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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刺-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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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我误会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青芜想:有什么事呢?又能有什么事呢?只是看了他的戏文后想和他见见吧。他口里道:“我想和你到江边走走。”    
    奇怪的是二十五郎倒也没觉得他唐突。天还绝早,外面人不多,他就这么衣衫敞敞地和魏青芜去了。长江边风很大,吹得他衣衫飘荡。两人都没说什么,但在一种静默中,两人似乎觉得,彼此就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朋友。    
    林老侍郎的园林在扬州城东面。那不是个太大的园子。天已擦黑,魏青芜趴在外墙上听了一会儿,才翻身而入。他轻轻向前潜行。他此来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了昨日他问卜虎“脂砚斋”要刺杀林老待郎的消息是什么人传出来时,卜虎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分明就是:林侍郎!    
    当时魏青芜就大惊。所以他一定要来查查。    
    他沿着花园向内堂行去,林家的家丁防范算是很严,但难不住他这琅琊魏家的一流高手。他进了内堂通花园的角门,在黑暗中辨了辨方位,已确定了正寝的位置。他出身大家,这里虽是江左园林,构局繁复,但他从小是专门在行家手里学过建筑布局与五行方位的,所以猜得出。他料定的果然不错,林老待郎就在正寝之内。正寝之内这时因快夜深了,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林老待郎,一个是他的夫人。只听那夫人哀声一叹道:“老爷,你说那脂砚斋要来的消息确真吗?”    
    林老待郎轻轻点了点头:“是真的。”    
    他夫人哭道:“他们为什么?”    
    林老侍郎淡笑道:“我在朝为官三十有余载,如今虽已致仕退隐,得罪的仇人只怕也很有几个,不说别的,黄军门就与我有些大仇。所以有人要杀我,那也只份属寻常。”    
    他夫人轻轻叹道:“这个我也料到了,我只不懂,你怎么会又提前知道了?索性……不知道也还好,这么天天刀锋悬在脖子上的日子可叫人怎么过?”    
    说着,她就又哭了起来。魏青芜心中也微觉惨淡,只听林老侍郎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处。嘿嘿,这么多年,我提点刑狱,可也不是白干的,江湖上、绿林中、黑道里,也自有我的一些老交情。只是夫人你别怕,那脂砚斋出手虽然可怕,却只及事主,不及家人的,这么些年,还没听说过他们干过赤地千里、灭门绝户的勾当。”    
    只听他夫人哭了会儿,哭过后又道:“我只不懂,你知道了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叫林心儿传出这个消息,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日后就是死了,也弄得到处传着是个横死,只怕不好的。我这话倒不是为我,只是林家也是个大家,生意又这么多,人口也这么众,你一朝去了,还是有大仇的,日后叫大家可怎么过?官面商面上都不好看呀。”    
    魏青芜轻轻一叹,心道,那夫人的话看似无情,却也是真的。都是秩序中生活的人,连死也要考虑后人,不得清静的。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都觉得寂寞了。    
    只听那林老侍郎微笑道:“我自也有我的意思,我也不想就这么没声没息的死了。消息传出了,你就当我没有帮手来吗?”    
    他夫人不由一愕:“他们可是暗杀行家,肯定也是武林人士。老爷虽然当日在朝,有些武林上朋友在,但人走茶凉,他们还会帮忙吗?”    
    她声音里分明露出一二分希冀的味道,只见林老侍郎若有意若无意地向窗外扫了一眼,淡淡道:“他们我是指望不到,但你以为那脂砚斋这是接的头一道生意吗?三十年来,他们无一次失手,杀的可都是江湖大老、名公巨卿,他们就没积下些仇人吗?我这个消息传出,他那些仇人听到,你说他们会怎么办呢?”    
    他夫人似也没想到他还有这一番算计在里面,“啊”了一声,想了想道:“还是老爷您见识高。”    
    窗外的魏青芜听得只觉背上寒毛一竖——果然一个驱虎吞狼的好计!不愧是曾在朝里当官做宰的侍郎。他听说林老侍郎曾提点刑狱,难保暗中不是个有能为的会家子,不便多呆,他要探听的事已有结果,当下他身子一缩,不想惹麻烦,轻轻地就退了。


第三章梦(2)

    那晚后来魏青芜又到勾兑楼听了一场戏。戏散罢他请二十五郎宵夜,两人吃的是小摊子。如今扬州城认识二十五郎的多,他们找了个僻静的街选了个冷清的小摊儿。两人要的是两碗馄饨。这是个背静小街,馄饨碗口的热气似是这个平常小街上惟一的一点热火。馄饨摊子的热气在这背静的小巷里飘着,惟一明着的也是这摊上的灯火,看着看着,让人觉得恍非人世了。那碗馄饨热热的,此时已过午夜,就这么与二十五郎默默相对,魏青芜不由觉得这倥偬的生中此夜真是难得的一静。    
    吃罢馄饨,他二人也就此分手,魏青芜自回客栈。不知怎么,他由不得在客栈中掏出一面小镜自己个儿静静地呆坐了半天,心里一时就想起二十五郎那淡定的姿形。夜好深了,有一种无需隐藏的宁寂。魏青芜想了想,忽打来一盆水,自己掏出些药粉就那水认真地洗了洗脸,然后,他解开头巾,让一头头发披散开来,镜中的人不知怎么看起来就有些女相了。然后他喉头一阵耸动,轻轻运了会儿气,喉里才吐出了一个喉核儿。这喉核儿有杏子核儿那么大,这么整天的藏在喉部,如果不是平时练惯的,想来必会异常难受。而易容竟可易到这里,也确见出山西赵家易容手法的高妙了。魏青芜轻轻顺着唇边一抹,他那些略有略无的少年男子式的唇髭也就在这一抹之下卸了下来。他把一只手顺着自己的长发捋了下去,眼中有一丝迷茫一丝陌生,似是自己也认不出镜出那女子模样的自己了。    
    ——怎么认得出呢?魏青芜从十二岁起就苦练易容之术,装成一个男子,连晚间也少有懈怠。到后来,他自己也少有想起自己是个女子的时候了。他的父亲是魏府正枝,但却是一个小妾所生,所以在魏府中地位并不高,而且早死,留下魏青芜在魏府,地位也就可知了。她的母亲赵修容辛辛苦苦一手把她带大,从小时起,魏青芜就决定要为自己母亲争上这一口气。山东魏家不比别的武林世家,他们可是旧族,女孩子的话,虽也习武,不过是练气健身而已,从没有放之行走江湖的惯例,所以魏青芜要争上这一口气也就尤为显得艰难。她从小就与那秋千架、菱花镜是不沾边的。一开始时,别人只是笑她,因为这嘲笑,倒更让她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她从小就是个不服输的人,这么苦练经年后,连母亲赵修容都不由说:芜儿,易容之术艰难繁复,门径甚多,好多地方你也未见得就多么出色,但要论起扮个男儿,于长日久处之下都万万不会被人发觉,自有赵门一术以来,甚或自有易容之术以来,只怕也没人比你扮得更像的了。    
    努力自有回报,魏府一门,上下四代,十多年下来,大家似已早忘了魏青芜是个女孩儿,一例把她当做男子来看了。这尤其表现在她诸多堂兄弟中,他们可是毫不留情,把她当做一个男子来与她竞争的。想到这儿,魏青芜的脸上得意一笑:她也确实值得得意,她费了如许心血,如今要问魏府一门年轻一代中,一等一出色的高手是谁,不用外人提,只说自己家里人评来,怕除了魏华以外,头一个要想到的就是这些年来都易装而笄的魏青芜了。所以大伯这次因为扬州“脂砚斋”的事,盘算来盘算去,想不出再有什么人可以派出,一点就点到了她。堂哥魏华虽艺高气盛,但也少不了大家子弟的浮华之处,魏府一门,要论到这一代,说起顶梁之柱,怕也非她莫属了。    
    可就在人人都以为她成功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为什么会那么寂寞?就是从三年前开始,她领命出剑,一剑斩了微山湖叫嚣挑战魏府的水霸朱枭飞之后,在魏氏一门就已不再是头角崭露,而被目为一门柱石了。——可在所有的喧哗、道贺、羡慕与嫉妒之后,魏青芜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快乐。    
    当时她就想过,为什么自己的感觉会这么淡呢?那晚,她也曾经吐出喉核,卸下唇髭,披开长发,在一向只当工具而不是用来认真自顾的镜前与自己默默相对。长发也像现在这样散着,镜中的女子有着一副足以自羡的姿容。为什么自己看着自己还会不快乐?她苦涩地想,然后,她才发现——因为,那一刻,她才忽然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一生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个可以结发为辫、娇慵自持的女儿之身了。她从小不服那些男孩子瞧不起女孩儿们的自大,可当她终于成功地做成了一个“男儿”,一个甚至比大多数男孩儿都要成功的“男孩儿”时,她忽然发觉:自己回不去了。    
    想起那一刻的感觉,魏青芜的脸上忽然湿凉——是啊,回不去了,如今,自己做一个男孩儿已受到重用后,好多对男子的神秘感也就此消失了。她不知道,还会有哪一样的男人自己还会看得上眼。平日里,武林内、姻戚中,她一旦见到了一两个就算出色的男孩儿,油然而生的都绝不是恋慕,而是不期而至的竞争之心。可在暗夜里,她也曾想到两个字:幸福。自己是不是已失去了感知幸福的能力,距离那平常女孩儿可唾手而得的幸福越来越远?    
    镜前的魏青芜轻轻一叹,她知道好多男孩嫉妒自己,好多女孩儿艳羡自己,可她们有她从小受过的那种不甘于永闭大宅之内、作为一个大户偏枝的那种不可说、不能言的痛苦吗?她们有过她一样的挣扎苦斗,以求一炫的心态吗?——没有。想到这儿,魏青芜唇边有些冷冷地一笑,对着镜子呵了一口气,她不能容忍自己就这么陷入自伤自怜之中。她是个男儿,她是一个比男孩儿还强的女孩儿,要如一个男孩儿般万般当自强。镜中的长发披肩的女子就在那一口气下面貌模糊。可今夜的她心底不知为什么会泛起一丝柔情——说起来好笑,不知底细的女孩儿,还有些真把她当做一个男子般来恋慕的。有时魏青芜甚至想过:自己已不会再去学会爱一个男人了,那她能爱一个女孩儿吗?能吗?    
    铜镜中;模糊了眉眼的魏青芜的眉梢眼底,似乎就有了一丝睥睨的神色。能吗?——她见过了太多太多不成材不争气的男子了,她还会对男孩儿有感觉吗?可是,为什么会对二十五郎有那么一丝奇妙的感触,那是一种她全未感受过的感受。是不是也因为他在台上如此的妍色,而在台下又如此清肃?那是一副难描难画的容态,是不是就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和自己眼中一样的一个如此错乱的生?


第三章梦(3)

    “叮”地一声,魏青芜忽在自己所有杂乱的暇思中惊醒。窗外有人!她动作奇快,刷地一摇头,已束好了发,戴上了她的头巾,然后一口把喉核吞下,然后手一抹,转眼已在唇上抹上了那一抹少年人若有若无的唇髭,然后窗上又有指声一弹——已经四更,来的分明是武林人士。魏青芜双耳一耸,细辨了下,知道对方有意引自己出去,一摸长剑,伸手一拉门,拉完门后,并不从门中蹿出,而是身子一个倒跃,已翻身一退,到右首窗子上一搭,已轻轻拉开窗户,人已翻身而出。    
    暗中只听似有人轻声“哧”了一下,道:“好身手!”一个窈窕的影子就在不远处楼道的木板上翩然而退。那人退得够快,且步履间居然没有一丝声响,魏青芜手握青锋,跟着就追。那人影已翻下楼梯,在楼下只一顿,就又翻出了院墙。魏青芜双眼中精光一闪——高手!心中一振,人已使了一着“偷魏式”,身子腾跃而起,左手在院墙上一按,并不暂顿,人跟着就翻墙而出。一时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沿着扬州城那黑瓦白墙的屋脊墙沿,一先一后向东首城头飞跃而去。    
    将到城墙——因为升平日久,扬州城的城墙虽并不低,但并没什么防守——只见前面那人影直腾跃而起,踩着砖缝凸凹之处向上疾升。魏青芜并不怠慢,人也跟着向城墙上追去。那人在城墙上也不暂停,魏青芜才上城墙,就见那人已向城外跃下,她也跟着跃下。两人在暗夜里疾驰,不知觉间已较上了脚力。出城不远,就是一片树林,只见那人影已如宿鸟归林般向那林中暗影处投去。魏青芜却没跟入,江湖上有句老话,叫做“逢林莫入”,她为人谨慎,当然不肯冒冒失失进去予人偷袭之机,心知那人有意引自己前来,定不会就此不见。只见她在林外定了定神,长吸了一口气,才向那林中走去。    
    林中四五十步远却有块小小空地,魏青芜在那块空地上立定身,她静静而待,四周虽风声乱耳,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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