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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铁皮鼓-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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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到可笑的地步,这就更不用说了。
    每回去西吉斯蒙德那里,一到四点半,妈妈就要求把我,奥斯卡留在他的店铺
里,请他照顾一下,声称她有件重要的事得赶紧去办。马库斯听后,深深一鞠躬,
叫人看了又奇怪又发笑,并满口答应,夸大其词地说,她尽可以放心去办自己的要
事,他会像保护自己的眼珠那样地保护我——奥斯卡。他的话稍含嘲讽意味,虽不
伤人,却让对方听得真切,有时,羞红了我妈妈的两颊,使她揣测到马库斯已经摸
着了她的底细。
    不过,我也知道妈妈急切地去办的所谓重要事情究竟是什么。有一段时间,她
让我陪她去木匠胡同一处收费低廉的膳宿公寓,把我交给女房东,自己便上楼去了,
一去就是三刻钟。女房东总是在喝混合酒,一声不吭,给我一瓶倒胃口的果汁汽水。
我坐着,直到妈妈回来。她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向女房东打一声招呼,女房东一味
喝她的混合酒,连头也不抬。妈妈来搀我的手,却忘了自己热乎乎的手会泄露她的
秘密。我们热乎乎地手牵着手来到羊毛织工胡同的魏茨克咖啡馆,妈妈要了一杯穆
哈'注',给奥斯卡要了一份柠檬冰淇淋,坐等着。没多久,扬·布朗斯基来了,像
是碰巧走过这里。他到我们的桌旁坐下,也要了一杯穆哈,放在起镇定作用的冰凉
的大理石桌面上。
    他们在我面前讲话毫无顾忌,他们的谈话证实了我早已知道的事情:妈妈和表
舅扬差不多每星期四都在木匠胡同那家膳宿公寓里幽会三刻钟,房间是由扬出钱租
的。大概是扬表示不要再把我带到木匠胡同和魏茨克咖啡馆来。他有时非常害羞,
比我妈妈害羞得多,我妈妈觉得让我参与他们幽会以后的收场戏也未尝不可。看来
无论当时或往后,她对于这种幽会的合法性是深信不疑的。
    由于扬要求的结果,我每星期四下午从四点半到六点便待在西吉斯蒙德·马库
斯那里。他允许我一个个地瞧他店里的鼓,使用它们,同时敲响许多面鼓——在别
处奥斯卡哪能有这种机会呢——并且默默地观察马库斯悲伤的狗脸。我虽然不知道
他的念头从何而生,却能揣测到他想到哪里去了,他的思想到了木匠胡同,抓那有
号码的房间门,像可怜的拉撒路'注'那样,蹲在魏茨克咖啡馆大理石面小桌底下。
期待什么?期待面包屑吗?
    妈妈和扬·布朗斯基可是一点面包屑都不剩。他们样样东西都吃个精光。他们
胃口极大,从不消减,甚至大到要咬自己的尾巴。他们忙着呢,最多把钻在桌子底
下的马库斯的思想当作一股纠缠不清的、温柔多情的穿堂风。
    那天下午——想必是在九月里,因为妈妈离开马库斯的店铺时穿一身锈棕色的
秋装,我见马库斯在柜台后面埋头沉思,想入非非,便背着我新获得的鼓走出店铺,
进了军火库巷。这条又凉又暗的通道两侧,橱窗林立,都是高级店铺:珠宝店、精
美食品铺和书坊。可是,这些肯定值得购买、然而我又买不起的陈列品并不能使我
流连忘返,我出了这条通道,到了煤市。我走进尘埃蒙蒙的阳光底下,面对军火库
的正面。它那灰色的玄武岩墙里镶嵌着大小不一的炮弹头,都是各次围攻但泽时期
的产物,这些铁疙瘩能使每一个路人回忆起但泽城的历史。对我来说,这些炮弹头
是毫无意义的,尤其因为我知道,它们不是自愿留在那里的。我知道,但泽城里有
一位石工,由城建局和文物保护局联合出钱雇用,让他把过去几百年间的炮弹头镶
到各式各样的教堂、市议会的正面墙里,镶到军火库正面和背面的墙里。
    我想到右边的市剧院去,它同军火库只隔一条昏暗的窄胡同。我发现圆柱门廊
的剧院大门紧锁,卖夜场票的票房要七点才开。这一点我也已经想到了,便考虑往
回走,却又敲着鼓,犹豫不决地向左走去,来到塔楼和长巷城门之间。穿过城门,
进入长巷,再向左一拐,便是大羊毛织工胡同,但我不敢往那里去,因为妈妈和扬
·布朗斯基还坐在那里的咖啡馆里,如果他们还没有坐在那儿的话,那么也许他们
在木匠胡同的幽会刚刚结束,或者正在去咖啡馆的路上、正要去大理石小桌旁喝一
杯穆哈提提精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越过煤市的电车轨道的。电车来来往往,或向城门驶去,
或铃声叮当地从城门洞里驶来,吱吱嘎嘎地拐弯进入煤市、木材市场,朝火车站方
向开去。或许是某个成年人,或许是一个警察,搀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危险
的来往车辆,把我领了过去。
    我站在砖墙陡峭、高耸云天的塔楼前,纯属偶然地或者由于一阵无聊,将我的
鼓棒插在墙壁和大门的铁框间。我顺着砖墙抬头向上望去,马上感到,要沿着正面
的墙望到顶是不容易的,因为不断地有鸽子从墙的四处和窗户里飞出来,在水落管
和凸肚窗上作短暂的停留,随即俯冲下来,把我的目光吸引开。
    鸽子纷飞,使我恼怒。我的目光真叫我感到遗憾,我便收回了它。为了摆脱恼
怒,我认真地把两根鼓棒当作撬棍,门开了,奥斯卡还没有把门完全撞开,就已经
进入塔里,已经上了回形楼梯,已经在攀登,总是右脚先跨上一级,再把左腿提上
去。到了第一层装有格栅的牢房,他继续绕梯而上,过了刑讯室和里面小心保存、
并贴有说明的刑具。这时,他改用左脚先登,右脚随后。他继续往上攀登时,从一
个装有格栅的窄窗户里往外瞧了一眼,估计一下离地已有多高,估摸出墙的厚度,
惊起了几只鸽子。在回形楼梯上又往上爬了一圈后,又遇到了那几只鸽子。这时,
他又改用先迈右脚,再提左脚。奥斯卡换了几次脚以后,终于到了顶上,虽然觉得
右腿和左腿一样沉重,但是看来还可以继续作长时间的攀登。可是,楼梯已经到头
了。他顿时领悟到建造塔楼是荒唐的、无用的。
    我不知道塔楼过去有多高,现在还有多高,因为它经过战争幸存下来了。我也
没有兴致请我的护理员布鲁诺找一本关于东德意志哥特式砖头建筑物的参考书来。
我估计,这个塔楼从底到尖足有四十五米。
    由于回形楼梯过早地到了尽头,我不得不在沿塔顶的环形过廊里站住了。我坐
下来,把腿伸到栏杆柱中间,目光贴着右臂抱住的一根柱子向下面的煤市望去,左
手抱住我的鼓,在整个攀登过程中,它同我形影不离。
    我不想描绘但泽市的鸟瞰图来使您感到厌烦。塔顶林立,钟声四起,古色古香,
还始终弥漫着中世纪的气息,这样一幅市容全景,您可以在成千张出色的版画上见
到。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写鸽子,虽然老是有人说,鸽子是最有写头的。我觉得鸽
子毫无意义,海鸥倒还有那么点意思。“和平鸽”这个名称,我听了只觉得荒谬背
理。我宁可把传递和平信息的差使委托给一只苍鹰或者食腐尸的秃鹫,也不愿委托
给一只鸽子,因为它是天底下最爱寻衅吵嘴的女房客。总而言之,塔楼上有鸽子。
不过,凡是像样的塔楼上都有鸽子,都是靠那些文物保管员喂养的。
    我的目光所及不是鸽子,而是别的,是我走出军火库巷时只见大门紧闭的市剧
院的建筑。这座带圆顶的方箱,活像一个放大到荒唐程度的、拟古典主义的咖啡磨
具,尽管在那圆顶上只缺一个必需的曲柄,用以把天天晚上客满的诗神和教育神庙
里上演的五幕戏剧,连同布景、演员、提词员、道具和所有的帷幕,统统碾成惨不
忍睹的粉末。这种建筑叫我看了生气,尤其是前厅里两侧为圆柱的窗户,被渐次西
沉却抹上越来越多红色的午后太阳缠住不放。
    那时刻,在煤市、电车轨道和从办公室下班回家的职员头顶上大约三十米的高
处,在散发出甜香味的马库斯的次货店上空,高踞于冰凉的大理石桌子、两杯穆哈、
妈妈和扬·布朗斯基之上,远离我们的公寓、院子、许许多多的院子、弯曲的和敲
直的钉子、邻居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砖头浑汤,迄今为止只是在被人逼得无可奈何时
才高喊的我,无缘无故地在不受胁迫的情况下大吼了一声。如果说在我攀登塔楼之
前,只是当有人要夺走我的鼓时,我那有渗透力的声音才用来粉碎玻璃、电灯泡和
啤酒瓶,那么现在我从塔顶上大声叫喊,则与我的鼓完全无关。
    没有人要夺走奥斯卡的鼓,尽管如此,他叫喊了。也不是由于哪只鸽子把屎拉
在他的鼓上,惹得他叫喊起来。我附近虽有铜片上的绿锈,但不是玻璃;尽管如此,
奥斯卡叫喊了。鸽子的眼睛红光闪闪,然而瞅着他的并非玻璃眼珠;尽管如此,他
叫喊了。他朝着哪儿叫喊?朝着多远的距离?上次在屋顶室,他尝了砖头粉汤以后,
曾漫无目的地朝远处院子的上空大喊过一声。这一回,难道他要有的放矢地证明一
下嗓子的威力?奥斯卡这次实验的对象——因为除了玻璃不能有别的——是什么玻
璃呢?
    不是旁的,是市剧院,是那只戏剧性的咖啡磨具,它那被落日映照着的窗玻璃
吸引了我的新式声音,我首先试验此种声音是在我们的屋顶室,并已形成了我个人
的惯用手法。我喊了几分钟,发出装有不同弹药的声音,可是不见任何效果。随后,
我发出了一声近乎无声的声音,这样,奥斯卡可以怀着喜悦和流露内心情感的骄傲
口吻报道说:左边门廊的窗户上,有两块玻璃不再能反射落日的余晖,留下了两个
黑洞洞的四方形,需要马上配玻璃。
    效果已经得到证实,犹如一个现代派画家,我画了一系列自己那种个人惯用手
法的习作,它们同样了不起,同样大胆,有同样的价值,往往是同一模式的。我把
它们拿出来敬献给惊异不已的世人,最后豁然贯通,寻获了探索多年的风格,并臻
于完美,我就是这样地进入了自己创造性的时期。
    在刚够一刻钟的时间内,我把门廊的全部窗户和一部分门上的玻璃全都干掉了。
剧院前面聚集了一群人,从上往下看去,他们显得激动不安。何时何地都有看热闹
的人。因此,对于我的艺术的观赏者们,我并不特别在意。他们至多使奥斯卡在从
事自己的艺术工作时更严格,更讲究形式上的炉火纯青。我打算做一次更大胆的实
验来揭示一切事物的内在本质,也就是说,通过没有了玻璃的门廊,穿过一扇包厢
门的钥匙孔,往此时还漆黑一团的剧场里送进一声特殊的叫喊,击中订长票的看客
们的傲气,即剧场里那盏校形吊灯以及所有磨光的、反光的、折光的碎细物儿。这
时,我见到剧院前人群中有一套锈棕色服装:妈妈从魏茨克咖啡馆回来了,品尝完
了穆哈,离开了扬·布朗斯基。
    必须承认,奥斯卡仍然朝校形吊灯送去了一声叫喊。不过,看来这一声并没有
产生任何效果,因为第二天的报纸仅仅报道剧院门廊和门上的玻璃由于谜一般的原
因震碎了。一连几个星期,日报小品栏里连篇累牍地刊载科学和半科学的调查报告,
众说纷经,想入非非,荒谬绝伦。《最新消息报》解释为宇宙射线,天文台的人,
也就是那些高水平的脑力劳动者,则谈到了太阳黑子。
    当时,我竭尽两条短腿之所能,赶快下了塔楼的回形楼梯,或多或少地屏住了
呼吸,挤到剧院门口的人群中去。妈妈的锈棕色秋装已无处可寻,她准是到马库斯
的店里去了,也许把我的声音所造成的灾祸告诉了他。至于那个马库斯,听她讲了
我的所谓的不长个儿以及我的钻石声音后,便把这当做最自然不过的事情通盘接受,
吐出舌尖摇晃着——奥斯卡是这样想象的——搓着他那双白里泛黄的手。
    我一进店门,就见到一幅景象,使我当即忘却了远程摧毁玻璃的歌声所取得的
全部成功。西吉斯蒙德·马库斯跪在我妈妈面前,而所有的玩具动物——狗熊、猴
子、狗、眼睛会合上又张开的布娃娃、救火车、摇动木马以及全体守卫他的店铺的
木偶,仿佛正要随他一齐跪倒在地。他的两只手捏住了我妈妈的两只手,露出了手
背上毛茸茸的、浅棕色的斑点,在那里哭泣。
    我妈妈严肃地看着他,由于这种场面,注意力也很集中。“别这样,马库斯。”
她说,“求求你,马库斯,别在店里这么干!”
    马库斯则没完没了,缠住不放。他讲起话来,指天誓日,语调夸张,我永远也
忘不了。他说:“您同布朗斯基断了关系吧,他在波兰邮政局里工作,我觉得,这
样下去不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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