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比了解上帝都难-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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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它是一种有意志的行动,所以比仅仅失身还要严重。盖那有公式在焉,第一步是她觉得和他在一起时快乐,他或是丈夫的朋友,或是自己的同学同事,大家光明磊落玩玩,也欢迎丈夫参与其间,满室生春,浑身细胞都像注射了贺尔蒙,舒而且服,那朋友不时的再送她点礼物,她就火上加油,更加精神百倍,快乐无穷。第二步则由公开的谈谈笑笑,变成偷偷摸摸的唧唧咕咕,和隐隐藏藏的约会,丈夫被摒在圈子之外矣,见面时两个老风流俨然一对小儿女,男的说太太不了解他,并感叹曰:“相逢恨晚。”然后摸女的之手。女的说丈夫也不了解她,相逢不算太晚,要他安心工作(天哉,他怎能安心乎),努力前途,然后也接过他的手摸之。第三步,丈夫发觉风紧,或叹气,或打骂,或吵闹,或打官司,把女的搞得头昏脑胀,心里一想,我并没有和人发生肉体关系呀,为啥如此对我乎!胸中一激动,再加上外力一怂恿,芳心一横,豁上啦,于是乎,悲剧开锣。
第三部分不可预测
孙悟空先生乃大慈大悲的美猴王,最后忍不住众魔头哀哀求告,只好再钻出来,不过钻出来虽然钻出来,却拔下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气,喝声“变”,即变成一条绳儿,只有头发粗细,倒有四丈多长,把一端拴到妖精的肠子上,打个活扣,该活扣不拉不紧,一拉就紧,一紧就痛,然后从大魔头鼻孔里穿出。大魔头一见他出来啦,举刀就砍,孙悟空先生也不招架,只驾云一溜,溜到山顶,用手把绳一拉,大魔头就痛得往上一腾,跌落在地,把山坡下死硬的黄土,跌了个二尺深浅的大坑,吓得众魔跪在坡下,齐叫饶命。
呜呼,离婚后的儿女,正是那条绳儿,什么时候想起来,就像孙悟空先生站在山顶上那么用手一拉,什么时候就腹痛如绞。当然,也有儿女之情淡如水的,男人不用说啦,君看过湖南省梆子戏《杀子报》乎?年轻的寡妇为了恋情,连儿子都杀啦,但这种人固少之又少。大多数父母都爱儿爱女爱得不可开交,别瞧离了婚的丈夫或离了婚的太太笑容满面,事实上他们再婚后的生活也真的更为美满。但想儿想女之情,对儿对女之歉,固到死不休也。
经济的伤害也是严重的,有钱的大爷可能不在乎,但中等家庭以下的朋友,就会发现陷入窘境。仅只赡养费一项,就会使人爬墙。盖付赡养费跟付房租一样,还没眨眼哩,又到了期,刚缴了一次,下一次轰隆轰隆,照着脸上又撞了过来。美国大多数离婚案件,都明文规定,该赡养费必须等到对方另结了婚,才能停止。于是臭男人盼望离了婚的太太再嫁,如大旱之望云霓,有的更不惜雇用流氓,前往猛追,盖实在付不起啦。可是,太太们也不是好惹的,为了赡养费,她就是不结婚,宁可一天换一个小白脸,换得该付赡养费的臭男人叫苦连天。这不能怪她,有个固定的收入总比再找一个丈夫要安全可靠也。
经济上的伤害往往随着声誉上的伤害,和心灵上的伤害而来,即令有钱的朋友,除了经济,也会感到他的前途已跟过去走得有点不同,即令相同,似乎最初一段也疙疙瘩瘩。美国共和党大亨纽约州长洛克斐勒先生,他本来极有希望提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可是他离了婚,而又跟另一位美人儿结了婚,于是他就当不了候选人矣。这不是他作得对不对的问题,而是敌人攻击不攻击问题。
离婚的最大危险还不在于上面说的那三条,而在于,再找一个丈夫,或再娶一个太太,不见得一定会比前一个好。当然啦,第一次吃了麻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脸上光光的。第一次吃了独生子的亏,第二次准找一个兄弟姐妹一百个的。但问题就恰好发生在这里,就跟历代王朝努力改正前代的错误一样,曹魏王朝皇族没权没势,以致亡国时没人吭一声;晋王朝就大封宗室,以便将来有人可吭,结果你吭我吭,吭出了八王之乱,把晋王朝吭垮。唐王朝的藩镇兴盛,每一个藩镇就是一个小型独立王国;宋王朝警戒在心,把各将领的兵权取消,而把全国精兵聚在京城,以为这一手万无一失,谁知道国防因之空虚,大金帝国洋兵洋将打过来,把两位皇帝老爷活活捉住。
改正上一次的错误不能保证下一次不再发生别的错误,而上一次的错误也不见得真是原则性的错误。麻子也有好的,小白脸也有糟的。独生子也有好的,群生子也有糟的也。穷光蛋固然受罪,百万富翁恐怕免不了受气。丑陋的固然难以入目,漂亮绝伦的恐怕那一顶——甚至几顶绿帽子,难以消受。认识不了几个字的固然面目可憎,学问奇大的恐怕会翻脸不认人。小职员固然捉襟见肘,一辈子都熬不出啥名堂;大家伙恐怕会心比天高,不知道啥时候会挨上一踢。作家固然既穷又硬,自命不凡;科学家恐怕会整天跟他的实验室为伍,失魂落魄。
柏杨先生有一个女学生,她是五年前结婚的,结婚之前,经常来向我老人家报告恋爱经过,其实她根本不是在恋爱,而只是父母之命,先言明了要娶要嫁,然后才交往的。有一次我问曰:“那小子对你如何?”她侧着头想了半天曰:“他对我百依百随,我想干啥他都顺着我。”我大怒曰:“这有啥值得一提的,恋爱期间,他当然百依百随,干啥都顺着你。我只问你,他是学工的,你偏喜欢文学,偶尔还作两首臭诗,在这上有没有不对劲之处?”她又想了半天曰:“没有,没有。”结果生了一个小娃儿,大名上了报,她告他天天冷战,他告她不孝公婆,最后离婚。我这位女学生,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所以第二年就又嫁啦,嫁前又来请我指示机宜,并且声明这次这个小子是学文史的,她高兴曰:“这回十拿九稳,他是个大作家。”该大作家我也认识,不禁颇为疑心。果然,就在上个月,她泪人儿一样的跑到柏府,大骂写文章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非离婚不可,再嫁就嫁给医生,我当时就向她哀号曰:“你不能再用这种标准改正你的错误啦,你结一次婚,我老人家送一次礼,你嫁个没完,存心要我破产是不是?”
第三部分男人得自求长进
“一滩泥”同胞,只有一种。“强哉骄”同胞,则可分为四类,一曰功利类,“摸汽车”、“铝门窗”、“三上吊”、“刘玉娘”,都包括在内。一曰事业类,“挑大梁”属之。一曰家庭类,“不放手”属之。一曰灵性类,吾友娜拉女士属之。
原始社会,是以母亲为中心的,人类只知道有娘,不知道有爹。盖那个时候没有学堂之设,大家懵懵懂懂,认为生孩子乃出于天老爷的恩赐,跟臭男人无关。女人既拥有大批儿女做打手,自然称王称霸。臭男人孤苦伶仃,形单影只,只好吃瘪。可是到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联合起来,把女人统统拴到家里,规定她们的责任有二:一是服侍丈夫,一是养育小娃。最初,管理还不太严格,臭男人死翘翘,妻子还可以再嫁。稍后儒家大腿之一的朱熹先生提倡理学,把女人踩在铁蹄之下,要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混账王八蛋,就得跟混账王八蛋过一辈子,连丈夫老爷把她卖啦宰啦,都不准喊哎哟,喊哎哟就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为了预防女人叛变,学问庞大份子还发明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学说,作为兽性大发的理论根据。柏杨先生年轻时,还亲眼见过这种场面,当男人真是舒服,当混账王八蛋男人尤其舒服。最近美国卡特总统嚷嚷“人权”,学问庞大份子立刻引经据典,一口咬定中国人的人权是“古已有之的”——反正不管你说啥,包括核子武器在内,中国一律“古已有之”。不过男人到底有没有人权,我们不敢说,我们只敢说,女人身上既绑着“七出之条”恐怕是没啥人权。老奶们惟一的人权,只是为男人活着的人权。
人权就是人性的尊严,凡违反人性尊严的东西必然的要受到反击,而被一扫而光,男人被阉成宦官,女人被缠成小脚,流行而且赞美了几千年之久,如今安在哉。中国科举制度下的知识分子是世界上最乖巧的一种动物,对于生命中最刺心的严肃课题,既没有能力沉思,也没有道德勇气反抗,以致没有人敢为宦官和小脚呐喊。而所有的咆哮都是骂宦官天生贱种,跟骂女人不守妇道的。而妇道者,臭男人为她们摆的道也。
话拉得太远,反正古代女人都是莎士比亚先生笔下的弱者。中国历史上似乎只有两位值得人们从内心崇拜的女人,一位是花木兰,她跳出了家庭,化装为男人,投针从戎,报效国家。一位是秋瑾,她跳出了婚姻——跟她那位酱蛆丈夫离了婚,这本来已够卫道之士脑充血啦。而她又加入了反抗清王朝最后的革命党,简直是双料叛徒。
但这一亘古以来的两位女英雄,下场却使人沮丧,犹如亘古以来的男英雄岳飞、于谦的下场使人沮丧一样。花木兰女士在身经百战之后,仍涂上口红,穿上高跟鞋,跳到她原先跳出的家庭之中,去服侍男人。秋瑾女士更倒楣,被小报告朋友告了密,绑赴刑场,执行斩决。
到了中华民国成立,女人纷纷上了学堂,有了“才”啦,儒家理学系统那一套的残余力量,像一条糟麻绳,女人的“才”就是剪刀,把那条糟麻绳剪的柔肠寸断,开始向没有爱情的婚姻挑战。吾友易卜生先生《傀儡家庭》中的女主角娜拉女士,就是这一类的典型。当她阁下抛夫弃子,走出家庭的时候,跟她那位怎么都弄不明白的丈夫有一番对话,说明女人已迈进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我们把这段对话抄在下面,敬请读者老爷参考——
男主角曰:“你说啥,你竟然把家庭、丈夫、儿女,都一股脑扔掉?你就不想人生在世是怎么回事?”女主角曰:“我不在乎这样,我要为理想献身。”男主角曰:“你疯啦,你要放弃你的神圣义务?”女主角曰:“啥神圣的义务?”男主角曰:“你真的不知道,对丈夫、对儿女的神圣义务?”女主角曰:“我有更高的神圣义务。”男主角曰:“屁话,你说说你那更高的神圣义务是啥?”女主角曰:“自己对自己的神圣义务。”男主角曰:“在乱搞之前,应该先考虑考虑你身为人妻、身为人母。”女主角曰:“我现在可再也不相信这一套,首先考虑到的是,我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你当然也是。我知道所有人的意见跟你完全的一模一样,书本上也是这么写的。但大家所说的,书本上所写的,已不能使我满足。我要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求证。”
无论如何,娜拉女士是强者,吾友法国作家普累孚斯提就有一篇小说名《强者女人》,诚柏杨先生的知音也。台北某大学堂的一位女学生,在读书的时候,就被头脑像一盆浆糊的老爹和心狠手辣的继母,用暴力强迫着她嫁给一个伧俗的男人,这男人在发了大财之后,因为日夜在钱眼里猛滚的缘故,就更伧俗加三级,如果这位女学生老奶也是同一类型的,那简直是如鱼得水,乐不可支。偏偏她是个艺术气质很浓,境界很高,追求灵性人生的朋友。她不得不结婚,不得不生子,但她从没有爱过他。这样忍受了九年之后,她终于小包袱一卷,离家出走。呜呼,人生各种痛苦中,只有伧俗使人不能忍耐,跟伧俗的人在一起生活——无论是挤在一个家庭里或挤在一个牢房里,都是最大的苦刑。她阁下出走之后,租了一间四个半榻榻米的小屋,席地而居,过着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但该老奶精神勃勃。丈夫老爷左想右想,前想后想,怎么想都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放着荣华富贵不享,而竟去追求啥子他妈的看不见兼摸不着,却陷自己于穷困潦倒之境的灵性生活。于是大跳了一阵子,一直跳了三年之久,才高抬贵手,跟她离婚,离婚的条件是一文不给,扫地出门。他以为这下子可教她晓得钱的厉害,他死也想不到天下竟有一种女人是不爱钱的。我们本来要给这位老奶上尊号曰“秋瑾型”的强哉骄,但秋瑾女士成了烈士,我们不希望老奶也成为烈士,所以改上尊号曰“灵性型”的强哉骄,以祝福她的生命更充实,活得更愉快。
灵性型的老奶不一定非离家出走不可,但这一型的老奶最大的特征是“不忍到底”,对任何形式的虐待,无论是伧俗、粗暴、不忠、自私、不负责任、大男人沙文主义,忍耐都有一个限度,跟“一滩泥型”的老奶恰恰相反,也跟“刘玉娘型”的老奶恰恰相反,“刘玉娘型”最大的特征是物质生活,第一想到的是自己的幸福,和如何保卫自己的幸福,刘玉娘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