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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铁皮鼓-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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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寻找些刺激的一双双情侣。之后,我同两个中国姑娘交上了朋友,她们的血管里
必定流着希腊人的血液,因为她们正在实行数百年前在勒斯波斯岛上歌颂过的一种
爱'注'。她们互相偎依,十指并用,对我的敏感部位不屑一顾,让我看了一部分相
当有趣的镜头。她们同我一起喝热香槟,还征得我的同意,试一试我的顶端相当尖
的驼背的反抗力。试验成功,她们都很走运,这再次证明了我的论点:驼背给女人
带来好运气。
    然而,同女人们的这种交往持续越久,就越使我悲哀。各种想法左右着我,政
局使我忧心忡忡。我蘸着香槟酒在桌面上画出对柏林的封锁'注',描出空中走廊,
眼看这两个中国姑娘不能凑在一起,我对德国的重新统一也感到绝望,便开始做我
从未做过的事情:扮演约里克的奥斯卡要去寻找生活的意义。
    我的两位女士再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我一看的东西时,她们哭了。泪水在化装
成的中国人脸上留下痕迹,露出她们的本相。我站起身来,开襟服鼓鼓囊囊,铃铛
乱响,想让三分之二的身子回家,留下三分之一去寻找狂欢节上一次小小的巧遇。
我见到了——不,是他向我打招呼的——上士兰克斯。
    诸君还记得吗?一九四四年夏,我们在大西洋壁垒遇见过他。他在那里守卫水
泥,抽我的师傅贝布拉的香烟。
    楼梯坐满了人,紧挨着,拥抱狂吻。我想上楼,正给自己点燃一支烟,有人拍
拍我。上次世界大战的一名上士说道:“喂,伙计,能给我一支烟吗?”
    毫不奇怪,我靠这番话的帮助,也因为他的化装服是军灰色的,所以我一眼就
认出了他。不过,假如这位上士和水泥画师军灰色的膝盖上不搂着缪斯本人的话,
我是不会重温旧交的。
    请读者先让我同水泥画家交谈,随后再来描绘缪斯吧!我不仅给了他香烟,还
用打火机给他点燃。他抽烟时,我说:“您还记得吗,兰克斯上士?贝布拉前线剧
团?神秘,野蛮,无聊?”
    我这么一问,画师吓了一跳,香烟倒是没掉,却让缪斯从膝上摔了下来。我扶
起那个喝得烂醉的长腿姑娘,交还给他。我们两个,兰克斯和奥斯卡,一起回忆:
海尔佐格中尉,兰克斯把他叫做胡思乱想的家伙,破口大骂。他显然想起了我的师
傅贝布拉和修女们,当时,她们在隆美尔芦笋间找螃蟹。而我却对缪斯的露面大感
惊异。她是扮作天使来的,头戴一顶包装出口鸡蛋用的可塑形硬纸板做的帽子,尽
管喝得烂醉,尽管翅膀已被折断,可怜巴巴,但仍显出天国女居民的某些工艺美术
的魅力。“这是乌拉。”画师兰克斯告诉我,“她原先学过裁缝,现在想搞艺术,
可我不同意。当裁缝能挣钱,搞艺术挣个屁。”
    奥斯卡搞艺术可挣不少钱啊!他于是提议,推荐女裁缝乌拉给艺术学院的画家
们当模特儿和缪斯。听了我的建议,兰克斯喜形于色,随手从我的烟盒里抽出三支
烟,而他则邀请我去他的画室,可转眼间他又小气起来,说到那里的出租汽车钱得
由我来掏。
    我们马上动身,离开了狂欢会场,到了西塔德街他的工作室,我付了出租汽车
钱。兰克斯为我们煮咖啡醒酒,缪斯又活了。我用右手食指给她抠喉咙,她呕吐了
一阵之后,差不多清醒了。
    我现在才看到,她的淡蓝色眼睛始终露出惊讶的目光。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有
些尖声尖气,细弱无力,却不乏动人的魅力。画师兰克斯向她讲了我的提议,与其
说是建议还不如说是命令她到艺术学院去当模特儿。她先拒绝,不愿到艺术学院去
当缪斯或者模特儿,只想属于画师兰克斯。兰克斯板起面孔,二话不说,像有才华
的画师爱干的那样,举起大巴掌煽了她几个耳光,又问她一遍,随后满意地笑了,
脾气又变好了,因为她抽泣着,活像天使在痛哭,说她愿意给艺术学院的画家们当
报酬多的模特儿,如果有可能,也当缪斯。
    读者必须想象出,乌拉身高约一米七八,细高挑儿,娇媚可爱,弱不禁风,使
人同时联想到波堤切利'注'和克拉纳赫'注'。我们一起当
双裸体。她的肉细长光滑,
布满孩子的细汗毛,龙虾肉大致就是她的肉色。她的头发也细,但长,干草黄。下
身的毛鬈曲,微红,构成一个小三角。腋下的毛,乌拉每周剃一次。
    果然不出所料,普通学生画我们时办法不多,把她的胳臂画得太长,把我的脑
袋画得太大,陷入所有的初学者的错误中去:总不能把我们全部画进画纸里去。
    直到齐格和拉斯科尼科夫发现我们后,才产生了符合缪斯和我的形象的画。
    她睡着,我吓唬她:农牧神和山林水泽仙女。
    我蹲着,她朝我弯下腰来,小酥胸总有点冰凉,抚摩着我的头发:美人与怪兽。
    她躺着,我戴上长角马头面具,在她的两条长腿间嬉戏:女士与独角兽。
    这些都是以齐格或拉斯科尼科夫的风格画的,彩色的,或是高雅的灰色调的,
用细笔描绘细部,或按齐格的习用手法,用天才的刮刀刮,仅仅暗示出乌拉和奥斯
卡周围的神秘气氛。拉斯科尼科夫又靠我们的帮助,找到了通往超现实主义的道路:
奥斯卡的脸变成蜂蜜黄的钟面,犹如从前我家那个落地钟;我的驼背里机械地开放
着缠绕的玫瑰,这是乌拉种下的;她上半截在微笑,下半截拖着两条长腿,肚子被
切开;我会在里面,蹲在她的肝和牌之间,翻看一本图画书。他们也爱把我们塞进
戏装里,把乌拉画成哥伦比娜'注',把我画成悲哀的白脸小丑。末了,拉斯科尼科
夫——人家给他起这个绰号'注',是因为他老是讲罪过和赎罪——显示出他的才能,
画成了一幅杰作:我坐在乌拉汗毛柔软的左大腿上,赤身裸体,一个畸形童子,她
充当圣母,奥斯卡纹丝不动地扮作耶稣。
    这幅画后来多次展出,题名为:《四九年圣母》。它又被当成广告画,也证明
有效果,之后,落到我的好市民玛丽亚的眼睛里,导致了家庭争吵。然而,一个莱
茵工业家仍出大价钱把它买下,今天还挂在一幢办公大楼的会议厅里,影响着董事
们的决策。
    人们利用我的驼背和体形干出的那种天才的胡闹事,也使我得到消遣。此外,
乌拉和我总有人请去当双裸体模特儿,每人每小时挣两马克五十芬尼。乌拉也觉得
当模特儿挺好。自从她按时带钱回家以来,巴掌大、打人狠的画师兰克斯待她也好
多了。只有当他的天才的抽象作品要求他发怒时,他才动手打她。兰克斯从未利用
她当纯视觉的模特儿,所以,对这位画师来说,她在某种意义上是个缪斯,因为唯
有他扇她的那些耳光才赋予他的画师的手真正的创造潜力。
    乌拉爱哭泣,生性脆弱,从本质上说,有一种天使的坚毅性,但也会刺激我干
出暴力行为来。不过,我始终控制着自己,当我的欲望感觉到受了鞭答时,便请她
去甜食店,装出一副绅士派头——这是同艺术家打交道时养成的——领着她,把她
当成我的矮小身体边一棵高大的植物,在热闹的国王林阴道上目瞪口呆的行人中间
散步,给她买淡紫色长袜,玫瑰色手套。
    她同画家拉斯科尼科夫的关系就不同了。他无需接近乌拉,就能经常同她进行
最密切的交往。他让她在转盘上敞开两腿,摆好姿势,却又不画,而是坐到离她几
步远的一张小凳上,口中念念有词:罪过,赎罪,却死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缪斯的
下身湿了,开放了,而拉斯科尼科夫也通过看和念达到了解脱,从凳子上一跃而起,
给画板上的《四九年圣母》添加了了不起的几笔。
    拉斯科尼科夫有时也死盯着我,尽管原因不同。他认为我身上缺些什么。他谈
到我的两手之间有个真空,便接二连三地把各种东西塞在我的手指间。凭着他的超
现实主义的幻想,他能够想出许许多多东西来。他用手枪武装奥斯卡,让扮演耶稣
的我瞄准圣母。他让我递给她一个沙漏,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圣母变成丑八怪,因
为那是一面凸镜。剪刀、鱼骨头、电话听筒、骷髅头、小飞机、坦克车、远洋轮,
我的两只手都拿过,可是,拉斯科尼科夫很快就发觉,真空仍旧没有填满。
    奥斯卡害怕那一天,到那时,画家会拿来那件唯一注定由我拿着的东西。他终
于把鼓拿来了。我喊道:“不!”
    拉斯科尼科夫说:“拿着鼓,奥斯卡,我已经认清你了!”
    我在发抖:“再也不啦!这是过去的事啦!”
    他,阴沉地:“什么事情都不会过去,一切都会重来。罪过,赎罪,又一次罪
过!”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奥斯卡已经忏悔过了,免去这鼓吧!我什么都愿意拿,
只是不要这铁皮!”
    我哭泣,乌拉朝我俯下身来。泪水迷住了我的眼睛,她可以无碍地吻我,缪斯
使劲儿地吻了我。所有受过缪斯的吻的人,肯定都会理解,奥斯卡在受了这个盖印
章似的吻以后,立即又接过鼓,接过那个铁皮来。几年前,他放弃了它,把它埋在
萨斯佩公墓的沙土里了。
    但是,我没有敲鼓。我只是摆摆姿势,被画成了“四九年圣母”赤裸的左大腿
上的击鼓耶稣,真够糟糕的!
    就这样,玛丽亚在预告一次艺术展览会的招贴画上看到了我。她瞒着我去看展
览,大概在这幅画前站了很久,满腔怒火,因为她在同我谈话时,竟用我儿子库尔
特的学生直尺接我。几个月前,她在一家较大的美食店里找到了工作,工资优厚,
先当售货员,由于能干,很快就当上了出纳员。我面前的她,已不再是做黑市交易
的东土难民,而是在西方入籍随俗、安分守己的人了。她因此相当有说服力地把我
骂作脏猪、撞婊子的公山羊、堕落的家伙,她再也不想看到我搞肮脏事赚来的肮脏
钱,连我也不愿再看到了。
    虽说玛丽亚不久就收回了这最后一句话,十四天后,又把我当模特儿挣来的钱
里不小的一部分收作家用钱,我还是决定放弃同她、同她的姐姐古丝特和我的儿子
库尔特一起居住。我原先打算远远地离开,到汉堡去,若有可能就重返海边。玛丽
亚相当快地接受了我搬迁的打算,可她在她的姐姐古丝特帮腔之下说服了我,在她
们和小库尔特附近,不管怎么样也得在杜塞尔多夫找一个房间。



  

 


                                  刺猬

    构造,砍伐,剔除,纳入,吹掉,仿作:奥斯卡成了房客后才学会用鼓召回往
事。在这件事上,不仅这房间、刺猬、院子里的棺材仓库以及闵策尔先生帮助了我,
护士道罗泰娅姆姆对于我也是一服刺激剂。
    你知道帕西伐尔吗?我也不特别熟悉他。唯有雪地上三滴血的故事留在我的记
忆里。这则故事确实,因为它正适合我的情况。它可能适合每一个有某种观念的人
的情况。但是奥斯卡写自己;因此,他几乎怀疑那则故事对他正合适。
    我始终还在当艺术的仆人,让别人把我画成蓝色、绿色、黄色和土色,让别人
把我抹黑,放在各种背景之前。我跟缪斯乌拉一起使艺术学院的冬季学期获得生机。
我们还将把我们的缪斯的祝福授予相继而来的夏季学期。但是,已经降雪了,雪接
受了那三滴血,它们像吸引住傻瓜帕西伐尔的目光一样地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关于
此人,傻瓜奥斯卡所知甚少,因此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感到自己跟傻瓜帕西伐尔
是同一个人。
    我所描绘的情景尽管粗陋,但在诸君眼里想必是够清楚的:雪,这是一个护士
的职业服装;大多数护士,包括道罗泰娅姆姆在内,她们都佩戴的连结衣领的饰针
中央的红十字,便是闪闪发光的三滴血。我坐着,目光难以离开它。
    不过,当我在蔡德勒公寓原先用作浴室的房间里坐下之前,我恐怕先得寻找这
个房间才是。冬季学期刚结束,部分大学生退掉了他们的房间,回家过完复活节,
有的又回来,有的不再回来。我的女同事缪斯乌拉帮我找房间,陪我去大学生代表
处。那里,人家给了我许多个地址以及一封艺术学院的介绍信,把我打发走了。
    我去看房子以前,先去比特路作坊里拜访了石匠科涅夫,这是许久以来的头一
回。亲密之情促使我去,我也为了在假期里找份工作做。我,不带乌拉,在几位教
授家当私人模特儿,钟点不多,在六周的假期里难以赖此餬口。此外,我还得挣到
一间带家具的房间的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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