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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铁皮鼓-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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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时在五十步以外、马路对面的电车站下车的话,我会在她还没有看到我之前失望
地偷偷溜掉的,因为格特露德姆姆并非以格特露德姆姆的形象出现。她没有穿白衣,
没有别红十字胸针,而是以哈姆的或者多特蒙德的或者多特蒙德与哈姆之间随便哪
个地方的随便哪一位身穿式样寒酸的普通服装的、名叫格特露德·维尔姆斯的小姐
的身份来赴约会。
    她没有察觉我的不快,告诉我,她差点儿来晚了,因为护士长存心刁难,下班
前五分钟还派她干一件什么事情。
    “好吧,格特露德小姐,我能提些建议吗?我们可以先去甜食店'注',无拘无
束地在那里坐坐,接下来,随您喜欢,可以去看电影,去剧院嘛可惜搞不到戏票了,
要么去跳舞,怎么样?”
    “好,我们去跳舞吧!”她欢欣鼓舞,等她察觉到我虽然衣服笔挺但我的形象
却不可能当她的舞伴时,已经晚了,连脸上的惊恐神色都来不及掩饰。
    谁叫她不穿那种我如此珍爱的护士服来的呢?我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决定按她
赞同的计划去办。缺乏想象力的她很快就不再害怕,同我一起吃着,我吃一块蛋糕,
她吃三块,想必她在蛋糕里咬到了水泥碴儿。我交了点心供应证和现钱,她跟我在
韦尔汉登上开往格雷斯海姆方向的电车,据科涅夫说,伯爵山下有一个舞厅。
    电车停在上坡路前,最后这一段路我们只好慢慢地步行。九月的一个晚上,一
如有些书里所描写的那样。格特露德的免证供应的木头底凉鞋格格响,像溪边的水
磨。这使我快活。下山来的人们扭过头来看我们。这使格特露德小姐尴尬。我习以
为常,毫不在意。我口袋里毕竟有点心供应证,这才使她在居斯股甜食店里吃到了
三块有水泥碴儿的蛋糕。
    舞厅叫韦迪希,别名是:狮堡。在售票处就听到吃吃的笑声。我们入场,许多
脑袋转了过来。穿普通衣服的格特露德姆姆心慌意乱,险些被一把折叠椅绊了个跟
头,幸亏侍者和我把她扶住。侍者请我们在舞池近处的一张桌子就坐。我要了两份
冰镇饮料,又小声添了一句,只让侍者一人听到:“请加烧酒。”
    狮堡的主要场地是个大厅,过去可能是一所骑术学校的场地。大厅上方有多处
损坏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最近举行的狂欢节留下的纸蛇和彩带。周围一圈半暗的彩
灯,把光线反射到年轻的、部分是时髦的黑市商贩平平整整向后梳的头发上,反射
到姑娘们的塔夫绸上装上,看来他们相互都认识。
    加烧酒的冰镇饮料端上来后,我又从侍者手里弄来十支美军香烟,递给格特露
德一支,侍者一支,他把香烟夹在耳朵上。我给我的女士点了火,便掏出奥斯卡的
琥珀烟嘴,把一支骆驼牌抽了半支。我们旁边几张桌子的人屏息而坐。格特露德姆
姆这才敢抬起头来。我把足有半支长的骆驼牌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扔下,格特露
德姆姆却讲究实际地伸手拣起烟蒂,装在她的防水布小手提包的侧袋里。
    “留给多特蒙德我的未婚夫,”她说,“他抽起烟来像发疯。”
    我很快活,我不是她的未婚夫,再说,奏起音乐来了。
    一个五人乐队演奏《别把我围住》。穿皱胶底鞋的男人们匆匆在舞池上走了个
对角线,互不相撞,钓姑娘们上钩。姑娘们站起身来时,都把手提包交给女友们保
管。
    有几对跳得相当熟练,像上过跳舞学校似的。口香糖在嘴里咀嚼。几个小伙子
停了好几小节,想找出可以替代莱茵话“败类”这个词儿的美国俚语。他们让舞伴
的手举着,那些姑娘像是在原地带球,好不耐烦。在这些舞伴们继续跳以前,又交
换了一些小物件。真正的黑市商贩不懂得什么叫下班。
    这一场舞我们没有跳,下一场狐步舞也没有跳。奥斯卡偶或看看男人们的腿。
当乐队奏起《罗莎蒙德》时,我便请不知所措的格特露德姆姆跳一场。
    我比格特露德姆姆几乎矮两个脑袋,也知道我们两个搭档一定稀奇古怪,而且
还想加强这种古怪特色。我回忆着扬·布朗斯基的舞艺,壮胆充当黑市商,搂住像
顺从上帝似的听任我带领的格特露德姆姆,左手手心朝外搭在她的臀部,接触着含
百分之三十的羊毛的裤料,脸颊贴近她的上装,把这位强健的小姐整个地往后推,
滑步到她的两脚之间,摇晃着朝左外侧探出的我们两个僵直的前臂,要人让道,从
舞池的一角跳到另一角。跳得比我敢于指望的要好得多。我还跳花步,面颊贴近她
的上装,左手时左时右托住她的臀部使她保持平衡,以她为轴心旋转,丝毫不放弃
那种黑市商的标准姿势,这种姿势给人的印象是:那位女士眼看要往后摔倒了,那
位想要摔倒她的先生自己也快从她头顶上摔出去了,然而,他们都没有摔倒,他们
是出色的黑市商舞客。我们随即有了观众。我听到了惊呼声:“我不是对你说过了
吗,他是吉米!瞧着吉米。哈罗,吉米!来吧,吉米!一起来吧,吉米!”
    遗憾的是我看不见格特露德姆姆的脸,我只好自得其乐,希望她把喝彩声当做
青年人的捧场,高傲而镇定地接受它。作为护士,她能够忍受病人们往往是笨拙的
马屁功夫,对这种喝彩声,她自然能泰然处之。
    我们回到座位上时,还始终有人在鼓掌。五人乐队响亮吹奏致敬,打击乐演奏
员尤其卖力,乐队第二次、第三次响亮吹奏致敬。“吉米!”人们喊道,“看到那
两个了吗?”这时,格特露德姆姆站起身来,结结巴巴地说要上盥洗室,拿起装有
留给多特蒙德未婚夫的烟屁股的小手提包,涨红了脸,东磕西碰,在桌椅之间挤出
去,朝售票处旁边的盥洗室方向走去。
    她一去不回。她走前一口气喝光了冰镇饮料,我由此推断出,干杯意味着告别。
格特露德姆姆把我给甩了。奥斯卡呢?琥珀烟嘴里插上美军香烟,在领班过来悄悄
收走护士喝了个底朝天的杯子时,又向他要了一杯烧酒不加冰镇饮料。不惜任何代
价,奥斯卡要微笑。虽说痛苦,但他在微笑,双臂交叉,翘起二郎腿,晃动着三十
五号小巧玲珑的黑色系带靴,独享被抛弃者的优越感。
    那些年轻人,狮堡的常客,都挺好,跳着舞经过时,都向我眨眨眼睛。“哈罗!”
小伙子们喊道:“别在乎!”姑娘们喊道。我晃了晃烟嘴,感激这些真正的人道的
代表,宽厚地完尔一笑。这时,打击乐演奏员一通急擂,敲起小鼓、定音鼓、钹和
三角铁,独奏了一段,使我回想起演讲台下美好的往日。他宣告,又开始了一场舞,
邀请女伴吧!
    小乐队激动热烈,演奏《老虎吉米》。这可能是为我演奏的,虽说狮堡舞厅里
没人知道演讲台下我那段鼓手生涯。不管怎么说,一个活泼好动、一头散沫花红色
鬈发的年轻姑娘,选中我当她的男舞伴,口嚼口香糖,用吸烟过多而沙哑的声音向
我耳语道:“老虎吉米!”我们快速地跳着吉米舞,施魔法显现了热带丛林和林中
险情,老虎来了,张牙舞爪,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小乐队响亮吹奏致敬,鼓掌,再
次响亮吹奏,因为我有个服装讲究的驼背,腿脚利索自不待言,扮演老虎吉米形象
不凡。我请器重我的那位女士到我的桌子就座,黑尔玛——这是她的名字——请我
允许她把她的女友汉内洛蕾也带来。汉内洛蕾沉默寡言,坐得住,喝得多。黑尔玛
则抽烟抽得多,我只得再向领班买美军烟。成功的夜晚。我跳了《黑巴贝里巴》、
《心境》和《擦皮鞋的男孩》,间歇时聊天,款待两位很难满意的小姐。她们告诉
我说,她们两个在阿道夫伯爵广场的长途电话局工作,长途电话局还有更多的姑娘
每星期六和星期日来韦迪希的狮堡。不管怎么说,她们每个周末都在这里,除非遇
上周末值班。我也答应以后常来此地,因为黑尔玛和汉内洛蕾是那么可爱,因为可
以同长途电话局的姑娘们挨得很近地坐在一起,融洽地相处。我在这里玩了一个文
字游戏,她们两个也当即明白了。
    我有较长的时间不再去医院。后来,我时而又去时,格特露德姆姆已经被调到
妇科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或者只匆匆地见一面,远远地打个招呼。我成了
狮堡受欢迎的常客。姑娘们都来骗我款待她们,但骗得不算过分。通过她们,我又
认识了一些英国占领军人员,学到了上百个英语单词,也结下了友谊,甚至同狮堡
乐队的几个队员结下了以“你”相称的兄弟友情,不过,一涉及到击鼓,我就克制
自己,也就是说,我从不去摆弄打击乐器,而是满足于在科涅夫的石匠铺里刻字的
小小幸福。
    一九四七年和一九四八年之交的严冬,我仍同长途电话局的姑娘们保持联系,
也从沉默寡言又坐得住的汉内洛蕾那里得到了一些花费不算太大的温暖。我们紧挨
着,却又保持距离,只限于做些不受义务约束的小动作。
    在冬天,石匠要整顿内部。工具送去重铸。一些旧石块刻字的一面要修饰,缺
了角需磨成斜边或刻成凹弧形。在秋天的销售季节里,存放场上墓碑石日见稀疏,
科涅夫和我又重新放满,还用壳灰岩充填料夯成若干人造石。在做简易的雕刻工作
时,我试着使用点刻机,刻出表现天使脑袋、基督戴荆冠的脑袋和圣灵之鸽的浮雕
来。下雪时,我铲雪;不下雪时,我化开冻住的自来水管给砂磨机供水。
    一九四八年的嘉年华会'注'使我消瘦了。很可能我看上去有点像是过着较高的
精神生活的样子,因为在狮堡,一些姑娘把我叫做“博士”。二月末,刚过圣灰星
期三'注',莱茵河左岸来了头一批农民,到我们的墓碑存放场看货。科涅夫不在。
他去做每年一次的风湿病治疗,在杜伊斯堡一座高炉前工作。当他于十四天之后回
来时,人烤干了,疖子也没了,而我已经以好价钱卖出了三块石碑,其中一块是用
于三穴墓的。科涅夫还廉价出售了两块基尔希海姆壳灰岩碑。三月中旬,我们开始
搬运和立碑。一块西里西亚大理石运到了格雷芬布罗伊希;两块基尔希海姆一米碑
立在瑙伊斯附近的一座乡村公墓里;一块由我刻上天使小脑袋的美因河砂石,今天
还竖立在施托姆勒公墓可以供人观赏。刻有头戴荆棘冠的基督的辉绿石三穴墓碑,
我们在三月底装车,由于超载,三轮摩托只能缓慢地朝卡佩斯哈姆方向驶去,在诺
伊斯过了莱茵桥,经格雷芬布罗伊希到罗默尔基尔欣,随后向右拐上去贝格海姆·
埃尔夫特的公路,过了赖特和下奥森姆,连碑带基座运到了上奥森姆公墓,连灰都
没有碰掉一点'注'。公墓设在一座小丘靠村子的那面坡上。
    瞧这远景!我们脚下是埃尔夫特兰的褐煤矿区。幸福女神工厂八座烟囱朝天喷
烟。新建的、咝咝作响的、总想爆炸的北方幸运女神发电厂。矸石山中间的山脉上
方有钢丝缆和自动倾卸货车。每三分钟过一辆装满焦煤的电动车或者空车。从发电
厂来,到发电厂去,小如玩具,巨人的玩具。公墓左角凌空而过的是三根为一路的
几路高压线,嗡嗡叫着,高度紧张地通往科隆。另外几路,贴近地平线,通往比利
时与荷兰。世界,枢纽——我们为弗利斯一家竖起了辉绿石碑——电产生了,如果……
掘墓人和助手,这助手顶替了舒格尔·莱奥,他们带着工具来了。我们站在紧张地
区,我们下方隔三排墓的地方,掘墓人动手迁葬——这里在为战争赔款输送高压电
流——风向我们刮来了过早迁葬的典型气味——不,没有恶心,这是三月,焦煤山
中间的三月的耕地。掘墓人戴着一副线绳吊着的眼镜,同他的舒格尔·莱奥低声争
吵,直到幸运女神的气笛呼出气来,一口气长达一分钟。我们屏住呼吸,被迁葬的
女人根本谈不上呼吸,唯独高压坚持着。随后,气笛倒了,落到地上,淹死了——
村里灰色石板瓦屋顶上中午的炊烟缭绕,教堂钟声接着响起:祈祷,劳动——工业
和宗教手挽手。幸运女神那边在换班,我们吃黄油面包加板肉,但是迁葬不容休息,
不休息的高压电流匆匆奔向战胜国,照亮荷兰,此地则不断停电——可是,被迁葬
的女人见到了光明!
    当科涅夫为打地基挖掘一米五深的洞时,被迁葬的女人也被抬到新鲜空气里来
了。她在底下躺的时间还不很长,去年秋天才处身黑暗之中,可她已经取得了进展,
如同各处都在进行的改进那样,莱茵和鲁尔的拆卸工作也取得了进展。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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