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灵魂 作者:李佩甫-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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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佐他的。可突然之间,这一切都用不上了。不能想,一想就让人心痛。你一心
一意奔着一个目标,可目标突然消失了……不过,既然上了,那就上完吧。有了
这个文凭,真不行了,还可以去教学。上官就是这样想的。她也只能这样想。
平时来参加考试,只是很短的时间,考完就走。她一般都是早出晚归,中午
在学院食堂吃饭,晚上住在同学家里。其实,来这里读研,也是这位要好的同学
牵的线,她刚好有一套房子,两人可以就个伴儿。可这一次,要两三个月呢。况
且,那同学已经结婚了,男人是个海员。暑期再住在人家家里,显然不太方便。
这里是海滨城市,有很多个人办的家庭旅馆。于是,上官就在学院附近租了
个地方。
上官要考的课程就剩下两门了,一门是《贸易经济学》,一门是《国际市场
营销》。这对她来说,都不是太难。只是毕业论文,在答辩之前,是要费些时间
准备的。
来大连,上官心里还暗藏着疗伤的念头。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想一个人
悄悄地躲开,去面对大海,让那受伤的心慢慢平复、痊愈。所以,来这里以后,
每天下午四点,她都会带本书到海滩上来,租上一把遮阳伞,一个人坐在那里静
静看海。这时候,手里的书也许会翻上几页,也许一页都不翻,就那么坐着,默
默地眺望大海。那浩瀚,那渺远,那平静,还有海面上那滚滚的落日,都成了她
治愈伤痛的药物了。傍晚,她也常常一个人在海边上去散步。走在海滩上,望着
双双对对前来度假的人们,她的心就象海浪一样,会有些起伏……这时候,她的
记忆一下子就复活了。往日的情形历历在目!特别是那怀胎十月、又一下子殁了
的孩子,每每想起,都使她不由地伤心落泪……
在海边上,也会有单个的男人,见她一个人走,借机凑上来搭谄。那目光象
抹了黄漆的钩子,很委琐、下流。巴巴地说,小姐,要陪么?她一句话就把人给
顶回去了。她说:“姑奶奶正烦着呢!”说了,等人一走,她自己就忍不住笑了。
她想,人急了,真会咬人。要不,这嘴里怎么就溜出一个“姑奶奶”呢?
待上官住下一段后,突然有一天,在海滩上,她居然又碰上了老刀。那天,
她穿的是一件水洗布的白色连衣裙,眼上戴着一副防晒的墨镜,脖里束着一条天
蓝色的丝巾结,脚下是一双白红相间的细条缕空皮凉鞋,显得静、素、雅。那会
儿,她正坐在海滩椅上愣神。只见一个人手里掂着一把塑料椅走过来。这人把椅
子往阳伞下一放,坐下来说,“大公主,好闲哪。”
她扭头一看,是老刀!心想,这匹狼,他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她懒懒地看了
他一眼,说,“钓鱼人,鱼塘在那边呢。”老刀说,“我改行了。不钓鱼了。养
鱼。”她说,“是么?”心里却说,狼,你不是穷得就剩俩钱了么,还想怎么样?
可往下,老刀只说了一句话,就说得她心里湿湿的。老刀望着她,说:“一
个人在外,不寂寞么?”
上官心里一顿,知道他一上手就扣住了她的软肋。是啊,有一点。有时候,
心里很空。
老刀却说:“发什么愣啊?跟我走。”
上官说:“怎么,请我吃饭?”
老刀说:“请你喝鱼汤。最鲜的鱼汤。”
上官说:“是么。”
老刀很干脆,老刀说:“走吧,车在上边,十分钟就到。”
上官说:“鱼汤?”
老刀说:“鱼汤。”
走过沙滩,见路边上果然停着一辆车。老刀拉开车门,说:“上车,上车再
说。”
上官一边上车,一边说:“那件事,等我考完之后,才能回答你。”
老刀却说:“对不起,没得到你的允许,我已经把你的行李搬过来了。”
上官一惊,说:“这,你过分了!”
老刀却说:“等会再说。我也是有条件的。不算过分。”
于是,坐上车,一会功夫,他们来到了离海边很近的一栋别墅前。这栋别墅
看样子新盖的,两层,也是欧式风格,半圆形的顶,有雕刻花纹的门廊,门廊前
边有两根漆成白色的罗马柱,屋子里显得很空,象是不常住人的样子,只摆着沙
发、电视和一些生活用品……地面上铺的是大理石。
进了门,老刀二话不说,先领着上官一间间看了房子,有卧室,客房,保姆
住的屋子,又看了一应俱全的厨房……还真有鱼汤,鱼汤正在锅里炖着,香气扑
鼻。在厨房里,老刀特意拉开冰箱让上官看了看,只见饮料、水果、酸奶一应俱
全,吃的东西全都备齐了。于是她问:“你想干什么?”老刀说,“你别尽往歪
处想。我没打算金屋藏娇。这是公司的房子,让你住这儿,是有条件的。”上官
不由地就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说:“说说你的条件?”老刀说,“我这儿有一分
支,在海里搞网箱养鱼,是专对日本人的。这一段时间我顾不上,交给别人不放
心,想让你代管一下。”上官说:“我又不懂养鱼,怎么管?”老刀说:“鱼,
九、十月份才熟,到时候我就过来了。在这之前,具体事情由技术员和那些雇工
干……你只是替我管管帐,他们用钱时,你代我批一下。”上官说:“这不合适
吧?我又不懂,怎么替你管帐?”老刀说:“具体的,也不要你多管,有工程师
签字,你起个监督作用。”上官说:“你这人也太武断了吧?你怎么就肯定我会
答应?”老刀说:“你看,我给你省了房钱,帮个忙总可以吧?”上官有些迟疑
:“又钓鱼呢?”老刀说:“鱼不咬钩,我也没办法。就让你帮一忙。”
上官想了想,很含糊地说:“暂时就这样吧。不过,我得给你说清楚,等论
文答辩结束,我就走了。”
老刀见她应了,很高兴,说:“行。你先替我管一段。”
老刀这人办事挺利索,也显得磊落,把上官安排进别墅,喝了鱼汤,他就走
了。第二天上午,他又开车过来,把上官拉到了网箱养鱼的那个海湾。在这个海
弯里,老刀承包了一片很大的海域。走上栈桥时,老刀说,走不惯吧?你慢些。
上官倒觉得有趣,那栈桥长长的,走上去弹弹软软,一直通到船坞。在一个
大铁壳船样的地方,站着一个穿大裤衩子,戴眼镜的光头佬。一见面,老刀就问,
水温咋样?光头佬温吞吞地说,26度。老刀说,盐呢?光头佬说,17。 尔后,老
刀朝身后一指,这是官总。这是老谢,谢工。光头佬盯着上官看了一会儿,说官
总,欢迎欢迎。上官听他这么叫,心里觉得别扭,忙说我不什么官总,是来帮忙
的。
老刀也不解释,就问:人呢?老谢说,半夜一点起来投饵,这会儿人都睡了。
老刀手一挥说,叫起来,叫起来,跟官总见个面。
于是,老谢就跑进仓里,把那些睡觉的雇工一个个叫起来……片刻,有一二
十个男男女女揉着眼从仓里出来了。男的一律大裤衩子,身上都带着一层盐霜,
看见来一穿裙子的,一个个偷不丢的,有些羞涩。老刀说,“这位是上官,嗯,
是集团的副总。这一块,技术上,还是老谢负责。总的,由这个上、官总负责。
以后,有甚事就找她。这个,人家复姓上官。叫上总不合适,就叫官总吧。
今后一律称官总。“接着,老刀又说,官总,你是不是说几句?上官愣愣地站在
那里,有些新奇也有些尴尬地说:”我叫上官云霓,是来帮忙的。养鱼的事,我
也不懂。
以后就靠大家了。“
后来,待上了岸,上官埋怨说,“我也就临时帮帮忙,怎么就官总了?多难
听!”老刀说,“就是帮忙,也得把你威信树立起来。至于以后,再说。”上官
问,鱼呢?我怎么没看见鱼?老刀说,都在下边呢。你没见海面上一格一格的钢
管,那下边就是网架……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官就成了“官总”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
“官总”,身上就有了巨大的、不可推卸的责任。
五那是一个早晨。
那个早晨就象是一个圈套,它一下子把上官套住了。一直到很多年之后,每
每想起那件事情,上官还是有些后怕。
上官住的地方,被雇工们戏称为“白宫”。每个星期,老谢会到“白宫”来
报一次帐。他报的都是一些小帐,比如这一段的鱼饵钱、治鱼病的药钱、雇工们
的饭钱酒钱(在海上作业,是离不开酒的)、还有添置工具的钱……这样一来二
往的,上官就跟老谢熟了,也从他嘴里知道了一些网箱养鱼的事情。
老谢这人,挺有意思的。他说他吃了一辈子鱼,也养了一辈子的鱼。鱼和酒
是他的两条命。他还说,他现在不大吃鱼了,鱼娇贵了。给鱼配饵时,还要加上
1%的土霉素;加上维生素C 和E ,鱼也要提高免疫力呢,这样的鱼还能吃么?老
谢一喝酒就有些唠叨,站在那儿,象站在船上一样,两腿叉开,给“官总”讲他
的辉煌历史,他总说:“那时候啊,这海真*** 好啊,一猛子扎下去,那鱼白亮
亮的,就象女人的屁股……”开初,听他说话,上官还有点不好意思。听多了,
也就明白了,他是个好人。七十年代初,老谢由于出身不好,曾经当过“海碰子”,
对这一带的海域非常熟悉。后来他上了一个学水产的专科学校,把眼学近视了,
就戴个镜(他自己说)。毕业后先在水产公司干过一段,好象不太顺心,就自己
干了。据说干了几年也没赚到什么钱,倒欠下了一屁股债,于是就干脆给人当技
术员了。
平时,上官的确没有多少事情,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论文答辩上了。在八
月下旬,当她的论文答辩快要结束的时候,一天早上,她还在床上睡着,就听见
有人在咚咚敲门,不,那是砸门!等门一开,老谢一头闯进来,喘着粗气说:
“官总,不好了,走!”
这时候已经起风了,风呜呜的,老谢骑一“电驴子”,带着她就往海边赶,
一边赶一边骂着什么,上官也听不大清。
到了海边,只见海水已变了颜色,大海一片汪洋,那浪一排一排的、象山一
样的涌过来;天在响,海在响,那啸声轰轰隆隆的,满世界都是滔天的巨浪,海
鸥一群群惊叫着朝远处飞去,那阵势是很吓人的!站在海边上,只觉得那扑天的
水气、腥气一古脑地压过来,叫人张不开嘴,想吐……这时候,老谢紧抓住她的
手,把上官的手都攥疼了!他说:“官总,起货吧,再不起就来不及了!”上官
哪经过这阵势,上官说:“我又不懂,你给刀总打电话,赶快打电话!”老谢说,
“昨个半夜黑球就挂起来了。黑球,十二级台风!可跟他联系不上啊!”上官说
:“你给刀总打过电话了?”老谢说:“从后半夜起,我一直拨,他狗日的关机,
我有啥办法?”上官说,“你打,你再打!”老谢说,“我打了,电话都打烂了,
狗日的关机么!”上官慌了,说:“那咋办?”老谢说,“他临走时交待,让听
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上官小心翼翼地问,“这天,有危险么?”老谢一
跺脚喝道,“你这叫啥话?没危险我找你干什么?!这是台风,是海啸,海龙王
发怒了,要死人的!”
上官丫站在那儿,望着那滔天的浊浪,人象是傻了似地!只见远远的天际处,
起了一个巨大的螺旋形的水柱,那水柱直冲天际,高速地旋转着,就象是一面风
的令旗!于是风更大了,那浪更凶猛地扑过来,只听不远处有一棵树竟“咔嚓”
一声断了!暴雨倏然而至,那雨仿佛不是从天上下来的,是从海上扑过来的,
一柱柱象鞭子一样,打人的脸!这时候,人已站不住了……于是,她先是眼里有
了泪,很艰难地说:“老谢,你是技术员,你快说。你说咋办?”
老谢一跺脚说:“我有个啥球办法?我有办法还找你?!你得拿个主意。再
晚就来不及了!”
上官眼巴巴地望着他,急得都快哭了:“老谢呀,你也知道,海上的事,我
不懂,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啊!”
老谢不想负责,这个责任太大,他也负不起。只有心一横,脸一沉,说:
“刀头走时有交待,你是总,官总。这总(肿)也不是白总(肿)的,我听你的。
你快说吧,人命关天!说,要货还是要人?大主意得你拿!“
上官迟疑了一会……终于,她轻声说:“那,要不,把人先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