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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一花一世界-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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皂角林!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大骂自己该死!我竟忘了皂角林!在潞州,二哥虽是落难,但若和皂角林比起来,真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照《说唐》上说的,二哥在皂角林会误伤人命,吃一场大官司。

我一边匆忙地穿衣起床,一边尝试着跟单雄信解释。可是,皂角林的事,我是没法和单雄信说的,情急之下又想不出别的借口,到最后只能说,我要去找二哥。

单雄信显然无法理解我如此突然而出乎意料的举动,又是劝又是拦地折腾了好半晌,我只是铁了心地咬定两个字:“要去”。单雄信没法,只好让人备马,又招来了两个丫鬟两个家丁,要他们陪着我去,一路上好照顾。我一看那两个丫鬟柔柔弱弱的样子,便坚决地要辞,最后实在却不过,只留下了两个家丁。单雄信向我保证说,这两个家丁都是骑术高手,赛起马来个个都是一等一的。

我的身子仍是发软,可我早就顾不得了。骑上从单家马房里挑出的上等好马,出了二贤庄便一路疾驰,直奔皂角林,只希望能赶在二哥的前头。

天将擦黑时,一行三人终于看到了“皂角林”的界碑。我来不及喘口气,招来两个家丁,三个人兵分三路找客店,对人只说要寻一位今晚投宿的秦爷。

我沿着大路飞奔,把那界碑上进镇需按辔的规条丢到了脑后,我只想要赶在出事之前找到二哥。

皂角林人家少,却苦于是座小镇,房子疏落,光线又暗,我来回走了几趟也没找到客店,急得我拉缰的手都在发抖。突然,街边有一幢房子亮起了灯,没过一会儿,一条街的房子竟有好几栋都透出了亮光。

我狠狠地给马加了一鞭,朝那幢率先亮灯的房子冲去。马儿仿佛也感觉到了我的紧张,步子落得又急又快,我只觉得那咚咚的马蹄仿佛是敲在我的心里,也分不清那究竟是心跳还是蹄声的回响。

等我赶到,那栋房子的门前已围了好多人。我跳下马,缰绳一丢就拼了命地往里挤。好不容易挤进了门里,刚迫不及待地想探出头去看个究竟,人群忽然一阵躁动,前排的人簇拥着往后退,我被人群一堵,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闪开!”

我听到一个声音凶狠地嚷了一句。我再也顾不得了,伸出双手左推一把右挡一下,手掌都暗含内劲。等我满头冒汗地挤到前面,刚好看见几个差役拿铁链锁着一个上了木枷的人,正分开人群往外走。我的眼前一阵模糊,赶紧用指甲猛刺进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

二哥!……

二哥戴着木枷,被扣住的双手缠着粗重的铁链,那些差役甚至连二哥的双脚都用铁链锁了。二哥发髻散乱,木枷的重量让他不得不弓着背,双腿拖着铁链,一步一瘸,艰难地跟着那些轻身的差役,不时还被跟在他身后的差役推推搡搡。有两个人抱着二哥的瓦面金装锏,那锏上已贴了封条,上面两个大字看得清楚:凶器。

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右手攒成了拳头,狠狠地捶在软下来的膝盖上。不……我绝对不能晕过去……我不停地对自己重复:二哥死不了,二哥还有救!我硬撑着朝后退,想退出人群,却不料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我赶忙收住步子不敢再动,抬头四处张望了一回,忽然,在门洞的角落里发现了单家的两名家丁。人群太乱,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只好使劲喊了一声,一边朝他们挥动胳膊。那两人终于看见了我,一左一右呼应着挤了过来,把我架了出去。跨出店门时,我看到牌匾上写着:“吴福客栈”。

两名家丁扶着我退到了人群外头。我靠在一个家丁的肩膀上大口地喘着气,另一个却已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等他重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知道,原来这个家丁刚才是去打探消息了。尽管我现在心绪不稳,仍禁不住瞧了他一眼,暗暗叹服,单家的下人果然不同凡响,到底是绿林总瓢把子的亲随。

尽管这里发生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仍听家丁详细叙述了一遍。据家丁说,二哥早些时候来到这家客栈投宿,客栈掌柜的吴广就觉得二哥可疑,带着兵器,随身的包裹也沉重,像是装着不少的金银。吴广是越看二哥越像响马,正义感责任心一起,就跑去衙门报了官,领来了一拨差役。

差役既到了他的店,吴广倒也厚道,要身先士卒。悄悄地开了门,冲上去就从背后抱住了二哥。大半夜的,这里地又偏人又少,二哥还以为住进了黑店,提锏反手一送,吴广栽倒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还守在门口的差役听到里面动静不对,一窝蜂地冲了进来,就这样把二哥当杀人犯带走了。

我吹着夜晚的凉风,感觉清醒了些,眼下得先把情况理清了再说。我撑着额头费劲地想,现在最要紧的事,应该是通知单雄信。我和二哥在这里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只有单雄信,这地方是他的老窝,关系多,人脉广,还有可能救下二哥。

想到这里,我忙拽住一个家丁,嘱咐他快马加鞭赶回去,把这里的事都报告给他的老爷。我自己就留在这里等消息,“吴福客栈”是不能住了,我便到附近的小酒铺要了一间包房打地铺,单府的家丁则睡在房门外。

这一晚上,我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刚迷糊了一会儿,又会突然惊醒,想到二哥,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根本没法入睡。到后来,实在没有法子,索性把被子披在身上,把窗户推开一点,就坐在地铺上,靠着墙看夜空。今晚,月亮不太好,星星却是格外地亮,一眼看去,能分辨出好几个星座。想想不觉好笑,我上辈子的时候,人们懂得星座研究天文,可是因为环境污染,看星星只能去天象馆。而这辈子,随便找一个地方,到了晚上,星星又多又亮,可却偏偏没有人懂得恒星行星α星β星。这样想来,我能坐在这里,数着星座看星星,或者说,我能带着现代文明来到这个时空,也真是一件可庆可幸之事。想了一刻,我又不禁叹气,千百年现代文明的积淀,我只望能助我救下二哥。

天终于蒙蒙亮了,我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拉开房门。不料,这一天,听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本州蔡知府认出了二哥是前日历城来的差人,对这个案子格外重视,连夜审问,二哥只是抵死不认响马之事。蔡知府无法,打了二哥四十大板,如今已将二哥发下参军厅,先行收监,明日再审。

我一听就着了急,那蔡知府的意思还有什么难明白的?他是新到潞州上任的官,自然是想做出点业绩来给上头瞧的。这下逮着了二哥,差人成了响马,人赃俱获,被他擒住了,怕还不轰动各州各府?加官封赏那是已成定局的了。就算二哥不认又怎么样?屈打成招的事对这些官差来说还不是易如反掌!

单府的家丁去衙门候着了,我已经知道他叫德福,这名字,自是与那客栈“吴福”之名大是不同。我本要与他一起去,可是我的头晕得很,大概是昨天晚上睡不着吹了风,又有些发烧。没法子,只得在这酒铺子里等着德福回来。

德福这一去,一直到中午还不见回来,店小二上来问我要不要午饭,我也没有胃口,只随便啃了两口馒头。到了下午,我终于把德福给盼回来了。

情况不妙。我皱着眉听他说,这一上午蔡知府已提了二哥两回了,二哥又挨了板子,再加上昨天的,听人说,二哥已站不起来了,可口供还是不改。蔡知府恼羞成怒,已经让人准备夹板刑具了。单雄信还没有消息,这并不奇怪,二哥的黄骠马是有名的千里驹,行了一天才到了这里,单府的家丁回去,再加上单雄信从家里出来,恐怕最早也得到明天早上单雄信才能到。可蔡知府这么审下去,我怕二哥要挺不住。

我依稀记得曾听二哥说起过,衙门里审案子,若是着急结案,那最怕的就是有人替犯人出头。有牵连尚且不说,只要有人出面驳苦主供词,这案子就得重审,再不可匆匆了事。那时,二哥并不曾细说,我听在耳里也没有上心,可今天,我要去赌一赌。

我让德福拿来了笔墨和一大张白纸,想了想,提笔就写。大致是说,二哥从历城来办差,路上病倒,好在得朋友帮忙,那些金银便是朋友馈赠的。投宿在客栈,吴广见钱财起了贪心,二哥乃是正当防卫,失手伤人,并非响马。

写完了,我拿起吹干,又看了一遍。想起昨天晚上在客栈里跟着差役哭哭啼啼的妇人,那该是吴广的妻子,心里有些不安。吴广此人并不是恶人,他指二哥是响马也不是全无道理,我这样写实在有些对不住他和他的妻子。可是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呢?我心一横,换上了男儿装束,带着德福一起往衙门赶去。

敲响了衙门前的喊冤鼓,早有差役上来接了状子,等了片刻,里头就来了人传我。

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上衙门,虽然上辈子在电视里也没少见,可真历了这场景,被那两旁衙役“威——武——”的一阵吼,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悬。那蔡知府高高坐着,“啪”地一声惊堂木,中气十足地喝道:“堂下何人!”

我忙上前跪下,答道:“小人山东秦瑶,特来大人堂上为家兄秦琼喊冤!”

“秦——琼?”蔡知府极有架势地从鼻子里哼出了这个名字。我好不容易忍下了一个白眼:装蒜!从昨天晚上开始这知府就一直在打二哥的主意,这会儿听到二哥的名字还会有疑问?

可一旁的师爷却早已上前低头哈腰:“回老爷,秦琼就是昨日拿住的原为历城差人的响马。”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一时间真有一股冲动想跑上去给那师爷一锏!他这话说的,这不是认准了二哥就是响马吗?!

“哦——”蔡知府两眼一瞪,抓起惊堂木又是一下,“你有何冤屈,快快道来!”

我皱了皱眉,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不得不把状子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一派胡言!”

蔡知府这么一发狠,两旁的衙役是越发把堂威叫得响亮。我伏在地上,屏着气等他的下文。

“你说那秦琼是在此得病耽搁了时日,然则本官看他气旺神健,根本不像是生病之人。再者,你数次提到秦琼的朋友,秦琼的口供也曾说到,然一俟本官细问,他就含混回不出来,本官看那所谓朋友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人。原本此事就不可信,试问这偌大潞州能有几个人以百两黄金赠友人的?还不是那秦琼做了响马抢来的?”

蔡知府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我心里早已清楚,他是安着心儿要治二哥的罪了。我知道,现下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法替二哥开脱了。但我仍是要说,只望能把这案子暂时压下来,至少不能再让蔡知府打二哥了。等得单雄信来了再做计议。

“大人,”我想到这里,挺身开口道,“大人说家兄气旺神健,不像得过病。小人斗胆问大人,这凡人既有病,可能康复?大人您也说家兄在潞州耽搁了不少时日,那便自是在养病,可不是需等得气旺神健,身体复原了才得启程?大人若依此就断定小人家兄不曾病过,恕小人不服!”我边说边看蔡知府的脸色,先说得和缓,他爱理不理,不得以,我越来越加重了语气。蔡知府新官上任,势必看重风评。看他刚才振振有词地长篇大论,那是还打着想要以理服我的主意。我便行个险,拿话儿堵他,或许还能有用。

这蔡知府明显地一噎,抓着惊堂木遮掩,到底是老狐狸,“啪”地一下,他嘴里又有了话说:“那照你这般说,这秦琼在此地无亲无故,又是在何人家中养病?又是什么人能有这许多金银馈赠于他?”

单雄信!那答案已在我的舌尖,可是我没有说出来。我知道,二哥是很重朋友义气的人,他若要说,过堂时就可以说出来了。可是他怕连累朋友,这个名字硬是忍了下来。这一刻,我又怎么能把它说出来?这不单是为了单雄信,更重要的,是为了二哥。

我想了想,回答道:“大人,那人乃是家兄的挚友,小人只知他常在潞州,他的名姓却是不知。但是……”

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蔡知府的一声断喝截断了,只听他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你既说不出这人的名姓,你先前说的那些分明就是谎话!是拿来欺骗官府,搪塞本官的!”

这个姓蔡的蛮不讲道理,我一边暗中磨牙,一边忍气回道:“大人,小人不知大人为何如此断言?家兄此次获罪,可与他在此地滞留多久,身带多少金银有甚干系?若说身带金银者皆是响马,那这潞州城也不知有多少响马多少盗匪了。小人实在不知大人为何如此关心家兄之友是何人?”

“大胆刁民!”蔡知府显然动了肝火,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伸出两根手指直直地冲我点着,“竟敢与本官绕这花花肠子!潞州有金银者虽多,可有哪个伤了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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