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匪我思存-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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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不远处终于出现王城灰色的轮廓,那是巨大的砾砖,一层层砌出来的城墙与城楼。巍峨壮丽的城郭像是连绵的山脉,高高的城墙直
掩去大半个天空,走得越近,越觉得城墙高,西域荒凉,方圆千里,再无这样的大城。西凉各部落本来逐水草而居,直到百年前出了一伴单于,纵横捭阖西
域各部,最后筑起这宏大的王城,始称西凉国。然后历代以来与突厥、龟兹、月氏联姻,又受中原的封赏,这王城又正处在中原与大食的商旅要道上,来往
行客必得经过,于是渐渐繁华,再加上历代国主厉兵秣马,儿郎们又骁勇善战,西凉终成了西域的强国。虽然疆域并不甚大,但便是中原,现在亦不敢再轻
视西凉。雄伟的城墙在黑紫色天幕的映衬下,更显得宏大而壮丽。我看到楼头的风灯,悬在高处一闪一烁,仿佛一颗硕大的星子,再往高处,就是无穷无尽
的星空。细碎如糖霜的星子,撒遍了整个天际,而王城,则是这一片糖霜下薄馕,看到它,我就觉得安适与满足——就像刚刚吃饱了一般。
我拍了拍小红马,它轻快地跑起来,颈下系的鸾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和着远处驼铃的声音,“咣啷咣啷”甚是好听。一定是有商队趁着夜里凉快在赶路所
以王城的城门通宵是不会关闭的。我率先纵马跑进城门,城门口守着饮井的贩水人都认识我,叫着“九公主”,远远就抛给我一串葡萄。那是过往的商旅送
给他们的,每次他们都留下最大最甜的一串给我。
我笑着接住葡萄,揪了一颗塞进嘴里,咬碎葡萄的薄皮,又凉又甜的果汁在舌间迸开,真好吃。我回头问师傅:“喂!你们吃不吃?”
我从来不叫师傅一声师傅,当初拜人为师,也纯粹是被他骗的。那会儿我们刚刚认识,我根本不知道他剑术过人,被他话语所激,与他比剑,谁输了就要
拜对方为师,可以想见我输得有多惨,只好认他当了师傅。不过他虽然是师傅,却常常做出许多为师不尊的事来,于是我压根儿都不肯叫他一声师傅,好在
他也不以为忤,任由我成天喂来喂去。
师傅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他还在侧身与那穿白袍的人说话。偶尔师傅也教我中原书本上的话,什么“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或者“谦谦君子,温润如
玉。”说来说去我就以为君子都是穿白袍的了,但师傅也爱穿白袍,可师傅算什么君子啊,无赖差不多。
顾小五在西凉城里逗留下来,他暂时住在师傅那里。师傅住的地方布置得像所有中原人的屋子,清爽而干净,而且不养骆驼。
我像从前一样经常跑到师傅那里去玩,一来二去,就跟顾小五很熟了。听说他是茶庄的少主人,与他来往的那些人,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叶商人。他的屋
子里,永远都有好茶可以喝,还有许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饼,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让我爱不释手。可是讨厌的是,每次见了顾小五,他总
是问我:九公主,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恼羞成怒,都是师傅为师不尊,惹出来这样的事情。我总是大声地答:“我宁可嫁给中原的太子,也不要嫁你这样的无赖。”
他哈哈大笑。
其实在我心里,我谁都不想嫁,西凉这么好,我这什么地远嫁到中原去?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中原的使臣又开始催促父王,而焉支山北边的月氏,听闻得中原派来使臣向父王提亲,也遣出使节,带了许多礼物来到了西凉。
月氏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骁勇善战,举国控弦者以十万,父王不敢怠慢,在王宫中接见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听他们的谈话,使女气喘吁吁地
跑回来悄悄告诉我说,这位月氏使臣也是来求亲的,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单于求亲。月氏的大单于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了,他的大瘀氏本来亦是突厥的王女,是
我阿娘的亲姐姐,但是这位大阏氏前年不幸病死了,而月氏单于身边的阏氏有好多位,出自于不同的部族,纷争不已,大阏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里。
现在月氏听闻中原派出使臣来救婚,于是也遣来使臣向父王求婚,要娶我作大阏氏。
阿娘对这件事可生气了,我也生气。那个月氏单于明明是我的姨父,连胡子都白了,还想娶我当大阏氏,我才不要嫁个老头儿呢。父王既不愿得罪中原,
也不愿得罪月氏,只好含糊着拖延下去。可是两们使臣都住在王城里,一日一日难以拖延,我下定决心,决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里去。
每年秋天的时候,突厥的贵族们都在天亘山那头的草场里围猎,中原叫做“秋狩”。外祖父总要趁着围猎,派人来接我去玩,尤其他这两年身体不好,所
以每年都会把我接到他身边去,他说:“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亲一样,真叫阿翁高兴啊。”
按照突厥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归宁的,除非被夫家弃逐。所以每次阿娘总也高兴送我去见见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亲人们。我偷偷把
这计划告诉阿娘,她即不乐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所以她瞒着父王替我备了清水和干粮,趁着父王不在王城中,就悄悄有打发我溜走了。
我骑着小红马,一直朝着天亘山奔去。
王城三面环山,连绵起伏从西往北是焉支山,高耸的山脉仿佛蜿蜒的巨龙,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环抱着王城,挡住风沙与寒气,使得山脚下的王城成
为一处温润的绿洲。向东则是天亘山,它是一座孤高的山峰,像是中原商贩卖的那种屏风,高高地插在半天云里,山顶上还戴着皑皑的白雪,据说没人能攀
得上去。绕过它,就是无边无际水草丰美的草场,是阿娘的故乡。
出城的时候,我给师傅留了张字条,师傅最近很忙,自从那个顾小五来了这后,我总也见不着他。我想我去到突厥,就得过完冬天才能回来,所以我给他
留了条,叫他不要忘了替我喂关在他后院里的阿马和阿夏。阿马和阿夏是两只小沙鼠,是我偶然捉到的。父王不许我在自己的寝处养沙鼠,我就把它们寄放
在师傅那里。
趁着天气凉快,我跟在夜里出城的商队后头出了王城,商队都是往西,只有我拐向东。
夜晚的沙漠真静啊,黑丝绒似的天空似乎低得能伸手触到,还有星星,一颗一颗的星星,又低又大又亮,让人想起葡萄叶子上的露水,就是这样的清凉。
我越过大片的沙丘,看到稀疏的芨芨草,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路。这条道我几乎每年都要走上一回,不过那时候总有外祖父派来的骑兵在一块儿,今天只有
我一个人罢了。小红马轻快地奔跑着,朝着北斗星指着的方向。我开始在心里盘算,这次见到我的阿翁,一定要他让奴隶们替我逮一只会唱歌的鸟儿。
天快亮的时候我觉得困倦极了,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快出来了,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浅紫色的霞光,星星早就不见了,天是青灰色透着一种白,像是奴隶们
将刚剥出的羊皮翻过来,还带着新剖的热气似的,蒸得半边天上都腾起轻薄的晨雾。我知道得找个地方歇一歇,近午时分太阳能够晒死人,那可不是赶路的
好时候。
蹚过一条清浅的小河,我找到背阴的小丘,于是翻身下马,让马儿自己去吃草,自己枕着干粮,美美地睡了一觉。一直睡到太阳西斜,晒到了我的脸上十
分不舒服,才醒过来。
我从包裹里取出干粮来吃,又喝了半袋水,重新将水囊装满,才打了个唿哨。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小红马的蹄声,它欢快地朝着我奔过来,打着响鼻。一会儿就奔到了我面前,亲昵地舔着我的手。我摸着它的鬃毛:“吃饱了没有?”
可惜它不会说话,但它会用眼睛看着我,温润的大眼睛里反着光,倒映出我自己的影子。我拍了拍它的肚子,它突然不安地嘶鸣起来。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小红马不断在用前蹄刨着草地,似乎十分的不安,难道附近有狼?
草原里的狼群最可怕,它们成群结队,敢与猴子抗争,孤身的牧人遇上他们亦会有凶险。但现在是秋季,正是水草丰美的
时候,到处都是黄羊和野兔,狼群食物充足,藏在天亘山间轻易不下来,不应该在这里出没。
不过小红马这样烦躁,必有它的道理。我翻身上马,再往前走就是天亘山脚,转过山脚就是突厥与西凉交界之处,阿娘早遣人给阿翁送了信,会有人在那
里接应我。还是走到有人的地方比较安全。
纵马刚刚奔出了里许,突然听到了马蹄声。我站在马背上遥望,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线黑灰色,竟似有不少人马。难道是父王竟然遣了人来追我?隔得
太远,委实看不清骑兵的旗帜。我觉得十分忐忑不安,只能催马向着天亘山狂奔。如果我冲进了突厥的境内,遇上阿翁的人,阿爹也不好硬将我捉回去了
吧。
追兵越来越近,小红马仿佛离弦之箭,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发足狂奔。但天地间无遮无拦,虽然小红马足力惊人,可是迟早会被追上的。
我不停地回头看那些追兵,他们追得很近了,起码有近千骑。在草原上,这样的骑兵真是声势惊人,就算是阿爹,只怕也不会轻易调动这样多的人马,如
果真是来追我的,这也太小题大作了。我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在心里奇怪,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骑兵呢?
没有多久小红马就奔到了天亘山脚下,老远我就看到了几个小黑点,耳中听到悠长的声音,正是突厥牧歌的腔调,熟悉而亲切,我心想定然是阿翁派来接
应的我人。于是我拼命夹紧马腹,催促小红马跑得快些快些,再快些。那些突厥人也看到我了,他们站上了马背,拼命地向我招手。
我也拼命地向他们挥手,我的身后就是铁骑的追兵,他们肯定也看到了。马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我看到突厥的白旌旗,它扬得长长的筛尾被黄昏的
风吹得展开来,像是一条浮在空中的鱼。掌旗的人我认识,乃是阿翁帐前最受宠的神箭手赫失。他看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追上来,阐将旗子狠狠插进岩
石间,然后摘下了背上的弓。
我在狂奔的马背上看得分明,连忙大声叫:“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虽然他们一直追着我,但我还是想弄明白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马一直冲过了赫失的马身十来丈远,才慢慢地停下来,赫失身后几十个射手手中的箭簇在斜阳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他们一边眯起眼睛瞄准那些追上
来的骑兵,一边策马将我围拢在中间,赫失笑逐颜开地跟我打招呼:“小公主,你好呀。”
我虽然不是突厥的王女,可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从小突厥大单于帐前的能干便如此称呼我。我见到赫失就觉得分外放心,连后头千骑的追兵也立时忘到了
脑后,兴高采烈地对他说:“赫失,你也好啊!”
那些铁骑已经离我们不过两箭这地,大地震动,耳中轰轰隆隆全是蹄声。“呵!”赫失吁了口气似的,笑容显得越发痛快了,“这么多人马,难道是来跟
咱们打架的吗?”赫失一边跟我说话,一边张开了弓,将箭扣在弦上,在他身旁,是突厥的白旌旗,被风吹得“呼啦呼啦”直响。在草原上,任何部族看到
这面旗帜,就知道铁尔格达大单于的勇士在这里,任何人如果敢对突厥的勇士动武,突厥的铁骑定会踏平他们的帐篷,杀尽他们的族人,掳尽他们的的牛
羊。在玉门关外,还没有任何人敢对这面白旌旗不敬呢!
可是眼看着那些骑兵越冲越近,来势汹汹,分明就像根本没有看到旗帜一样。夕阳金色的光线照在他们的铁甲之上,反射出一片澄澄的铁色,我忽然猛地
吸了口气。
这是月氏的骑兵,轻甲、鞍鞯、头盔……虽然没有旗帜,但我仍旧分辨出来,这是月氏的骑兵。我虽然没有去过月氏,但是去守安西都护府,在那里见过
月氏人操练。他们的马都是好马,甲胄鲜明,弓箭快利,骑士更是骁勇善战。赫失也认出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说:“公主,你先往东去,绕过宾里
河大单于的王帐在河东那里。”
我大声道:“要战就战,我可不愿独自逃走。”
赫失赞叹似的点了点头,将他自己的佩刀递给我,我接过弯刀,手心里却生了一层汗。月氏骑兵的厉害我是知道的,何况现在对方有这么多人,黑压压地
动山摇般压过来,虽然赫失是神箭手,但我们这方不过几十人,只怕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对方。
眼见那些骑兵越逼越近,我连刀都有点儿拿捏不住似的,虽然从小我觉得自己就不输给哥哥们,可老实讲,上阵杀敌,这还真是第一次。
白旌旗就在我们身后,“呼啦啦”地响着,草原的尽头,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无数草芒被风吹得连绵起伏,就像是沙漠里的沙丘被风吹得翻滚一般。
天地间突然就冷起来,我眨了眨眼睛,因为有颗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