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第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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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忍心再逗她,便笑道:“可是那个闷葫芦?”
她已快要把头低到胸膛上了,我还以为她是不肯答的,不料竟听见她应了一声:“嗯……”只是那声音轻得只教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他啊……”一时间,我的心里竟生出了百般感慨,王伯当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好像有说不尽的话,又好像只是道不出来,“他文武双全,极重朋友义气,为人又极好,最看不得别人受苦,即使要冒风险,也从不肯见死不救……”我已不觉一笑,本以为已是久远的往事仿佛在这一刻重又变得清晰。我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压下心底里横生出的千头万绪,接道,“他又是名门之后,原是公侯之家,只为了不愿归降隋朝才弃了功名,闯荡江湖的。”
新月娥静静地听着,我说完了,她的神色间便似有些许恍惚,默了好一刻,才轻声道:“若是他不愿意呢……”
“不愿意?”我蹙了眉,猜测徐老道那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新月娥有些惊讶地瞧了我一眼,道:“你来送信,却不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她从袖筒里取出徐茂功的那封信,递给了我。
我展开一看,顿时暗骂徐老道表里不一,还说什么交换俘虏呢!这信里分明是劝新月娥献关归降,到时候,他定会要混世魔王亲自做媒,成就这一段美姻缘。
“徐某妄自猜度小姐的心思,还望新小姐勿怪。只是小姐飒爽巾帼,待字闺中,八弟俊秀英才,亦是心无所属,徐某只愿成人之美。隋之将倾,世人皆知,小姐之兄亦无力挽回,小姐又何苦强自撑持,不若顺应天理,亦当合小姐之心意。”
看完了这信,我已不禁笑道:“新小姐,这问题可是该问你呢。新小姐若有非君莫嫁之意,自会知晓他的心意,若小姐无此意,倒不如……”
我话还没说完,忽听外头有人敲门,一个声音低低道:“小姐,将军来了。”
新月娥紧张起来,推我道:“是我哥哥来了,你快躲到后面去。”
我藏身到了帷幕后头的小隔间里,刚藏好,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外头唤了:
“妹子,睡了么?”
“还没有,哥哥进来吧。”新月娥应了一声,门被推开了。
“妹子,这些天,关上的事辛苦你了。”新文礼道。
“哥哥说哪里话来,哥哥伤重未愈,作妹妹的是当为哥哥分忧的。”新月娥答道。
我在后头听着这兄妹俩的对话,已是呆了,这哪儿像亲兄妹俩?怎么说起话来如此客套,倒像是陌生人似的。
新文礼问了几句关上的事,显然是受伤没好,才说了几句话就喘起来,声音里一丝底气也没有了。
“哥哥,大夫说了,哥哥的伤急不得,要好生养着,哥哥快回去歇着吧,关上的事自有妹子。”新月娥淡淡地劝道。
“无碍的。”虽是新月娥这样说了,新文礼却显然还不想走,歇了一会儿,又道,“妹子,你这次守关,若能退了瓦岗,也是一件奇功,哥哥定当上报朝廷,那时,咱新家也能扬名了。”
“哥哥,妹子也不想扬名。”新月娥的话里有一丝喟叹,我只觉得,这兄妹俩谈话至今,只有这一句话还算是真心。
“傻孩子,有了名头,光宗耀祖不说,妹子也可以有个好人家,哥哥也就放心了。”新文礼顿了顿,又道,“妹子,哥哥近日打听了,老王爷的九太保人品不错,也得老王爷的器重,将来袭爵也说不定的。这次退了瓦岗,哥哥就设法去给妹子提,可好?”
我皱了眉,新文礼的话里竟似是有一种讨好的意味,老杨林的九太保,我倒还记得,武艺上不如大太保和二太保,就学了个故弄风雅,成天和这个鸿儒那个名士的混在一处,青楼酒馆,都是他们鬼混的好去处。新文礼竟要将妹子嫁与那种人,这不是要把新小姐往火坑里推吗?
“哥哥,妹子还年轻,这事儿还早呢。”新小姐显然不愿意,可又不与哥哥当面说清,只是这样推托道。
“这还年轻啊,娘在妹子的年纪,早已嫁给爹了……”新文礼的语音越来越弱,到底是重伤,这会儿已是支持不住了,只听他强撑着向新月娥道,“妹子,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哥哥就先回去了。”
“哥哥慢走。”新月娥恭谨地道了一声,我便听到新文礼缓步离开了。
我躲在后头,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出去,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啜泣声,我心里一紧,已跑了出去。
新月娥伏在桌子上,不住地抽泣,纤细的身子只是颤着,我见了只觉得柔弱得教人心疼。
“新小姐……”我走到她身边,安慰地拍抚着她的背,“新小姐,你若不愿意就跟他说吧,他总是你哥哥,定是心疼你的。”
“不……没用的……”新月娥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模糊了她英姿勃勃的脸,“哥哥一心想的只是要扬名升官而已,我即使不嫁给九太保,也总有一个公子王爷要嫁的。”
“这……可他是你哥哥呀……”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想起了我的哥哥,大哥和二哥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事,二哥曾说,他总是信任我的,甚至,我和宇文成都在一起,二哥也依了我了……
“秦姑娘,你不会理解的。”新月娥轻声道,“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被人宠爱着长大的,那日在城楼,乱箭齐下,也有人帮你挡箭……我却不同……从小,爹娘早亡,是哥哥把我带大的,哥哥教我武艺,教我兵书战策,可却从没有问过我是不是喜欢。现在也是如此,他替我决定的事,我从来也没有能够反驳。”
我不觉叹了一声,道:“可是,你是知道自己的心的,不是吗?他虽然没有问过你,但你一直知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因为他从小抚养你长大,你碍着他说不出来罢了。”
新月娥沉默了好一阵,我看她的样子,猜测她是翻来覆去地拿不定主意,便也不吭声,只在一旁看着她。这种事,旁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我也曾经颇多犹豫,只是,若真的爱上了,便是难以抗拒。
“我若降了,哥哥怎么办呢?”新月娥终于开了口。
我不禁感动,新文礼这样对他的这个妹妹,可到了这个时候,新月娥还总是念着他。我叹了口气,若是新文礼能真的疼爱自己的妹妹,珍惜妹妹的这份情,本来这会是多么幸福的兄妹俩呀。
“新小姐,徐三哥不是说了,你若降了,便是我们的八嫂,你的哥哥若想留下,瓦岗定会待他如自家人一般,若他不想留,那便由他去吧,瓦岗也不会伤他的。”我虽是这样说了,心里却知道,新文礼怕是不会肯留在瓦岗的,他到了这个时候,还满脑子要去巴结老杨林,对隋朝,他心还未死,总还是巴望着得到朝廷的重用。
新月娥忽然抬起头来看我,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坚决,只听她道:“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红泥关举关归降!”
“新小姐……”我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话到嘴边,竟成了这样一句,“我若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忽地想起了这样一句话,王伯当……我只希望这一次,不管是王伯当还是新月娥,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新月娥将我领去了大牢,她说她要送王伯当回去,以示诚意。我却怀疑她最后一句话的心意,分明是心疼王伯当在牢中受苦,要放他,却偏偏还要找一个借口。我暗暗地笑,却没有戳穿她,少女情怀,总是要保留一些羞怯的秘密。
到了大牢,新月娥遣开了守兵,只带了自己的女兵进去。在最里头的一间牢房里,我见到了王伯当。
他正闭目坐在地上,发髻已是乱了,从来一尘不染的素袍,此刻难看地沾染了污泥和尘土,牢房中没有椅子,他只能盘腿坐在灰泥中,可那身子仍然是笔挺的,脸上清清净净,教人看了便只觉得,再多的污渍也只能弄脏他的衣服,却弄不脏他的心。
新月娥开了牢门,我便跟着走了进去,四下里扫了一眼,便瞧见墙角有一个漆木盘子,上头是几样小菜和一碗白米饭,这肯定不是牢房送来的牢饭,只是看那个样子,分明是根本就没有动过。
“王将军,怎么还是不吃呢。”新月娥也瞧见了那个盘子,叹了一声,道。
王伯当没有回答,新月娥无奈,向旁让了半步,朝我看了一眼。
我便走上前,喊了他一声:“八哥。”
王伯当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一瞧见我,语声也急了起来:“小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三哥安的是什么心?怎么连你……”
我看他着急,忙打断了他:“八哥,不是的,我是来送信的。”我略一犹豫,还是没有把徐茂功那封信的真实内容告诉他,只是道,“三哥说交换俘虏,新小姐已经同意了。”
王伯当的目光转向了新月娥,新月娥的脸早已又红了,只是垂着头,几乎是难以察觉地点了点,算是肯定了。
王伯当一撩袍子,站起身来,他此刻虽是身在牢房,衣着装束都不齐整,若换了别人,怕是只会觉得狼狈,而他,竟丝毫也无憔悴颓废之相。站直身子,朝新月娥一抱拳,道:“王某谢过新小姐。”看他那样子,全不像是在牢房中的犯人,而只像是豪宅里的座上宾,潇洒倜傥,温文有礼。
新月娥亲自将我和王伯当送出了红泥关,回到瓦岗营中,还没走近中军帐,就听到里头一阵喧闹。
“三哥!你派人送信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新文礼那伤就是瑶儿的锏打的,你派她去不是太危险了吗!”
“老兄弟,稍安勿躁,小瑶不会有事的。”
“表弟,不可如此说话,三弟既如此说了,小丫定会平安回来。”
“表哥,说什么平安回来,都已经那么晚了,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行,我要去找她!”
“老兄弟,你这么去能做什么?这大晚上的,万一人家暗箭偷袭,你躲都没法儿躲。”
“就算什么也不能做,总也好过在这儿干等!”
“表弟,不可乱来,还是等到明天一早……”
“明天……明天说不定就太晚了!”
我心里一抽,怔在当场,只是说不出话来。王伯当瞧了我一眼,默不做声地骑着马离开了,只把我一个人留在营帐外头。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中军帐传来,熟悉的身影渐渐走近了,因为走得急,身子略往前倾,看上去竟不像是那个素来骄傲的小王爷了。我知道他是要去带马,忙喊了他一声:“表哥。”
他的步子一下子顿了,试探地唤了一声:“瑶儿?”
“表哥,我没事,让你担心了。”我轻轻道。
“瑶儿!太好了!你平安回来了!”他的声音里满是狂喜,一路跑了过来,好像要拉住我的手。
我一转身,避开了他,只当作没有察觉,只是淡淡地道:“表哥,我们回去吧。”
他似是怔了,我走出老远,他才跟了上来。他的脚步很沉很缓,我只觉得那脚步声也仿佛透着失落。
表哥,我们都需要放下……
月娥香消红泥关 邱瑞命丧临潼关
新月娥所说的三天,很快便过去了,第三天晚上,新月娥派了女兵过来,献了降书,以及红泥关的钱米粮册和将士名录。我问了问那女兵新文礼怎么样了,她答说新文礼的伤越来越不好了,新小姐吩咐了,关上的事,一概不许去烦扰新文礼。听她这样一说,我也就明白了,献关的事,新月娥终究是没有告诉哥哥。
红泥关献降书的时候,二哥、徐茂功、小谢弟弟等人都在,却独独不见王伯当,那日在营帐外分别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他好像是在躲着人似的,也不知道那封信的事徐茂功有没有告诉他。
红泥关献关那天一大早,大家在阵前列队相迎。我终于又看到了王伯当,今天本该他是主角,他却穿了一身素白的袍子,没有刺绣,没有一点装饰,就连一张脸也是惨白的,我从没见他像今天这般冰冷过,一道目光都似是要把人冻到骨髓里。我的心里不由得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向他靠近了几步,忽见徐茂功已走了过去。
“八弟,怎么穿成这样?”我听到徐茂功有些责怪地问道,又笑了笑,接了一句,“今日可是你的喜事。”
王伯当不答,一道目光却教我远远看着都觉得心凉了。
徐茂功皱起了眉,面上没有了笑意:“八弟,无论你心里怎么想,新小姐是为你才这么做的,你总得对人家好点,将来的事可以慢慢再做打算。不过三哥要劝你,新小姐是个好姑娘,你这一生也许再找不到一个肯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做出这么大牺牲的女子了。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若你们两人能好,我们看着也是高兴。”
徐茂功说了这一大通,却不料王伯当就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沉着脸,眼里都是冰霜。徐茂功叹了一声,拨马转回了队伍。我心里也不好受,望着对面红泥关的关门缓缓开启,我不禁担心起来。
“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