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鼓-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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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滑稽可笑却又很费力气的练习来的。
为了让我确信我这种假设是正确的,也为了情况确实如此时狠狠地嘲笑一下这
个蔬菜商,我于是小心翼翼地爬到很陡的楼梯上,一级一级往下走去。如果我没有
记错的话,我一边还敲着这制造恐惧和驱赶恐惧的工具:“黑厨娘,你在吗?在在
在!”
当奥斯卡稳稳当当地站在水泥地上的时候,他才让目光经由曲折的道路,从一
捆空洋葱口袋上方越过,再滑过摞成堆的同样是空的水果箱,掠过以前从未瞧见过
的横梁构架,直至接近格雷夫的远足鞋悬吊着或者用鞋尖站立着的地方。
我自然知道格雷夫悬吊着。鞋悬吊着,编织得很粗糙的深绿色袜子也悬吊着。
长统袜口上方赤裸的男人膝盖,大腿毛茸茸的直到短裤裤边;这时,一阵又刺又痒
的感觉从我的生殖器慢慢地延伸开去,接着到了臀部,又上升到变麻木的背部,沿
着脊椎骨往上爬,继而到了后颈,弄得我热一阵冷一阵的。这感觉从那里又一路扎
下去到了两腿之间,使我那根本来就很小的圆木棍干瘪下去,接着它再次跳过已经
弯曲的背部到了后颈,在那里渐渐收缩——今天,只要有人在奥斯卡面前说到悬吊
这个词,甚至说到把洗净的衣服挂起来'注'时,他就会产生这种又刺又痒的感觉。
悬挂在那里的不仅是格雷夫的远足鞋、羊毛袜、膝盖和短裤,格雷夫整个人靠脖子
悬吊着,在绳子上露出一张龇牙咧嘴的脸,仍没有摆脱舞台上那种装腔作势的表演。
又刺又痒的感觉骤然消失,快得令人惊讶。我觉得格雷夫的姿势又恢复正常了;
因为一个吊着的人的身体姿势基本上同一个用手撑地行走的人、一个头足倒立的人、
一个想骑马而跃上一匹四条腿的马却采取了真正不幸的姿势的人的模样是一样正常
和自然的'注'
此外还有布景。奥斯卡这时才理解了格雷夫过去所花费的精力。格雷夫吊在其
中的框架和布景是精选出来的,几乎是铺张的。这位蔬菜商曾经寻找过一种适合于
他本人的死的形式,他找到了一种两头平衡的死法。他,在他活着的时候,计量局
的官员曾多次找他麻烦,他们之间有过不愉快的信件往来,他们曾多次没收过他的
天平和砝码。他,由于水果和蔬菜的重量称得不准确,曾经付过罚款。这一回,他
用土豆同他的身体保持平衡,一克不差地保持平衡。
一根光泽暗淡、或许用肥皂抹过的绳子,由滑轮引导,穿过两根横梁上方,这
两根横梁是格雷夫为他的末日架在一个支架上的。这个支架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用
作他的末日支架。他浪费了上好的木料,我由此推断出,这个蔬菜商没想到过要节
约。在那些建筑材料紧缺的战争年代里,要搞到横梁木和木板想必是非常困难的。
在这之前,格雷夫一定干过实物交易,他用水果换来了木材。所以,在这个支架上
也不缺少纯属多余的、只为装饰用的角撑。构成台阶的三段式小平台——奥斯卡方
才在上面店堂里已经看到了它的一角——把这整个横梁构架提高到了几近于庄严的
程度。那台擂鼓机看来是这个业余制作家用作模型的。同那台机器的情形一样,格
雷夫和他的衡重物都挂在支架的内部。在他和同样摇晃着的土豆之间,有一把精巧
的绿色小梯子,同四根抹白灰的角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用一个童子军才会打的、
富有艺术性的套结把几个土豆筐系在那根主绳上。四个涂白漆但光线仍然很强的电
灯泡照亮了支架内部。因此,奥斯卡无需登上并玷污那个庄严的小平台,便能从土
豆筐上方一张用铁丝固定在童子军套结上的小硬纸片上读出那一行字:七十五公斤
(少一百克)。
格雷夫身穿童子军指导的制服挂在那里。他在自己的末日又恢复穿战前年代的
制服。这套制服穿在他身上已经显窄了。他无法结上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和腰带,要
不然的话,他这身打扮挺整洁,现在却添上了叫人讨厌的怪味儿。格雷夫按照童子
军的规矩交叠着左手的两指。这个吊死鬼在上吊之前把童子军帽子系在右手腕上。
他无法结上衬衫领口的扣子,也同样无法结上齐膝短裤最上面的扣子,于是,他的
鬈曲的黑色胸毛就从这空档里钻了出来。
小平台的台阶上有几株紫花,还不相宜地杂着香菜茎。也许花已经被他撒完了,
因为他把多一半的紫竟还有几朵玫瑰都用来装饰挂在支架的四根主横梁上的那四幅
小像了。左前方一根上挂着童子军创始人巴登一鲍威尔爵士像,有玻璃框。左后方
是圣徒圣乔治,无框。右后方是米开朗琪罗画的大卫头像,无玻璃。在右前方的立
柱上,一个表情丰富的、漂亮的、大约十六岁的男孩的相片在微笑,相片既有框,
又有玻璃。这是格雷夫的宠儿霍斯特·道纳特从前的相片,他后来当了少尉,在顿
涅茨阵亡。
也许我还得提一笔小平台台阶上紫菀与香菜间一张被撒成四片的纸。这些碎片
扔在那里,却可以让人毫不费力地拼在一起。奥斯卡这样做了,他辨认出这是一张
曾经多次盖上风纪警察局印章的法院的传票。
还有待我来报道的,便是急救车催人的笛声唤醒了正在考察一个蔬菜商死因的
我。紧接着,他们跌跌撞撞地下了楼梯,登上小平台,把手伸向吊着的格雷夫。可
是,他们刚把这个商人稍稍托起,用作衡重物的土豆筐就纷纷落下、翻倒。同擂鼓
机一样,格雷夫机巧地用胶合板遮住的支架上面的机械在止动装置打开后便运转起
来了。下面,土豆砰砰地落到小平台上,又从小平台落到水泥地面上;上面,敲击
着铁皮、木头、铜和玻璃,上面,一支摆脱羁绊的鼓乐队敲响了阿尔布雷希特·格
雷夫的大型终曲。
时至今日,奥斯卡最艰巨的任务之一,便是让雪崩似的土豆坠落的噪声——顺
带说一句,几个急救员赖此发了财——让格雷夫的擂鼓机的有机喧闹声在他的铁皮
鼓上响起回声。也许因为我的鼓对格雷夫之死的形象塑造产生过决定性的影响,所
以,我有时也成功地在奥斯卡的铁皮鼓上奏出一首经过修饰的格雷夫之死的改编曲。
我的朋友们以及护理员布鲁诺曾问及这首鼓曲的标题,我于是给它起名为:七十五
公斤。
贝布拉的前线剧团
一九四二年六月中旬,我的儿子库尔特一周岁。奥斯卡,父亲,以冷静的态度
对待此事,暗自想道:还要等上两年。一九四二年十月,蔬菜商格雷夫在一座形式
如此完善的绞刑架上自缢,因此,我,奥斯卡,一再把这次自杀列为庄重的死法之
一。一九四三年一月,大家对斯大林格勒这座城市谈论得很多。由于马策拉特像以
前强调珍珠港、托布鲁克和敦刻尔克那样地强调这座城市的名称,我因此不再去关
注这座遥远的城市里所发生的事件,而去注意我从特别新闻广播里所了解到的其他
城市;因为对奥斯卡来说,国防军报道和特别新闻广播乃是一种地理课。要不然的
话,我怎么会知道库班河、缪斯河和顿河是在哪儿流着呢?有谁能比关于远东各种
事件的详尽的无线电报道更好地向我说明阿留申群岛的阿图岛、基斯卡岛和阿达克
岛的地理位置呢?就这样,我在一九四三年一月学到了斯大林格勒这座城市位于伏
尔加河畔。不过,我并不关心第六军,我关心的是那时患上轻度流行性感冒的玛丽
亚。
患流行性感冒的玛丽亚日见好转期间,无线电里的报道继续开它的地理课:勒
热夫和杰姆扬斯克。对于奥斯卡来说,这两个地点仍然是他闭上眼睛马上能在任何
苏维埃俄罗斯的地图上找到的。玛丽亚病刚好,我的儿子库尔特又得了百日咳。在
我想法子记住激烈争夺的突尼斯的几块绿洲的极难记的名称期间,小库尔特的百日
咳停了,非洲军团也完蛋了。
啊,欢乐的五月!玛丽亚、马策拉特和格蕾欣·舍夫勒准备首小库尔特过两周
岁生日。奥斯卡也认为即将来临的庆祝日意义比较重大,因为从一九四三年六月十
二日起只需再等一年了。如果我在场,我会在小库尔特两岁生日那天,咬住我儿子
的耳朵低声说:“等着吧,不久你也会敲鼓了。”不过,事情是这样的:一九四三
年六月十二日奥斯卡已经不在但泽的朗富尔了,而是在罗马人建立的古老城市梅斯。
是啊,他离开的时间拖得那么长,结果呢,为了能同家人共庆小库尔特的三岁生日,
在一九四四年六月十二日准时赶回他所熟悉的、还一直没有遭轰炸破坏的故乡,他
可是历尽了艰辛。
是什么事务使我离家出走的呢?我不绕弯子直说了吧!在已经改成空军营房的
佩斯塔洛齐学校门前,我碰上了我的师傅贝布拉。不过,贝布拉一个人是不可能说
服我外出远行的。贝布拉的手臂挽着拉古娜,罗丝维塔夫人,伟大的梦游女。
奥斯卡由小锤路走来。他刚才拜访了格蕾欣·舍夫勒,安闲地读了一小段《罗
马之战》并且从中发现,当时,在贝利萨尔'注'的时代,世事就已更迭无常,当时
的人就已经在相当广阔的地理区域内,在河流的交汇处和城下欢庆胜利或忍受失败
了。
我穿过弗勒贝尔草场,最近几年间,此地已经变成了托特组织'注'的一个临时
木板房营地。我的思想却停留在塔吉那,公元五五二年,纳赛斯'注'在此地击败托
蒂拉。我的思想停留在这位伟大的亚美尼亚人纳赛斯身上倒不是由于他打了大胜仗,
吸引我的是这位统帅的体型。纳赛斯是畸形儿,驼背,纳赛斯矮小,纳赛斯是矮人、
侏儒、小人国的人。纳赛斯也许是个儿童小脑袋瓜,比奥斯卡稍大些,我这样思考
着,来到佩斯塔洛齐学校门口,为了作比较。我瞧着几个个子长得太快的空军军官,
看到了他们的勋章带子,我暗自说,纳赛斯肯定不挂勋章,他不需要这东西。这时,
这位伟大统帅本人却站在学校大门正中央,一位夫人挽着他的臂膀。为什么纳赛斯
不该有位夫人挽着他的臂膀呢?他们正迎面朝我走来,在那些空军巨人一旁他们显
得渺小,然而却是那些新烘烤出来的纯空气英雄'注'的中心,笼罩在历史的氛围之
中,年纪老极了;在这个独一无二的名叫纳赛斯的亚美尼亚矮子面前,这个住满了
托蒂拉们和泰耶们、住满了树一般高大的东哥特人的整座兵营又算得了什么呢。纳
赛斯一小步一小步地走近奥斯卡,向奥斯卡招手,挽着他的臂膀的那位夫人也在招
手。贝布拉和罗丝维塔·拉古娜夫人问候我,空军尊敬地让出道来,我把嘴靠近贝
布拉的耳朵小声说:“亲爱的师傅,我把您当成伟大的统帅纳赛斯了。我对此人的
评价远远高于我对有勇无谋的力士贝利萨尔的评价。”
贝布拉谦逊地一挥手表示拒绝。可是,拉古娜却喜欢我的这番类比。她说话时
小嘴动得多美啊!“请问你,贝布拉,难道他,我们的年轻朋友,当真那么毫无道
理吗?你的血管里不是流着欧仁亲王的血吗?不是流着路易十四的血吗?难道他不
是你的祖先吗?”
贝布拉抓住我的臂膀,把我拉到一边,因为空军不住地观赏着我们,直愣愣地
盯着,令人讨厌。末了,一名少尉,紧跟着上来两名士官,在贝布拉面前做了个立
正姿势,因为我的师傅的制服上佩戴着上尉的军衔标志,袖子上还有一块印有“宣
传运动”字样的布条。用勋章装饰着的小伙子们请拉古娜签名留念,并且得到了她
的签名。于是,贝布拉一招手,让他的公务汽车开过来。我们上了车,在汽车开走
时还不得不听着空军热情的鼓掌声。
佩斯塔洛齐街,马格德堡街,陆军草场,我们一路驶去。贝布拉坐在司机旁边。
刚到马格德堡街,拉古娜就已经拿我的鼓做话题了。“好友,您还一直忠实于您的
鼓吗?”她用她的地中海嗓音低声说,这嗓音我已经那么久没听到过了。“在其他
方面您是否也都忠实呢?”奥斯卡没有回答她,没有用他那些同女人之间的冗长乏
味的事去劳她的神,但微笑着允许这位伟大的梦游女先是抚摩他的鼓,接着抚摩他
有点抽搐地抱着这铁皮鼓的双手,而且越来越显出南欧人味道地抚摩着。
汽车拐进陆军草场,跟着五路电车轨道行驶。这时,我甚至给她回答了,也就
是说,我用左手抚摩她的左手,她用右手亲热我的右手。汽车已经驶过马克斯·哈
尔贝广场,奥斯卡下不了车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