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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一花一世界-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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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得直跺脚,我这个二哥呀,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别人着想!

二哥蹲下身,凑到我耳边悄声道:“小丫,我们走后,你就先回家去,什么都别跟娘说,只说我有个朋友从苏州远道来的,我陪他几天,过阵子就回家去。”

我心里一痛,再不顾其他,抓起二哥的袖子就擦眼泪,还不死心,呜咽着问:“二哥要走?要去哪里?……”

二哥笑了笑,刚要说话,忽然人群中有个清泠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时间,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话!那人说的是:“有一个!我的马镫叫他给打坏了。”

我泪眼朦胧地抬头去看,一个人背负双手,正施施然地走近前来。我几乎要喊起来,这个人,真如小说上常写的,“端的好看”!他的样子不是特别显眼,头上戴着方儒生巾,穿一件半旧的浅蓝袍子,颜色已有些黯了,可那样的箭袖修腰,穿在他的身上,就是格外地好看。长袍飘飘,本极潇洒的,箭袖一紧,平地里就添了几分英气。就跟他的面貌似的,他长得可算是眉清目秀,肤色也白,可给人的感觉,全不是奶油小生的俗腻,他的眉虽细,却不甚弯,颇有些剑眉入鬓的硬挺,一双眼睛极亮,目光炯炯,恍若阳光下湖面似的湛然,我最喜欢他嘴角边的几条纹路,即使是在他笑时,也像是刻着豪气。

二哥冲他抱拳:“这位兄台,叔宝在此先谢过。”

那人谦和地笑笑,回了一礼:“秦二爷哪里话来,小弟仰慕二爷久矣。”

一听他这话,我早已在一旁得意地暗笑了,到底是我二哥,跑到哪里都能遇上粉丝,像这样的麻烦事,那些乡民不敢,也有这样的清俊青年挺身而出。

“敢问兄台是……?”二哥也笑了,看着他问道。

“小弟姓王,单名一个勇字,表字伯当。”

啊!!我赶忙伸手捂住嘴,硬是把一个“啊”字闷在了肚子里,王伯当啊!原来他就是王伯当!神射手王伯当!

“原来是王贤弟,久仰!久仰!”

二哥还没说完,我已经从他身后转了出来,有模有样地冲王伯当抱拳,大声道:“伯当哥哥,小瑶久仰!久仰!”我心说确实是久仰啊,我可是从二十一世纪仰到隋朝了,就是算绝对值,我也仰了有二十来年了。

王伯当刚还在和二哥叙礼,突然被我打断,他像是愣了愣,慢慢地低下头来,我赶紧抬起头,恨不得伸手冲他挥挥,一边悲叹现在的身高……

二哥赶紧介绍:“王贤弟,这是舍妹秦瑶。”

到底是二哥的名头大,二哥这一说,王伯当立即直了直身,我偷眼旁观,发觉他是颇有些尴尬,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不好矮身,不礼貌,可直着身子的话,平视的范围又看不到我。他只好垂下眼睛,哪里都不看,一抱拳,身子怕是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弯得低些:“原来是秦姑娘,伯当有礼了!”

我看他那个样子早就想笑,看看一旁的二哥又不敢公然笑出来,只好在肚子里过过瘾,想象自己大大咧咧地一摆手,嘴里来两句:好说!好说!

再说那官差,他见真的有人站了出来,索性倒把他那条链子收了起来,也没真像他说的,把人都带去县衙问话,可能是他觉得既然有了证人,这案子也没法把二哥问出个罪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草草地结了。末了,二哥被定了个扰乱治安,但情有可原,而那掌柜的只是被责了几句不该逞强凶言就罢了,连银子都不用赔,果然行贿是有用的……

事情已了,二哥便拉着王伯当要请他喝酒,二哥本来就是极好交朋友的,这个时候,王伯当也早有了些名声,大家都说他为人侠气,是个豪杰,这回见着了,又承他帮了大忙,我就知道二哥必是不肯轻易告辞的。我这边早准备好了,一猫腰,跑去带过黄骠马,腆着脸要跟去。二哥和王伯当在前头走,我就在后头拖油瓶似地跟着,牵着黄骠马,走得洋洋得意。

刚到街口,迎面来了两个人,我认识的,也是二哥的朋友,在东门头开鞭杖行,矮胖的那个是老板,叫贾闰甫,瘦高的是伙计柳周臣。

四个人又是一番抱拳叙礼,贾闰甫说,他是听到二哥在这边出了事,所以忙忙地歇了生意带了伙计就赶来了,二哥又是一番致谢,贾柳二人听说事情了了,也是一番贺喜。贾闰甫便拉着二哥,一定说这酒该他请。二哥推辞了几句,见贾闰甫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我当然是什么都好的,酒有别人请,不用二哥出银子,那最好不过了,再说早就听说贾闰甫是有钱人,请二哥肯定不好意思去小酒楼,这回肯定是要挑个豪华的地方吃大餐了!我在后面摸着黄骠马冲它傻笑,嘴里嘀咕:“亲爱的,我们就要有好吃的了!”黄骠马呜地一声,把头上下点了两点,朝我咧了咧嘴,我忍不住拍了它一下,这个马,一笑起来就呲牙咧嘴的。

我们一行五人外加一匹马,刚穿过一条巷子,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大喊着就追了上来,我扭头一看,是我们对门刘大爷家的儿子大牛哥,骑着他爹的那匹十二岁口的老白马,嘴里嚷着:“秦二哥!秦二哥!”

我拉着黄骠马停了下来,前头二哥也听见了,已经转头迎了来。

“大刘兄弟!”二哥喊了大牛哥一声,对,没错,大牛就是大刘,其实是二哥叫出来的,他小时候口齿不清,刘牛不分,我跟着起哄,“大牛哥”就叫到了现在。

大牛哥到了近前,马都没顾上下,就急急地道:“秦二哥你快回去吧,伯母不好了!”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二哥脚下一软,险些跌倒,我伸手要扶,没想到我自己的手也是抖的,幸好王伯当已经赶了来,一把搀住二哥。

“小丫!”

我一抬头,就见二哥死死地瞪着我,眼都像是红了。我心里突突地跳,拼命摇头:“二哥!我什么都没说!”

幸好大牛哥喘了口气又接着说了下去:“小瑶走后没多会儿,有几个衙役去了你们家,和伯母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好半天伯母开了门送出来,那几个衙役还没走远,伯母就晕在门口了。”

二哥已经来不及听完了,从我手里一把抢过缰绳,一翻身上了马,我看着自己空空的手,着急地叫了一声:“二哥!”二哥从马上伸下一只手来,我一搭,借着二哥的力窜上了马背,在他身后坐好。

二哥冲王伯当、贾闰甫他们抱了抱拳,说了一声:“三位见谅,叔宝须得先行告辞。”

那三人忙点头,贾闰甫道:“既然老夫人身上不好,秦二爷快回去吧!这酒弟改日再相请。”

二哥谢了一声,朝黄骠马加了一鞭,马儿如飞而去,我回头又看了一眼王伯当,他一件蓝袍子,就是沙尘漫天遍地,三人中,也只有他最是与众不同,贾闰甫发亮的锦缎袍子,柳周臣簇新的棉布褂子,都及不上那件半旧的黯蓝袍子,他就这么随意地站着,任由风吹扬起袍子的下摆,隔得老远我仿佛也能看见他脸上淡然的笑。三分英气,七分洒脱,直教人不由得想起一个词:“卓尔不群”。

                  第四章

真慈孝叔宝领罚 假凶严宁氏训子

二哥驾着黄骠马,一阵风似地冲回了家,门开着,还没进门我就看见地上落着一件氅子,是大哥今早穿了出去的。大哥也回来了!我虽然知道娘今天是不会有事的,可心里也着急,不知道娘的身子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二哥连马都没下,径直进了院子,先收着缰绳,让我下了马,他再自己跳了下来,平时一向宝贝的黄骠马都不管了,把缰绳往马脖子上一扔,就往娘的房间奔去,我紧紧地跟着,二哥的大步让我很有些吃力。

还没等二哥推门,大哥已经迎了出来,皱眉看了看我们,压低声音道:“二弟,小瑶,你们回来了。”

二哥急着要开口问娘,被大哥一摆手拦住了:“胡大夫刚走,说娘是气急攻心,用两帖安神的药,修养几天就好了。”大哥说完了,还怕二哥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胡大夫说了,没有大碍的。”

听大哥这么说,二哥的脸色才算缓和了些,我的天,他刚才那副样子都快把我吓死了……二哥终于说出话来,声音还是哑的:“大哥,娘……”

大哥摇了摇头,截断了二哥的话:“二弟,今天你在外头的事,娘都知道了,又急又气,我怕娘见着了你,又要招起怒来……”

二哥脚下一顿,便真的不敢再进去,又不肯走开,只在门口踯躅,怕扰了娘,说话也轻得很:“大哥,那几个衙役到底对娘说了什么?”

听到这一问,大哥多少有些嗔怪地瞥了一眼二哥:“还不是说你在外头闹事,官爷要拿了你去,让娘打点铺盖赶着送去。”

我心里那个骂,是哪个趁我不在的时候背地里混嚼舌头!这么一说,娘能不着急吗!

二哥着急地拉住大哥:“大哥,我没事儿,我去跟娘说,让她放心。”

大哥见二哥又紧张起来,忙安慰道:“我回来以后就央人去县衙打听过了,说你没被拿,只被责了几句,娘已经知道了。”大哥叹了口气,“要不是这么着,娘怕是到现在还不能醒呢。”

二哥听了,松开了大哥,低着头不说话。大哥从来不是唠叨的人,但这时候还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二弟呀,不是大哥说你,你在外头做什么大哥都不管,可是你也要替娘想一想啊。娘老了,八五八书房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儿,你若是有什么事,你叫娘可怎么活啊!”

我虽然替娘和二哥担心,可还是忍不住撇嘴,娘明明有三个孩儿,就算大哥没把自己算进去——大哥原来是秦家下人的孩子,很早就被爹和娘收为义子,那也还有两个不是,大哥就算了二哥,把我视而不见,这古代人的重男轻女思想实在严重!

感叹归感叹,有句话定是要问清楚,我张嘴问大哥:“大哥,那来的衙役是什么人?又是谁让他们来的?二哥明明没什么事,为什么跑来吓唬娘!”

“没什么事?”大哥虽是对我说的,眼睛却只瞪着二哥,“我可是听说,要不是小瑶拦得快,那掌柜的现在就该送医馆了。”

我看二哥的头是越垂越低了,在大哥面前,一个字都不敢辩驳。我心疼二哥,忍不住在一边嘟囔:“这也不能怪二哥,那掌柜的实在是太可恨了,都把我的锏打成了纺锤形还死活不认!”我嘟着嘴,转头又嘀咕了一句,“要是大哥,那也得生气。”

大哥低头看我,样子很有些哭笑不得:“生气就可以动手打人了吗?这世道可是有王法的。”

“王法?”我想起那偷偷摸摸的铁匠铺小伙计往那官差的褡裢里塞的东西,“王法是几两银子就可以打发的!”

大哥和二哥都是一愣,秦家世代忠烈,总以“刚正不阿”来教导子孙后代,至少我活这十年,从没听大哥、二哥,还有爹说过一个“贿”字,我想我突然这么说,难怪大哥、二哥惊讶。

大哥的脸上渐渐有了忧色,和二哥对视一眼,蹲下身要跟我说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屋里忽然有了动静,一时间,三个人都紧张起来。我听到娘的声音:“外头是秦琼?”

娘没有多话,声调至少听上去是平静的,可我一听就傻了,二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都不敢搀他。往日,娘都是管二哥叫“太平郎儿”的,如今竟然连名带姓地叫,娘这回可是动了真怒了。

“娘!孩儿知错了!娘要打要骂,孩儿都认!只要娘珍重身体!”二哥哭了……自从二哥跟着大哥习武,我就不记得见他哭过,有时候他练得全身青紫,一个人硬挺,忍得嘴唇都咬破了,就是一滴眼泪都不肯掉。可是今天,我看他哭得泣不成声,我自己的眼泪也要下来了。

“别叫我娘,”娘一点都不为所动,我知道娘的性子,平日里她心疼我们几个,穿衣吃食,样样都想得周到,重话也不肯说一句,可若是我们犯了错,娘执拗起来,那是不管马还是牛都拉不回来的,我瞥了眼二哥,其实这点二哥很像娘……娘还在继续说着,“老身当不起!老身也没有你这样的孩儿!”

我心一凉,我知道娘这次是气着了,可这两句话,一向孝顺的二哥怎么受得住啊!我跑到大哥身边,拉着他的衣服,眼巴巴地看着他,拿眼神跟他求助:大哥,就替二哥说说情吧!

大哥拧着眉,又看了一眼二哥,跺了跺脚,重重地叹了一声,一转身,折进了里屋。我满怀期待地守着门等大哥出来,希望这个情大哥能说下。

里屋好半天没有动静,二哥仍是跪着,我也站着不敢动,忽听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跪?让他跪!就是别跪在老身的门口!别委屈了秦爷,也脏了老身的地!”

二哥身子一晃,我赶忙扑上前扶住他,哭着叫他:“二哥!你别伤心,娘也是一时生气!”

二哥转过脸,眼睛看着我,往日的神采却是一点儿都不见了,脸上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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