯朝另一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正帮着开门,把乔治·海烈波让进了一辆豪华的私家轿车,定睛一看,是黑色的劳斯莱斯。
第21节:盼望假期
“你好吗,吉米?”
詹姆斯转身,看见红发凯利跨着大步朝他们走来。“这就是你姑姑吗?”他问。
“是啊……”
詹姆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位红发小子就和查蔓热烈地握起手来。
“姑姑,很高兴见到您,”他说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家吉米是个好孩子。现在轮到您照顾他了。”
“当然啦。”查蔓说着,有点被搞迷糊了。
“我得赶紧跑,车马上就开了……吉米,可能还会见你哦,再见。”
话音刚落,凯利就一阵风似地走了。
“那家伙是谁呀?”查蔓笑着问。
“哦,是我在火车上碰到的,他是个好伙伴。”
查蔓姑姑把自己的车停在一边,那是一辆四缸超动力的班特利跑车,有四个座位。詹姆斯喜欢极了,他暗暗决定,如果自己也能有一辆车的话,就得是那样的。他把行李扔在后座,自己则钻进了姑姑身边的皮车座上。查蔓开车技术一流,就是有点急躁但在这里的道路上,倒也不成问题,因为道路很空,能见到一辆车,也算是一道风景了。
“咱有的是时间,”查蔓隔着引擎的轰鸣喊道:“你饿坏了吧。我们到金罗叶停车吃顿早饭。那里有家小咖啡馆,供应的早饭还可以。你盼望假期吗?”
“是啊。”
“我们今晚去看马戏吧。马戏团已经在克里莫搭帐篷了,该不会太闷吧。”
“那蛮好玩的,”詹姆斯说,他已经好几年没看马戏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兴趣。
查蔓姑姑说:“我们来过一个难忘的假期,好吗?”
他们绕过林荷湖的一端,再沿着伊尔湖北岸,驶上了通往伊尔斯的道路。他们在金罗叶停车,很快就坐在了那家咖啡馆的小方桌边,窗外风景优美,流水潺潺。
查蔓点了煎鸡蛋、火腿、吐司和果酱,接着说:“早饭是金,一天就靠它打底了。”
一位女招待过来,问他们要不要来一壶茶。查蔓一听就炸了。' '
“茶?上帝,不,那是泥浆。我实在搞不懂,英国人喝着这脏东西,怎么就建立了帝国。如果再喝下去,恐怕这帝国也撑不了多久啦。不,文明人只喝咖啡。”
詹姆斯笑了起来,查蔓姑姑关于茶的这番言论,他已经听过好多遍了,可问题是,姑姑的观点慢慢影响了他。一开始,他发现咖啡又苦又涩,简直咽不下去。但渐渐地,他不再喝茶,还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
早饭后,他们喂饱了肚子,心满意足地上路了。
“麦克斯叔叔怎么样?”詹姆斯问。
“怕是不好啊,詹姆斯。你好像没见过他几次吧?”
“爸妈死后就没见过。”
“那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他最近瘦得吓人,咳嗽很厉害,真让人担心。”
“有多严重?”詹姆斯问。
“够严重的。医生说,他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可你叔叔是个斗士,硬得像块石头。真是不公平啊,想想他的经历,这么多苦都挺过来了,最后落在这病的手里。可是,怎么说呢?生活就是不公平的。癌症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折磨人哪,他肺里的癌细胞扩散开来,慢慢会要他的命。好了,不说这些倒霉事啦他很想见你呢,你回家会让他开心的。”
快到格林菲南的时候,他们离开大路,向北拐了个弯,驶上了通往西部高原小镇凯斯利的蜿蜒小路。凯斯利是个窝在小山深处的村子,人们住在由坚硬的灰石打造的小屋里,好对付这里寒冷的冬天。
麦克斯的小屋不在镇上,他们驶过窄窄的街道,经过了小酒馆和邮局,沿着河边的一条小径,开进了树林深处。
“整天在这里上山下坡的,也不知道对车有什么影响,”查蔓正在吃力地把着方向盘,对付一段很险的弯道,“不过,感谢上帝,这车造得还真不错。”她回头对詹姆斯笑笑,接着说:“这地方看上去偏僻,可进出的人很多。麦克斯身体太弱,医生会常去看他。现在照顾你叔叔的,是梅和她丈夫阿力克。梅给他做饭、洗衣和管家,已经有好几年了,阿力克就帮着照看花园。还有一个叫戈登的老佣人陪着他,你叔叔钓鱼的时候也有个伴。
“他常去钓鱼吗?”
“哦,当然,你不知道?这是他的命根子哟。他在这里买房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屋前就是河流,可以随时钓鱼。他是手不离竿呐,我想,他死了,也会叫人把鱼竿埋在身边。”
他们拐过最后一道弯,小屋就在眼前,它坐落在一片空地上,掩映在枝繁叶茂的铁线莲、忍冬花和玫瑰丛中,隐约可见。詹姆斯想,如果这里所有的植物一起开花,小屋就完全看不见了。
麦克斯叔叔在那儿呢。
詹姆斯想,幸好查蔓事先警告过他,因为,叔叔看上去真的很糟糕,皮肤蜡黄,瘦得脱了形,衣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地晃荡。他拄着一根拐杖,詹姆斯想起,他以前走路也有点瘸,那是他在战时受的伤,小时候,詹姆斯还觉得打仗挺刺激。现在,叔叔连走路都困难了,可是,他还是打起精神,挣扎着朝他们的车走来。詹姆斯这才想起,叔叔曾经是个多么英俊潇洒的男人。
詹姆斯对叔叔最早的印象是1925年的时候,麦克斯带他去温布雷,参观大英帝国博览会。当时,麦克斯叔叔高大挺拔,带着一股军人的英武之气,简直光芒四射。詹姆斯想起,他们在温布雷乐园站下了火车,自己紧紧拽住叔叔的手,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他还记得自己抬起头,看见游乐场过山车的巨轮高高地悬在空中,
有点害怕,可有叔叔在一边保护着,他觉得安全极了。
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驼着背,又瘦又弱,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詹姆斯,”他喘着气,一把抱住了侄子,“孩子,见到你太好了,欢迎来到我的小天地……”
他听上去气喘吁吁,因为说话用了点气力,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詹姆斯担忧地看着他,一阵咳完,麦克斯用手绢擦了擦嘴,“对不起,”他说,“我闹个没完,恐怕你得习惯一下。来,把包给我。”
“胡说什么呀,”查蔓姑姑打断他,“别干蠢事。”
“姐,别老把我当孩子呀。”麦克斯叔叔语气中带着一丝幽默。
“你自己像个孩子,我才把你当孩子。”查蔓说着,打开后车盖,自己拎出了行李。“我来提包,你进去,带詹姆斯看看屋子。”
小屋一眼望去不大,实际上还挺宽敞。原先其实有两座小屋,外加一个牛棚,麦克斯把两座小屋打通,变成了一所房子。詹姆斯的房间本来是干草仓,近老牛棚的地方。
麦克斯拍拍斜屋顶的笨重房梁说:“你可得小心,不然会撞破头的。”
第22节:享受一下
“我习惯了,”詹姆斯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