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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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行得快,刚到晌午王伯当就投了店。这回不再跟前两天似的小村落了,沿着主路行去,倒是一座颇为热闹的镇子。王伯当找人问路,开口就问最贵最好的酒楼。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虽说我早就知道他是名门之后贵公子,可平日也看不出他是个贪图享受的人,怎么这回倒转了性呢?
进了客店,要了房间,行李也拾掇好了,我本来已经准备好坐下吃个饭了。没想到王伯当却毫无此意,低声对小二关照了几句,径直出了店。我在后头愣了半晌,肚子里是饿得咕咕直叫唤了,可是,还是没法儿,起身便要去带马。我像是养成了惯性,王伯当要走,我便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跟着。
不想我刚出了店门,就见王伯当背着身把手朝后一挥,脚上一踩马蹬,翻身上马,毫不耽搁地一路小跑,行远了。我愣愣地瞅了会儿,再一转头,连我那匹马都不见了。小二及时地跑了出来,告诉我,先前那位爷吩咐的,把我的马带上槽头好生养着,再备上点精致的吃食,包上些给爷带走,其余的便要我先吃。这一顿安排,把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头吃了好几块糕,实在撑不住了,才端上碗汤,终于把憋在肚子里的暗火倒在了汤里,“这个人,倒是想得周到!”我拿嘴咬着碗边,从齿缝里愤愤地吐字,反正也没人能听清,我逍遥地“咕咚”喝下一大口汤。
日头开始西斜时,王伯当才回来,教我吃惊的是,这一回,他的身后还跟着三匹马。
小二的反应比我快,一溜烟地就窜了出去带下了马,什么话也没问就带去了马房,好像是早就说好了的。我心里猜测这三匹马定是买给二哥的,又瞥了一眼正默不作声地下马走进来的王伯当,原来他刚才饭也没顾得上吃,就是去买马去了……我心里一下子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我本该是觉得高兴的,可隐隐地就有一丝酸楚泛了上来。我也分不清那究竟是感动,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这一份不确定越发叫我心头难耐。
天快晚时,我有些心焦起来,前两天我们到的都是小镇,方圆几十里没几家客栈,不可能投错了人家。可是今天就不同了,这镇子虽然比不上潞州,但也颇为热闹,这条街上客栈就有好几家,万一二哥他们没有投这一家,那不是就错过了……
话虽如此,我还是准时地躲入了房间,这间房临街,透过窗户,我能看到客栈的门口。我便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身子躲在窗后,朝街上偷看。
过不多久,二哥他们三人的身影竟如期地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金甲一句话让我突然明白了王伯当先前的举动。
只听金甲刚一到就吆喝了一声:“伙计,端整最好的菜,爷饿了!”
“最好的”三字先落入了我的耳朵里,记得前一晚,这俩差役要的也都是好菜。早就对衙役用威势横行一方有所耳闻,我早该想到,这两人既不短银子,自然是要吃好喝好住好的,难怪王伯当一进镇子,先找的就是最贵最好的客栈。
楼下小二赶忙应了,三人刚要进店,忽听后院传来了马嘶声,我一愣,难道是王伯当下午刚买的那三匹马?
有这等聒噪的声响,金甲和童环显然是不满了,点着手指就要指斥人。小二忙赶上来解释,他的声音不小,我身在二楼,倒也听得清楚。
“三位爷,”小二的声音谄媚得有些发腻,“不是小店有意怠慢。后院那几匹马是客人寄在小店的,原是因马儿得了脚疾。现如今,脚疾是养好了,可小店没人会侍弄这几匹马,那客人也曾说是去外地做生意,三年两载不得回。小店正愁该拿这些马怎么办。”
听到这里,我才算是完全明白了王伯当的筹划。送马,又不要人察觉。帮助朋友,又不要朋友感谢。从上辈子就听到的“侠义”二字,在这一刻,我终于有了明确的认识。
金甲和童环如王伯当期望的那样,和小二商谈了买马事宜,小二那番迫切想要出手的架势显然是经过了王伯当的授意。最后,那三匹马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金甲和童环。而从这一天起,我和王伯当不得不起得更早,歇得更晚,再也不能依靠马和人脚程的差距来赢得时间了。
一连几天都是重复着吃饭、睡觉、赶路,大约但凡事情太平靖了,就总会有些不平闯了进来,我们这一路也不例外。
那日我们行到一个小村落,日头已经西斜了,远远地看到了一家客栈,我们便按辔行了过去。多亏了这前往北平的一路上大多较为偏僻,村落和村落之间常常相隔数十里,错过了一个,入夜前就赶不到下一个宿头了。我和王伯当只消在日将落前找好客栈,总不会错过二哥他们。可是这一天,竟有了些意外发生。
“求求你!就让我相公先住下吧!他受伤了!再也走不动了……”
我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地恳求着,说到后来,已开始哽咽。行到近前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跪在尘土中,向客栈里的伙计哀求着。她的手里擎着好几块散碎银子,见那些人无动于衷,她甚至拔下了头上的珠钗,递到伙计的面前,泣声喊着:“只求你们让相公住一晚,我马上就去请大夫,明天一定会到这里!”在她身旁的地上,蜷缩着一个男子,正用双手紧紧地按着胸肋以下,鲜血就从他的手指间喷涌而出,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脸已成了铅灰色。
我不忍再看,扭过头去,目光恰触着王伯当。他没有转头,也没有退后,面上淡淡的,看不到任何感情的波澜,只有他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那位妇人。
“走开走开!”
我听到好几个声音不耐烦地吆喝着,直到客栈里出来了一位老者,看装束,应该是这家客栈的掌柜。只见他慢腾腾地走过来,在跪着的妇人面前蹲下了身。
“嗯哼……”他先清了清嗓子,看上去有些为难的样子,“这位娘子,我看你们还是快走吧。你看,”他的眼睛转开了,看了看那位妇人的相公,又转回来,只是,看着地面,“你看,你相公的伤,怕是撑不过今晚,若是死在店里,我们也不好交代。”掌柜的有些不耐烦起来,站起身,低垂的眼睛冷冷地俯视依旧跪着的妇人,“你还是快走吧,带你相公去医馆,或许还能有救。”
“可是医馆离这里还有一天的路程啊!”妇人绝望地哭喊着,可是那位掌柜的再也不理睬她,径自回进了店里。围观的伙计和村民见再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开始渐渐散去。
我没有动,妇人哀戚的哭声像刀一样刺进我的心里。我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没有说话。我知道,有人和我一样在受着煎熬。
终于,我身旁,有人动了。我下意识地夹紧了马背,马儿不明白我的意图,疑惑地用蹄子刨了刨地。就在这个当儿,我已经看到,有一个人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把尘土中的妇人搀扶了起来。
我低下头,把一个没有忍住的微笑留给自己。王伯当——他右手臂的伤还没有全好,他那副不平的心肠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上次救那对渔家夫妇是如此,这次也是一样。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医馆。”
我皱了皱眉,意识到这次不平管得有些艰难。王伯当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一来客栈掌柜的不干,二来二哥他们就快到了,若是让他们撞见这两个人听说了些什么,或者更干脆地,直接撞见了我们,这一路上这些起早贪黑隐名埋姓的工夫就全白费了。但是,要带他们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瞥了一眼王伯当,他这些天总是单手持缰我不是没有注意到,耸耸肩,径直走过去,搀起那个受伤的男子,就要扶他上我的马。我的意思,王伯当单手,还要管这个受伤的人,实在是会很辛苦,还不如我来扶他,让那位妇人跟着王伯当。
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刚走出两步,王伯当竟急步冲了过来,面上一改往日的淡然,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伸手一把拽过那个男子,用力之猛,像是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伤势。我只听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早已身不由己地被王伯当半拖半拉向自己的马。
我先是不明所以地呆了半晌,等那位妇人自动走向我,虽然她嘴里说着道谢的话,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里带着疑惑和犹豫,下垂的嘴角很有些鄙夷的意味,我才突然明白了,我是女的,那个男子是男的,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就这么简单的几个条件,就构成了我不能与他同乘一骥,甚至不能触碰他的结论。至于什么他受伤了,我是试图去帮助他,那都是旁枝末节的不相干的东西,只有那个结论才是最重要的,才是决定性的。
我扶着那位妇人,默默地跟在王伯当的马后。我很难过。我知道王伯当不能再避免使用他的右手了,现在,他正用右手扯着缰绳,而完好的左手则担负起了受伤男子全部的重量。我也知道,这让他很痛苦,因为即使天色已晚,我仍能看到他往日总是骄傲地挺直的背现在微微弓起,右肩还时常抽动一下……可是,我的难过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这些,这份难过,好像,还夹杂着一些类似失望的东西。当我想要深究那失望究竟是什么时,眼前却只有王伯当那一道凶狠的目光……
第十八章
行半途伯当受困 租宅院小瑶顾全
去医馆的路并不好走,那妇人原说是一天的路程,本来骑马小半天就可以到。然而我们没走多远,天就黑了,又加是山路,连夜赶路,进展并不快。
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刚才赶着送他们两人去医馆,连饭都没顾上吃。我沮丧地垂下眼睛,目光一下子触到我座下的川马,米黄色的皮毛在我眼前一阵模糊,一个熟悉的字眼衬着这香脆的米黄色,窜入我的脑海,“达能”……鼻子怆然地酸了……赶紧抬头,避开这米黄色,可一朝前,又瞧见了王伯当那匹黑白相间的大公马——哎呀!那不是奥利奥嘛!于是,我的眼睛终于是湿了……仰天长叹:想当年,我的寝室或者办公室,可是从来也没有断过那宝贵的可以随时解饿的现在已经无法见到无处可寻的——饼干啊!
天快亮时,我们瞧见了镇子,这座小镇显然比前一天晚上我们离开的那座要大。我本以为那女子要找的医馆定是在这镇子上,却不料,她毫不犹豫地指点我们穿镇而过,进了另一座山林。
我很奇怪,毫无疑问地,这座镇子上显然会有医馆,更显然的是,受伤男子的伤势是不能拖的。那么,这个妇人为什么不就近求医,反而要舍近求远呢?
我看了看前头的王伯当,他没有吭声,照着妇人的指示进入了镇后的山林。我撇了撇嘴,王伯当是老江湖了,小毛孩的时候就把黑白两道都跑熟了,既然他都没有异议,那就跟着走呗。
按着妇人的指点,我们在林子里七弯八绕,竟来到了一座草堂前。
“就是这里了!”妇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我听她这么说,便打算下马,送他们进去。突然,王伯当缰绳一勒,他的马步子急停,一下子就和我并行了。王伯当一伸手就扯住了我的马缰。我正不解,就听他开了口:“夫人,在下王勇,敢问夫人与这位兄台究系何人?”
那妇人浑身一颤,支吾了半晌,垂头怯怯道:“妾身与相公皆是本分人,不知公子何故有此一问?”
我皱了皱眉,手里正拿着马鞭,顺手就用鞭梢抵住了那妇人的腰。这事我也觉得蹊跷,好端端地,有谁会到这山林子里来看病?更奇怪的是,若是平常百姓,怎么可能知道这密林深处还有这么一家医馆?
那妇人的腰梗直了,王伯当瞥了我一眼,我就冲他挤了挤眼睛,他却没有睬我,只望着那妇人,问出的话已是单刀直入,半个圈子都不肯饶了:“夫人与在下都清楚,这里并无什么本分人。”我手里的鞭梢紧了紧,那妇人的腰跟着缩了半寸,我抗议地朝王伯当斜了一眼,什么叫没有本分人!嘿!这里!就这里!本小姐难道不是一个大好的本分人吗?!心里一生气,那鞭梢又递出了三分。王伯当显然注意到了我的举动对妇人的影响,配合着这气氛,缓缓道出了最后一句关键性话语:“若是本分人,身上又怎会有刃口如此薄的刀伤呢?”
妇人的身体已完全僵硬了,她咬牙的声音,就连我都听到了。
王伯当的马忽然不安分地动起了步子,王伯当扶着个人,还分着一只手扯我的马缰,一时没控制好,马儿险些转起了圈子。所幸他及时用双腿夹紧了马,马儿终于又站定了。可是,这一变故,显然让王伯当失去了耐性。他几乎是高声地喊出了一个名字:“齐国远!”他的眼睛在仔细地审视那位妇人,“认识他吗?”
妇人的眼睛惊恐地瞪圆了,但仍是什么话都不肯说。王伯当的怀里却有了微弱的声音,受伤的男子因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