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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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作者:萧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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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秦彝托孤宁夫人 咬银遭遇程咬金
我叫秦瑶,不认得我不要紧,我的父亲和祖父,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我的父亲秦彝,祖父秦旭,都是北齐鼎鼎有名的人物。我有一个亲哥哥叫秦琼,还有一个干哥哥叫秦安,对我都是极好的。
嗯,这回这么些名字可都熟了吧,那是,不熟也不可能,那可都是隋唐故事里绝少不了的名字,除了我。若问我是怎么来的,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个读了大半辈子书,刚开始朝九晚五的小白领、洋打工,忽喇巴儿地眼一错就到了这个地界儿,在娘声声痛呼中,被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从一片黑暗中拖了出来,又被同一双手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其实我想问这怎么回事,不料一张口就是:“呜——哇——!!”接着就听见人在团团地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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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真地无语——反正也说不出话来——无语了好久我才马马虎虎算接受了这档子怪事儿,不外乎就是穿越、转世、投胎……反正不管是哪个,都得算是一宗奇案了。一般人刚生出来的时候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吧?反正上辈子我出生的时候是这么着的,可这回……许是哪个环节弄错了……我记得上辈子我坐在实验室里昏昏欲睡地捧着本书,我记得乘着公车慌慌张张地赶早班,我记得加班加到半夜啃着麦当劳抱怨老板是剥削人的资本家……我还记得——看过的《说唐》、《隋唐》……尽管那些书上秦彝没有女儿,秦琼也没有妹妹……
我六个月的时候就会开口叫娘了,府里的那些清客成日跟着爹说我是奇人。咳,如果上辈子有人称我是天才,我铁定是乐得手舞足蹈,可到了这辈子,竟没那么开心了,毕竟我是个作弊的,比别人多活了二十五年,不“奇”才有鬼。
我出生的时候,大哥已是个沉稳持重的大孩子了,二哥比我大七岁,这个未来的唐开国智将,如今穿着开裆裤,老喜欢把屁股撅得高高地蹲在院子里玩泥巴。老实说,那会儿,我还真有些瞧不上他。还智将呢!怎么那么傻,爹教他读兵书,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他还在结结巴巴地干瞪眼,当然,我是二十五岁半,他是七岁不到点儿。
我刚能说话就喜欢蹲在爹的书房门口——这里要赶紧说明一下,之前不能说话不是我忘了怎么说话,而纯粹是生理构造还没有发育完全,还没到达那一步——爹极疼我的,可能是因为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从来对我百依百顺,而我,明明知道再过不多久他就会和祖父一起战死沙场,对他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恨不得天天窝在他身边拔他的胡子。咳,扯远了……那天我蹲在书房门口,爹最近很少得闲,战事吃紧了,总在关上,难得回府一次,看过了娘,就把二哥拽去书房检查功课。我舍不得爹,悄悄地跟了去,只听得二哥磕磕巴巴地背到:“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三……三天四地阵……”
爹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门口笑得肚子疼,直夸我哥的创造力。看爹刚要提醒二哥,我也是一时逞强,从角落里转出来就嚷了一句:“天地三才阵!”
经我这一提醒,二哥直着脖子来了生气:“四门兜底阵!”
我不等他往下说就抢了过来,这就叫一不做二不休:“五虎群羊阵!”
瞥一眼二哥,他已经张大了嘴,一个六字就在舌尖了,我撇撇嘴,不肯让他,自顾自地一路往下说:“六丁六甲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子连环阵!”
刚说到这里,猛一抬头,就见爹的眼睛一直在看我,我被他看得一激灵,我总觉得自己不是正途,这会儿越发心里有愧起来,低着头不吭声,准备把那个“十”让给二哥了。
二哥见我终于不说话了,挺挺身,刚想雄赳赳气昂昂地做个总结陈词,没料想爹一伸手拦住了他,几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还有呢?”
我抬头看看爹,爹的眼睛格外地亮,看着我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眼里满怀期望。没办法,只好抿着嘴,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十面埋伏阵……”
爹伸出一双手,一使劲就把我抱了起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我看着他黑压压的后脑勺,手一痒,就去扯他的头发,把他的发髻弄得一团糟,爹也不骂我,驮着我“嘿呀嘿呀”地转过了大半个院子。娘把我从爹的背上抱下来时,爹还不舍得走,我指着爹,像个宠坏的小孩一样扯着嗓子喊:“爹的眼睛好小!”爹笑得越发眯了眼睛,拍了拍我的头,终是转身走了。
这一辈子,我生命中的第一年就是这样无忧无虑地打发了。我是秦总兵的小女儿,无论去到哪里,都有人让着我、护着我、宠着我,我也从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肆无忌惮。当我压着一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子,逼着他把手里的糖葫芦交给我的时候,我开始明白,难怪人说童心未泯,人的童心,到了多大都还是在的,只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般人都愿意把童心深藏起来,而一旦得了个机会,比如我,成了这么个小不点,那童心就开始恣意成长了。当我把沾满了泥巴的手伸到娘面前,等着她的戒尺落下而嚎啕大哭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曾经是个二十五岁的小白领、洋打工。
事情该来的还是会来,我快满周岁的时候,北齐要亡国了。
爹急匆匆地跑回后衙,手里抱着那对瓦面金装锏,我第一次看到爹的眼角有泪痕,我知道,祖父战死了……爹匆忙地交代了娘几句,让大哥去马房带黄骠马。爹一手抱着我,一手抱着二哥,不停地用胡子扎我们。我紧紧地拽着爹,我知道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娘打了一个包袱走出来,用帕子掩着脸,那块帕子分明已经全湿了,但她放下帕子的时候,脸上还强撑着笑,我想她一定是不要爹担心。大哥站在一边,牵着马,低着头不吭声。我想我们这几个人中,惟一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是二哥了,但就是他,也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娘从爹的怀里接过我,爹蹲下身,放下二哥,大哥走过去,要牵二哥的手,二哥忽地“哇”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死拽着爹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娘终是忍不住,头一歪,低低地抽噎了起来。大哥轻轻地拉着二哥,哄着他要他松手,从来很听大哥话的二哥这会儿却固执地不理,越哭越是大声。爹的眼角又湿了,他一把拉过二哥,紧紧地又抱了一下,再不管哭得震天价响的二哥,狠狠地一甩手,二哥被爹的力量带得摔倒在地上,大哥松了黄骠马,忙跑过去扶起他。我们一家就在二哥委屈的哭声中经历了生离死别。
大哥把娘扶上黄骠马,又把二哥也托了上去。娘抱着我,扶着二哥,大哥牵着马,四个人急匆匆地逃出了总兵府。
逃亡的路总是颠沛流离,我已经不记得走了多少路,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娘的怀里昏昏欲睡。二哥变得懂事了,很少哭哭啼啼,有一次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娘紧张得不得了,二哥也只是牵了牵嘴角,抽搭了几声就不响了,自己乖乖地爬上马坐好。然而懂事的二哥毕竟连八岁都没到,真正能帮得上娘的还是大哥,这一路上,大哥任劳任怨,有什么好的都让给娘和我们,他自己一刻都没有乘过马,那双练武的手被马缰磨得满手的泡,他不肯让娘担心,半夜起来一个人偷偷地搽药,到底还是被娘发现了。娘流着泪替他上药,又撕了自己的上好帕子替他包好。二哥白天累了,睡得沉,我却是白天睡够了,晚上睁着眼睛等天亮,什么都看到了。
靠着娘带出来的散碎银子,才总算撑过了这一路。终于到了山东地界,顺利地遇到了姓程的人家。程家的莫大娘看我们娘儿几个,早就泪汪汪地让着我们进屋,一进门我就只顾着拿眼睛到处扫,程咬金,程咬金,一路念叨着,跟着莫大娘进了屋子。
莫大娘是个好人,心又细,她给我们准备了吃的,又急忙去张罗屋子。她尤其喜欢二哥,娘喂我喝粥的时候,她自告奋勇地照顾二哥,看着他不让他捣腾勺子,把米汤弄在衣服上。“我也有个孩子,乳名一郎,”她对娘说,“我相公死得早,也就只有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
这一句话触着了娘的痛处,两个人脸对脸儿只顾拿帕子拭泪,这次二哥竟没有趁娘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他从莫大娘身边爬下来,跑到娘面前,伸出小手扒着娘,像娘哄我们似地轻声哼着:“娘乖,不哭,不哭。”二哥这一说,娘的泪越发流得狠了,一把搂住他,嘴里说着“娘不哭了”,泪却是一刻都没停过。
我在一边吮着手指头看,我想人果是要经历些磨难的,比如二哥,这一刻才真有些“赛专诸似孟尝”的架势了。
娘一边哭一边把家里的事对莫大娘和盘托出,我在旁边听着,肚子里直叹气。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三从四德的教条束缚着,从小连大门都不迈出去一步,后来又嫁给了爹,相夫教子,对外头的事所知甚少,就看现在,几句话就让她把家里的事都说了,这可怎么能行!北齐改朝换代以后,我们就是通缉犯了,若让居心不良的人听到,把我们娘儿几个扭送官府,这可怎么办,就算大哥武艺再好,也敌不过人家大队的官兵。叹气归叹气,我也就是在旁边听着,反正莫大娘是谁我还不知道,告诉了莫大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若是换了别人,那可一准得把娘拦住。
果然,莫大娘一听我们家的事,脸上一副肃然起敬的神情,我挺了挺胸,爹和祖父为了国家、为了百姓战死沙场,这是作女儿的最值得自豪的。
娘和莫大娘还要说话,门口忽然大响了一阵,一个小孩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还没进门就吆喝:“娘!我饿了!”
莫大娘站起身,一把接住冲进来的小孩,笑着领过来见娘:“这是我儿一郎。”
小程咬金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却就是不朝娘看,他从豆沙包看到发糕,就差一张嘴淌下一滩哈喇子了。我探头探脑地张他,他和二哥差不多的年纪,可没二哥长得好看,皮肤黑得多了,小小年纪额头上就都是抬头纹,现在还看不出蝙蝠样,不过照这么看,说不定以后他脸上还真有可能变出五只蝙蝠来,所谓“五福临门”的面相。二哥已经站起身来,和小程并肩站着,小程比二哥矮上半头,不过却是一副敦敦实实的模样。我偷偷摸着下巴点头,这就是将来靠三斧头称雄的福将程咬金。
娘带着我们在程家住了几天,就拿出了带的金银,变卖了,买下了隔壁的院子,从此就和程家比邻而居。
一开始的日子,真是多亏了莫大娘,她教会了娘生火做饭洗衣缝补等必需的生活技能,我和二哥也跟小程混熟了。
以前看小说,说我二哥和小程是发小,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其实我看那吹牛的成份多些。二哥人虽小,可比总理还忙,娘最常跟二哥说的故事就是祖逖闻鸡起舞。我们家没养鸡,可是对门的刘大爷家养了只鸡,天不亮就杀鸡似地叫唤,我窝在被子里装没听见,可二哥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大早就被大哥抓起来,跑马习武,等我打着呵欠起床的时候,二哥已经汗都出了好几身了。
等大哥终于放了二哥,娘就开始拽着二哥了,读书认字。我常常敲着饭碗在边上旁听,每次二哥被我的乒乓声引得掉头来看,娘的戒尺就毫不客气地咵嚓一下,二哥还没叫,我早就抱着头呜哇呜哇地叫开了。二哥气极了,跳下来就要赶我出去,每次都是娘拦着,娘不许二哥赶我,无论我在旁边干什么,娘都没意见,也不来问我,只管教二哥的功课。
唔……其实我也不总捣乱,娘的课我还是挺喜欢听的,娘常讲前人的故事给我们听,虽然好多故事我都知道,可娘讲起来就是不一般,娘会把我们自己,或者认识的人套在故事里,就比如闻鸡起舞,到娘的嘴里,就成了大哥和二哥互相激励、闻鸡起舞、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过了晌午,娘总是让二哥背功课,什么千字文、诗经、论语,没有三字经,那位作者应该还没有生出来,我听二哥吃力地背书,在边上把千字文默了个完整,扔下笔就跑出去玩了。自此,每每过午,就是我撒了欢儿地在外头玩的时候,而最常陪我玩的,就是隔壁的一郎。
小程是个活宝,钓龙虾摸鱼捉麻雀,没有一件是他不会的,长得又壮实,和他在一起,别的小孩都不敢来招惹我们。那阵子,我们两个人常常溜到小河边,小程摸鱼,我就在边上捡几块石头搭个灶,多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