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7-文字不是东西-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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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方言调查到广州来“顺道”兼任的赵元任不算,任教不到一学期就因营救被捕学生不果愤而辞职的鲁迅也不算,以扎实的贡献而入中山大学校史的,就有顾颉刚和傅斯年。虽然这两位留任的时间也不长,但前者创立的民俗学会和后者发起的语言历史学研究所,陈平原都认为是“现代中国学术史上的大事……使得中大迅速跃进到中国学术革新的潮头”。校园风景第一辑写作这回事陈平原是中山大学的校友,读校友生平“不乏感性认识”。因此,他记黄际遇教授的一笔最是活灵活现。黄际遇乃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主任,兼授中文系高年级的“历代骈文”。
早年留学日本,清末归国,1910年到芝加哥大学攻读数学。受聘中山大学前,他在武昌高师、中州大学和青岛大学教过书。他还当过河南大学的校长,1929年5月上任,次年6月就下台。陈平原喟然曰:此等性情中人,恐怕很难胜任校长所必须面对的无数日常琐事。
如此名士风流,不曾流落中州,终于还是魂归岭南,也算中大的幸运。黄际遇教授系潮州人,抗战期间因“学校转移时不幸失足落水而死”。依陈平原看,这位“摇头晃脑、拖声呶气”吟咏汪中《吊黄祖文》的数学教授,更似明清时代的“才子”,而不是现代意义上受专业分工严格限制的“名师”。看来陈平原的话不假——据说,黄教授连穿着都独具特色:一件玄色长衫,胸前缝有两个特大的口袋。至于口袋的用途,可就众说纷纭了:何其逊的《岭南才子亦名师》说是左边放眼镜,右边放粉笔;1941年版《中大向导》第三章《学府人物》则称一个放眼镜和铅笔,另一个放镖。
两个传说,当然是后者更具传奇色彩。黄际遇两个大口袋放的究竟是眼镜、粉笔、铅笔,还是飞镖,看来永无揭晓之日。其实他这两个口袋放什么东西也不打紧,作为“校园风景”,他绝对可以入校史就是。他看来倒像一个从《世说新语》中偷偷溜出来的“怪诞”角色。科班数学出身,却跻身在中文系摇头晃脑地教骈文,单此一端,已令人另眼相看。对了,黄教授究竟怎样“不幸失足落水而死”,会不会是效李白遗风,举杯邀月,然后到水中“追月”去了?校园老师,其行状够得上称为“逸事”的,均非泛泛之辈。
这类人,除学术自成一家之言外,性格也必异于凡者。但像黄际遇这种“怪诞”行为之能成为“佳话”,也得与所处时代的民风配合。民初的学坛,相信自有一套“政治正确”的清规戒律要老师遵守,不然,郁达夫不会说出“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这种泄气话。但除此外,个人的活动空间似乎没有什么禁忌。你抽大烟,不会有人侧目。你醉卧花间,正合诗酒风流的传统。即使你在“五四”时代大唱复古反调,歌颂妇人缠足之美,谅也无妨。辜鸿铭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在英国小说家毛姆(Somerest
Maugham)笔下,这位满腹诗书、脾气乖谬的书生:身材高大,拖着一条灰白的辫子。眼袋下垂,眼睛倒是大而明亮。牙齿缺裂,色泽暗黄。人实在瘦得不得了。两手纤细,干巴巴的,像鸟兽的爪子。听说他抽鸦片。他穿着的黑长袍,破破烂烂。
头上戴的那顶黑瓜皮帽,也同样布满岁月痕迹。这样一个“衣冠不整”的糟老头,也只合在老北大的校园撒野。因为今天即使有像他这类落拓不羁的才子出现,谅也不会见容于处处讲究效率与规范的现代学府。陈平原教授在其大文结尾时慨叹:校园里的风景,总不能永远属于“过去的年代”。年轻教授是否具独特个性,能否产生传奇故事,其实“事关重大”……依我所见,人世间一切场所,唯有大学最适合做梦、写诗、拒绝世俗以及容纳异端。如果连大学校园里都“一切正常”,没有任何特立独行与异想天开之举,绝非人类的福音。这道理我们晓得,可是在大学校园“既不鉴赏幽默、也不推崇独立性”的今天,教授虽不用比赛“夹着尾巴做人”,但面对校方颁布的各种金科玉律,做人做事,只好处处力求“正确”。说话he/she满嘴,还有什么风趣可言。前几天读董桥文,知成都圆缘园男女厕所各有一联。男厕:历代王侯将相
在此忍气吞声女厕:多少贞节烈女
在此解带宽衣文字虽不“工整”,但读之令人喷饭。固东方朔后人想象之奇也,唯中国文字能出之。香港哪家大学校园的W.C。若敢悬此联“附庸风雅”,必立即成为杏坛佳话。
第一辑 写作这回事 一编辑的眼睛
看来投稿屡试不中的经验,非文艺青年所独有。近来于坊间购得博里什(Elaine
Borish)编的Unpublishable!Rejected
Writers
From
Jane
Austen
to
Zane
Grey,说的就是西方三十位作家受出版社“冷眼”的经过。荣登此榜的作家中,我们较为熟悉的有奥斯丁(《傲慢与偏见》)、王尔德、萧伯纳和海明威等。可见这些曾被列为unpublishable(不宜出版的)的作家,绝非等闲之辈。此书因此可叫“退稿群英榜”。尊稿恕难录用,原因多多。譬如说,内容诲淫诲盗,思想反动,言词侮辱真主。
出版公司退稿,除了“思想内容”的考虑外,还有其他实际的打算。市场需求和读者反应当然最为实际了。美国文坛大师级的小说家福克纳,自己认为最得意的第三部作品《抢略者》(Flags
in
the
Dust),出版人就因考虑到其文字不易为读者接受而“割爱”。
编辑的眼睛第一辑写作这回事“尊稿文字杂乱无章,”利夫莱特(Horace
Liveright)写信给作者说,“情节散漫,角色个性亦少见长进。我们认为这部小说在布局、深度和结构三方面都有不足之处。故事内容,漏洞百出,不知所云。本人最无法接受的地方是:阁下写的虽是小说,却似乎毫无故事可言。”英国出版商退稿时的措辞,嘴巴也不干净。萧伯纳以戏剧闻名,但他初出道时,写过不少小说。1880年完成The
Irrational
Knot,麦克米伦(Macmillan)公司退稿时给他的评语是:“此书一无是处。整个构思荒谬怪异、悖乎常理、粗糙不堪。这都说明此书作者对生命一无所知,却又爱对人生说三道四。”审查的意见是:此书涉及“爬灰”野姘的笔墨太多,绝不可以出版。之后的萧伯纳继续我行我素,接二连三地把小说和杂文送到出版社去,但也被一一退了回来。为求出版社“另眼相看”,他还试过用女性的“芳名”投稿,但一样运气阙如。萧伯纳后来改写剧本,果然一鸣惊人。
自1892年《鳏夫的房产》(Widowers’Houses)出版后,他的创作源源不绝,一共写了五十多个剧本,最后拿到诺贝尔文学奖。阁下读罢《退稿群英榜》后,不难发现,出版社若单以生意眼选稿,没有什么标准是能保证“稳操胜券”的。艾·兰德(Ayn
Rand)将书稿送交素以出版严肃小说出名的Little
Brown考虑时,编辑这么回信说:“我真希望这一类的书有读者垂青,但可惜没有,此书没有市场。”“名家”审稿,亦常有“走眼”的地方。你猜艾略特(T.S.Eliot)怎样看待《动物农庄》,“你的猪确比其他的动物聪明”,他给奥威尔退稿时这么写道:因此猪最有资格管理农庄……但也许有人认为,我们最需要的,不是更多某种主义,而是更多热心公益的猪。你说这位英美文坛祭酒、大诗人、大评论家是不是“有眼无珠”?《退稿群英榜》
要传递的信息很简单:编辑的眼睛不一定雪亮。你有“货色”而他们看走了眼,那是他们的损失。
第一辑 写作这回事 一将相本无种
科举已废多年,但借试场取士或攀龙门的制度与心态,未见式微。“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古时寒微子弟就靠这种信念奋发自励,以期他日一举成名。旧日读书人要上青云路,也别无选择,得先通过科举这道窄门。今天时代变了,但试还是一样要考。孩子一上小学,眼前就是一道道苦其心智的窄门。这种制度,既自“公平竞争”理念产生,是文明社会运作的一种模式,尽管不尽如人意,恐怕还会世世代代相传下去。美国人念完了中学要升大学,虽不用考“联招考试”(JUPAS),但申请入学资格时,要附上一些像“能力测验”(Aptitude
Test)结果这类证件。
主办这种测试的单位,是全国性机构,公信力可与联招考试相媲美。学生拿到Educational
Testing
Service(以下简称ETS)发的证件,连同在学校历年的成绩单,向自己要就读的大学申请。将相本无种第一辑写作这回事这也就是说,美国大学招收学生,完全是自由市场运作。你心仪哪家“名牌大学”,自认够得上他们的入学标准,那就缴费报名吧。学校市场越自由开放,学生的选择越精明。他们会考虑自己的学术兴趣、学校的所在地和其他个人因素。他们不会像从小受父母左右的香港地区青年,一见“名牌”,就蜂拥而上。道理其实很简单:“名牌大学”不可能包办全国所有优质学科。有些历史较浅、来头不大的学校,却因校友或政府的特别支持,也办了一些世界级的学系。
美国公司雇主聘用人才,要是大行家,除了学校的名气外,更会注意申请人念的是哪一专业、哪一年毕业、跟哪些教授念过书和介绍信是谁写的。这是美国人选大学和研究院的文化背景。他们通常会把自己的兴趣放在第一位。香港地区的学子哪一天可以享受到类似的“自由市场”,无法臆测。值得注意的倒是中学毕业的应届生因分发不到要念的“名牌大学”而产生的“宿命思想”。香港岭南大学英文系讲座教授欧阳祯(Eugene
Eoyang)自1996年来港应聘至任教几年来,深以“联招考试”这种“一试定终身”的入学名额分配制度为忧。为了给“名牌以外”的同学打气,他最近在学校发表了书面意见(英文),劝诫同学千万不要以“联招考试”的成绩来衡量自己的能力,因为“联招考试”对学生的天分和潜力的测验,其准确性与ETS一样值得怀疑。
因此,进不了“名牌大学”,不必自叹“他生未卜此生休”。在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朽木难雕的庸才,屁股即使挂着“名牌”,也一样保不了饭碗。什么是成功不可或缺的要素?欧阳祯曰:勇气、胆色、机智和锲而不舍的毅力与恒心。这些素质,不易在“联招考试”中反映出来,但在全球性的工作市场(globalized
workplace)中,却是出人头地的条件。“将相本无种”,宿命思想因此要不得。
第一辑 写作这回事 一遗老独白
近读董桥的《时代太新太冷了》,发觉在科技称霸的时代,我们这类书生的确百无一用。他说对了:我这一代人已经给电脑狂潮弄得更像古人了,视一切硬件软件的操作如鬼魂幽灵,从什么自动转账到网上理财到流动电话理财,一概不敢大意,生怕按错两下键盘就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记得黎锦扬(C.Y.Lee)以旧金山唐人街为背景的英文小说《花鼓歌》(The
Flower
Drum
Song)里面有些唐山父老,还是不相信银行的。幸好白花花的银子早为纸币所取代,方便他们塞在裤头里或藏在床垫下。
董桥“怕”电脑科技跟“民智未开”的老华侨不信任银行,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非常相称:陌生的东西都显得冷、不可靠。给电脑狂潮弄昏的董桥感觉像“古人”。我呢,像“遗老”。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故,负隅顽抗于事无补,只好半推半就。遗老独白第一辑写作这回事就拿学电脑来说吧。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美国教书,那时英文的打字工具还是打字机。IBM电动“走珠”机器,先进是够先进的了,但价格昂贵,非升斗市民负担得起。
到了20世纪80年代,学校决定“电脑化”,分期配给教职员每人一部机器。我打开厚厚的一本操作说明书一看,虽时值大热天,却冒出一身冷汗。我看说明书的能力只限于“图解”。一涉及文字就幼稚得左右不分。既然十指无缺,字就可以打下去。年纪又不小了,何必自暴其短,再一次跌跌撞撞地学走路?一念及此,也就释然,拒绝了校方的好意,继续我行我素,十指按键动乾坤。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