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簧 by 虫曷-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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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踹到了一边。
皮靴大力踹在他的肚子上,痛的他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是爬不起来。温庭玉见林府是进不去了,又不见杨管家的影,就想去林家其它铺子看看。但腹部传来的巨痛让他走不了路,他捂着肚子爬到石狮子后面坐下,打算等痛过去了再说。
温庭玉蜷在石狮子边上,几个咬着鸡腿从府里面走出来的洋人看见了他,随手把啃完的骨头扔给他,拍拍手哈哈笑着走了。他盯着眼前的骨头,手一下捏紧,一路上的屈辱全翻了起来,连带的又想起了王公公和林玉堂。戏子的滋味,亡国奴的滋味,一瞬间在他心里五味陈杂着。但没容他多想,就听见副管家杨兴的声音响起来。
他探出头去,看见杨兴举着一顶军帽,低着头躬身送着一个衣着光鲜的洋人走了出去,嘴里四平八稳的叫着:「送你全家的终。」
温庭玉见那洋人满意的点点头,从杨兴的手里接过帽子,仔细戴好,骑上马,带着两个侍从去了。
杨兴看着那洋人去了,又眉开眼笑的对旁边那个踹过温庭玉的士兵说:「孙子,你早晚生疮流脓,不得好死。」
温庭玉见那士兵听到杨兴的话就眉开眼笑起来,刚才那种屈辱的感觉散了一些,又想起林玉堂的病,忙压着嗓子开口叫道:「杨管家。」
杨兴听见一把低哑的嗓子叫自己,忙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破烂邋遢的小乞丐蜷在石狮子后面冲他摆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心下估摸着是以前来林府讨过饭的乞丐,饿极了才开口叫他。
杨兴走了过去,从腰里摸了几个大子出来,蹲在温庭玉面前递了过去说:「你要饿,去盛隆楼要点吃的,就说是我杨兴说的。他妈的,咱们的东西,给洋人白吃还不如给中国人吃。」
温庭玉拉住杨兴低声说:「杨管家,我是温庭玉。」说着就把玉佩拿了出来。
杨兴看了一眼玉佩,再仔细看了看温庭玉的脸,这才认了出来:「温老板,您怎么来了?」他转了下头,看见那站岗的士兵看着他,又低头说:「咱们进去说。」说着就站起来。他见温庭玉捂着肚子,怎么也站不起来,又蹲下来说:「您的肚子怎么了?」
温庭玉冲门口站岗的士兵驽了下嘴说:「被踢的。」
杨兴也挨过皮靴子的踢,知道厉害。他低声骂了一句:「姥姥,那帮孙子全不拿中国人当人。」说着把温庭玉扶了起来,走到府门口,抬起头对那看门的士兵陪笑说:「孙子!爷爷要带人进去!」
待两个人到了角落一个小屋中,杨管家把温庭玉扶着坐在椅子上说:「这宅子月前被法国兵征了,留下来的人一个不少全被扣下来做工人。咱们也不敢跟洋人硬抗,只能趁他们听不懂中国话,占点嘴皮子上的便宜。」说着拿起桌上的水壶给温庭玉倒了杯水说:「外边的掌柜看着铺子不能走,大爷住的地方,除了府里的人以外,是不敢透露给伙计知道的,这下才跟大爷断了消息。温老板,那边是短什么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温庭玉捂着肚子,觉着稍稍好些了,这才开口说:「东西倒是没短什么,只是大爷病了,我看再不找大夫,恐怕就要凶多吉少了。」
杨兴急着问:「大爷怎么病了?还一下病的那么重?我跟那边留了不少药,张妈没用么?」
温庭玉摇了摇头说:「开始以为是风寒,都没注意,以为吃几副药就好。没想到一个月下来,大爷却越病越重,现下已经连着发了好几日的高热了。」
杨兴心里一惊,心想,好你个温庭玉,都一个月了,也不早找大夫,非拖到了林玉堂快死了才过来。但他再一看温庭玉紧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就知道那法国鬼子踢的不轻。又想到最近这一个月,北京城里死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子,搁他恐怕根本没胆子进城。温庭玉会留在北京,他心知肚明,那是被林玉堂硬留下来的。现在温庭玉肯为林玉堂跑这么凶险的一趟,谁也不能说什么他的不是。
杨兴皱着眉头说:「北京城里的大夫走的走藏的藏,我是谁都找不到。不过我听说同仁堂也留人保铺,好象坐堂的常二爷也留了下来。平日里中国人病了,都是去同仁堂问诊。就是不知道常二爷肯不肯替大爷出外诊。」
温庭玉一听常二爷留在北京,心里塌实了不少,他喝了口水,想了想说:「我跟常二爷还有点交情,或许能请的动。」他又看了杨兴一眼:「要是常二爷不肯出外诊,咱们背也得把大爷背过来。杨管家,大爷要是在北京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杨兴被温庭玉的眼神刺的跳了一下,心想这关我什么事儿?我杨兴被法国人扣下来当差,你温庭玉才是那个跟在大爷身边的人。不过他又细想下去,林玉堂要是在这段时间病死了,林家能先找温庭玉一个被强留下的戏子的事么?剩下的张妈不过是个老妈子,恐怕他这个管家才是首当其冲要被找事儿的那个。
他这么一想,也不敢迟疑了,叫了送过温庭玉去小院的那个家丁过来,让他带着温庭玉从后门去同仁堂,又嘱咐了一句:「盛隆楼的赵二爷也是知道大爷住的地方的,要是要找人背大爷,他手下也有一两个靠的住的。」
温庭玉冷笑的看了杨兴一下,跟着那个家丁走了。杨兴知道温庭玉是讥讽他们明明可以出府,却不肯去林玉堂那传信儿。他心想,当初是大爷不让他们常过去的,再说这北京城里,跟家都能被抢,上了大街,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跟上次派出去报信的孙二一样被洋人抓走,在户部前的台子上被活活打死。
杨兴越想越觉得自个儿理直气壮,但又想起温庭玉说的话,林玉堂要真的病死了,虽然是温庭玉耽误的病情,但倒霉的准是他自己。他越想越难受,冲着法国鬼子一通乱骂,这才解气,又到佛堂替林玉堂烧了几柱长生香,求佛祖保佑林玉堂千万要撑下去。
同仁堂的正厅被鬼子占了,那家丁轻车熟路的转到了后门,轻轻敲了几下,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了一个小男孩的脸。
他看着那家丁,又看见捂着肚子皱着眉头站在一边的温庭玉,点点头说:「进来吧。」
院里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那家丁似乎是见多了,只跟着那孩子说:「常二爷呢?还病着?」
那孩子叹了口气说:「二爷现在是能医不自医,也难为他还撑着给人看病了。你们要是没什么大病,我好歹跟二爷也学了两年,小病小痛的还难不倒我。」
温庭玉越听心越沉,开口说:「二爷得了什么病?有没有什么紧要?」
那孩子突然听见一把温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温庭玉。他心下正奇怪怎么一个乞丐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就听见里面常二爷的声音:「药石,是谁来了?」
温庭玉听见常二爷的声音似乎有点发颤,走快了几步说:「二爷,是我过来了。」说着就挑帘进去。
那药石还没来得及拦温庭玉,就看见常二爷起身趿拉着鞋迎了过来:「温老板,怎么您也留北京了?」说着就把温庭玉让到了屋子正中的太师椅坐下。
温庭玉刚坐下,牵动了腹部的伤。他捂着肚子,深吸了几口气才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二爷,我这次来,是替林家大爷林玉堂请大夫来的。」
常二爷看见温庭玉捂着肚子,急着说:「温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看您也受伤了,要不先上药,上完了再说。」说着就叫药石拿药。
温庭玉点了点头,仔细看了眼常二爷,只见他眼眶凹下,脸色透着点灰,身子也比上次看的时候单薄了。他心下叹了口气,摸出那块玉佩,对那个家丁说:「大哥,劳驾帮我去趟盛隆楼,跟赵掌柜商量一下,先回去把大爷弄过来,时间紧迫,别耽误了。」
常二爷见那家丁应声走了,这才让温庭玉到里屋把手脸洗净,又把衣服解开,只看见肋骨下面乌紫了一片。温庭玉看见这伤,抽了口气,这洋人真的手下不留情,才一脚就把自己踢成了这样。他不禁想到了那个在台子上的中国人,又想起刚才家丁说的,平日去那个小院报信的孙二也是在台子上被活活打死的。温庭玉叹了口气,对替他上药的常二爷说:「二爷,外面躺的人都是被洋人害的?」
常二爷看了眼窗外说:「差不多吧,有被洋人打的,也有染病的。陪你来的那个人,上次带了个汉子过来,据说是他兄弟,好好一个汉子,楞是让洋人活活打死,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救了。」
温庭玉知道常二爷说的是孙二,只叹了口气说:「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二爷,您现在身子不好,可要小心调养。」
常二爷笑了一下说:「我也没什么的,就是走不了长道。这病是早落下的,只是最近重了些。」说着又看了眼温庭玉说:「您……义兄怎么样了?」
温庭玉听常二爷提到李顺,浑身僵硬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幽幽的说:「这事不提也罢,我跟他……没缘分。」
常二爷见温庭玉没魂的样子,又想起温庭玉这次是替林玉堂来请大夫,心里有了三分的底。他说不了什么,只默声为温庭玉上药。上好了他又替温庭玉把了一下脉,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这才皱着眉头说:「这郁气还是要发散出来的好,温老板,请恕我直言,您上次的病没根治,这些日子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再加上心事过重,郁气都集结在五脏。还有……似乎您前些日子房事频繁了些,不但精血失的多,这气血失的也多……之后又没好好调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病根儿……我恐怕您的身子……」
温庭玉一听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抖着,脸色惨白的说:「二爷,您就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日子可过?」
常二爷忙说:「温老板,您想哪去了?哪有那么严重,您只要放宽了心,平心静气的过日子就成。平日注意着些,再吃些补药调养,身子自然能好起来。如果要再象现在这么过下去,就算仗着年轻不发愁,可您的身子却象被白蚁吃的大树。外面看不出来,里面不出几年就要被掏空,到时候再调养,恐怕就来不及了。」
温庭玉低下眼,静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苦笑着说:「二爷,我跟顺哥的事儿,您是在旁边看着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既然这样,庭玉也不瞒您,实话跟您说,顺哥那个月底就去了什么美利坚,我打听过,说别看通判说的好听,其实过去的人大多死在船上,就算到了那边,也没有能回来的。现在看洋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求他能好好活着,在那边过的下去,也不盼他能回来了。顺哥既然平安难测,又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宽的了心?再说我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跟着林家大爷。平常日子是平静也好,动荡也罢,我的身子硬朗也好,空了也罢,都不是我做的了主的。」
常二爷看着温庭玉凄然的样子,知道他对李顺的心思。但心下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开口说:「温老板,虽然我爱听您的戏,理当敬您一声老板。但我好歹痴长您几十岁,您又拿我当自己人,我叫你一声庭玉也不为过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庭玉,莫说我一个戏迷捧你,但您也把自己看的忒低了!你是谁?你是温庭玉!你是角儿!这全北京要听您唱戏的人多了去了,光我们这些次次赶您场的票友就成百的。有您的堂会,北京城里多少人争破了头想去看一眼?京城里又有多少大户排着队的请您去唱堂会?您若是看不上林家大爷,又何必勉强呢?」
他喘了口气又说:「至于您义兄,我看他不象个短命的面相,想必可以在那边安身立业。既然他人走了,那就是过去的事儿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别老想着,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您这病,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事儿才得上的。」
温庭玉看了常二爷一会,低头又细细的咀嚼了一遍他的话,这才抬起头感激的笑着说:「二爷教训的是,是庭玉年少强说愁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况且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难了。」说着左右看了看,又问:「就您一个人留在北京看同仁堂?刘五爷呢?」
常二爷知道温庭玉是不想再谈他自己的事情,叹了口气说:「洋人占了正厅,整日在那里喝酒吃肉,刘五爷在前面伺候,这亡国奴的日子,难过啊。」
温庭玉咬着嘴唇点头:「也不知道这日子几时是个头。」
两个人在里屋说着话,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听见有人拍门。那家丁孙大背着林玉堂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