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花·烟雨·江南-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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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的回答简单而干脆:“不回去!”
灰衣人咬着牙:“这人是不是想死?”
“好像是的,死在我们手里,总比死在龙四手上好。”
“我偏不让他死得太容易,偏要他回去。”
剑锋沿着背脊往下划,他整个人都已开始痉挛弯曲。
他的头几乎被压到地上:“你回不回去?”
他突然张开口,咬了一嘴带砂石的泥土,用力咬着,再用力吐出:“不回去!”
他的答复还是只有三个字,没有人能更改。
就算将他千刀万剐,只要他还能开口,他的答复还是这三个字。
灰衣人紧握着剑柄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青筋在颤抖。
剑尖也在颤抖。
鲜血不停地沿着颤抖的剑尖滴落,剑尖一颤,就是一阵深入骨髓的刺痛。
灰衣人看着他弯曲流血的背脊,冷酷的目光已炽热。
另一人突然道:“松松手,莫忘记别人要的是活口。”
灰衣人冷笑道:“你放心,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的。”
另一人道:“再这样下去,要活只怕也很难了。”
灰衣人猝笑道:“我就是要他……”话未说完,突然住口。
蹄声紧密,来的是两匹马,一匹马在六丈外,就已开始慢了下来。
另一匹马的来势却更急,到了墙外,兀自不停。
突然间,只听一声虎啸般的马嘶,一匹全身乌黑油亮的健马,如天马行空,竟从八尺高的短墙头腾云般一跃而入。
马上金光闪动。
健马又一声长嘶,冲出三步,人立而起。
第一部分纤 纤(7)
马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纹丝不动地坐在雕鞍上,腰杆笔直,闪动的金光已消失,化做了他手里一杆丈四长枪。
长枪“夺”的一声,钉在地上,枪杆入土四尺。
这匹矫若游龙的健马,竟似也被这一枪钉在地上。
枪头的红缨,迎风飞散,衬着这老人银丝般的雪白须发,就像是神话中的天兵天将,乘云飞降。
灰衣人也不禁耸然动容,一人松了口气,道:“总算来了。”
“来了”两字出口,墙外又有条人影一掠而入,人在空中,已低叱道:“人在哪里?”
灰衣人剑光又一紧,道:“就在这里!”
白发老人看着小雷身上的鲜血,厉声道:“是死是活?”
灰衣人道:“你要活的,我们就给你活的。”
他长剑一扬,飞起一足,将小雷整个人都踢得飞了起来。
自墙外掠入的这人,不但身法快,说话快,出手也快,他正是江湖中以动作迅速、行事激烈著称的镖客欧阳急。
此刻他不等小雷身子跌落,就已蹿过去,一把揪住了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已大变,失声道:“糟了!错了!”
白发老人也已动容,“什么事错了?”
欧阳急跺脚道:“人错了。”
灰衣人抢着道:“没有错,这人就是从后面那屋子里出来的,那里已没有别的男人。”
欧阳急将小雷用力从地上揪起,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在小金的屋子里?他的人呢?”
小雷冷冷地看着他,满是鲜血的脸上,全无表情。
欧阳急更急:“你说不说?”
小雷看着他,忽然笑了:“是你们找错了人?还是我?”
欧阳急怔住,他虽然又急又怒,但这句话却实在回答不出。
小雷嘴角的肌肉已因痛苦而不停地抽搐,血也在不停地流,但却还在微笑着:“若是你们错了,就该对我客气些,怎可如此无礼?”
欧阳急看着他,手已渐渐放松,突又大喝:“无论如何,你总是他的朋友。”
小雷叹息了一声:“我是,你难道不是?”
欧阳急又一怔,手掌已松落,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灰衣人的手却已伸到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拿来!”
“拿什么?”
“一万两。”
“一万两?找错了人还要一万两?”
灰衣人冷笑着,淡淡道:“是你们错了,不是我,你要的只不过是那屋子里的人,要活的,我交给你的既没死,也没错。”
欧阳急道:“可是……”
白发老人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给他。”
欧阳急急得脸通红,道:“小金既未找着,这一万两怎么能……”
白发老人沉声道:“给他!”
欧阳急跺了跺脚,自腰带上解下个分量看来很沉重的革囊。
灰衣人用一根手指钩住,慢慢地接了过来,眼角瞟着小雷:“这人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
“不是。”
灰衣人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这人我们也要带走。”
“为什么?”
灰衣人嘴角露出狞笑:“他杀了我们的人,就得死在我剑下。”
白发老人忽然道:“他还要活下去。”
灰衣人霍然抬头,道:“谁说的?”
白发老人道:“我说的。”
灰衣人又慢慢地点上头,缓缓道:“枪如闪电,马如飞龙,龙刚龙四爷说的话,在江湖中的确是一言九鼎。”
龙四爷道:“哼!”
灰衣人淡淡道:“但他既已杀了我们的人,就还是非死不可。”
龙四爷沉下了脸,道:“这话又是谁说的?”
灰衣人道:“老爷子说的,阁下若不让我们将这人带走,在老爷子面前只怕无法交代。”
龙四爷道:“要怎么样才能交代?”
灰衣人沉吟着,道:“只怕要……”
他长剑一展,身子突然横空掠起:“要你的命。”
龙四爷眼看着剑光如惊鸿般飞来,还是纹丝不动,稳坐雕鞍。
第一部分纤 纤(8)
他右手握枪,片刻突然向后一扳,突又松手,这杆枪就藤蛇般向前弹了出去。
雪亮的枪尖,血红的红缨,恰巧迎上了横空掠来的灰衣人。
灰衣人挫腰,挥剑,只听“呛”的一声,火星飞溅。
剑已脱手飞出,灰衣人虎口崩裂,半边身子都已震得发麻,仰面跌在地上,一时间竟站不起来。
这杆藤蛇般的长枪,从枪尖到枪杆,竟赫然全都是百炼精钢打成的。
枪尖仍在不停地颤动,嗡嗡作响,红缨飞散如血丝。
龙四爷沉声道:“现在你回去是否已可交代?”
灰衣人咬着牙,看着自己虎口上迸出的鲜血,似已说不出话来。
长剑自半空中落下,剑光闪动,回照得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长长叹了口气,突然翻身,一伸手,恰巧抄住了落下来的长剑。
这次他并不再向龙四爷出手,剑光一闪,竟向小雷刺了过去。
小雷的人似已软瘫崩溃,哪里还能闪避。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霹雳般的大喝,龙四爷的枪化做闪电。
霹雳一响,闪电飞击。
雪亮的枪尖,已穿透灰衣人右肩的琵琶骨,他的人也接着被挑起。
枪头的红缨一震,他的人已被甩了出去,远远落在墙外的紫竹林里。“夺”的一声,长枪又插入地下,入土四尺。
龙四爷单手握枪,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雕鞍上,瞪着另一个灰衣人道:“现在你回去是否已能交代?”
这人面如死灰,什么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欧阳急一转身,似乎想追出去。
龙四爷却摆了摆手:“让他去。”
欧阳急又急了:“怎么能让他走?”
龙四爷一手捋髯,缓缓道:“该杀的非杀不可,不该杀的就非放不可,生死大事,这其间一丝也差错不得。”
欧阳急跺了跺脚,叹道:“但此人一走,麻烦只怕就要来了。”
龙四爷突然仰天而笑,道:“你我兄弟,几时怕过麻烦的?”
笑声如洪钟,但在小雷耳中听来,却仿佛很遥远,很模糊。
他仿佛听龙四爷在吩咐欧阳急:“将这位朋友也带回去,他也没有错,也万万死不得。”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扶他。
他想甩脱这人的手,想自己站起来。
——要站就自己站起来,否则就宁可在地上躺着。
他想大声告诉他们,他这一生,从没有让任何人扶过他一把。
只可惜现在他的四肢和舌头,都已不受他自己控制了。
甚至连他的眼睛也一样。
他想睁开眼来,但黑暗却已笼罩了他。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仿佛只有一点光,光中仿佛有一个人的影子。
“纤纤,纤纤……”
他想扑过去,可是连这最后的一点光也消失了。
他挣扎,呐喊,可是这最后的一点光已消失不见。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谁也不知道光明要等到何时才能再现。
七
“这人倒是条硬汉。”
“可是他心里却好像有很深的痛苦。”
“硬汉的痛苦,本就总是比别人多些,只不过平时他一定藏得很深,所以别人很难看得见而已。”
这就是他所能听见的最后几句话。
最后一句是龙四爷说的,听来还是那么模糊,那么遥远,可是他心里却忽然泛起一阵温暖,一阵感激。
他知道自己毕竟还没有完全被遗弃,世上毕竟还有人了解他。所以他也确信,无论黑暗多么深,多么久,光明迟早是会来的。只要人心中还有温暖和感激存在,光明就一定会来的。
第二部分美人如玉(1)
一
纤纤垂着头,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金川的心也在跳,跳得比她还快。
她知道他心跳得为什么如此快,也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这里是个很僻静的小客栈,虽然小,却很精致,很干净。
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远山的青绿,也可以闻到风中的花香。
尤其是在黄昏时,青山在红霞里,碧天在青山外,你坐在窗口,等着夜色渐渐降临,等着星星渐渐升起。
那时你才会明白,这世界是多么美丽。
一个孤独的男人,将一个孤独的女孩子带到这里来,他心里是在打什么主意呢?
“这地方很静,你可以好好休息。”
“我就留在这里,也好随时照顾你。”
金川说的话,永远是温柔而体贴的。
纤纤垂着头,听着,眼波中充满了感激,可是心里却觉得很好笑。
她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男人心里在想着什么,她也许比大多数女人都清楚得多。
夜已来临,灯已燃起。
金川在灯下看着书,仿佛已看得入神。
但却可以打赌,书上写的是什么,他也许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他故意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只不过是想借故留在这屋里不走而已,只要还能留在她身旁,迟早总会有机会的。
她既没有揭穿他,也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因为她现在正需要他,正想利用他,利用他对小雷报复,利用他作生存的工具。
“唉,一个孤单的女孩子,要想在这世上活下去,是多么不容易。”
纤纤垂着头,又开始继续补手上的衣裳。
这衣裳不是她的,是他的。
这衣裳本来并没有破,她在为他收拾行装时,故意偷偷撕破了一点。
一个女人若要表示她对一个男人的情意,还有什么事能比为他补件衣裳更简单、更容易的呢?
金川正在用眼角偷偷地瞟着她。
她知道。她本就在想替他找个机会,给他点勇气,现在机会好像已来了。
灯光照着她的脸,她脸上泛起了红晕。
她故意要让他知道,她已发觉他在偷看她,所以她的脸才会红。
不但脸红,心也乱了,所以一个不小心,针尖就扎在手上。
金川果然立刻抛下书本,赶了过来,显得又着急,又关心。
就因为太着急,太关心,所以才忍不住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你看你,怎么这样子不小心,疼不疼?”
纤纤摇摇头,脸更红了,红得就像是指尖的这滴血。
金川咬着嘴唇,仿佛恨不得也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怎么会不疼?血都流出来了。”
“一点点血,没关系的。”
她轻轻挣扎,像是想挣扎,像是想挣脱他的手,但挣扎得并不太用力。
金川的手却握得更紧更用力:“你为我受了伤,我……我怎么能安心?”
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