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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手机 作者:刘震云-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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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打了一个电话,牛顿也说蒸汽机比较平常,要发明咱就发现地球引力。看来我错了,在此我向广大的电视观众致以深深的歉意!”
  严守一向电视镜头深深鞠了一躬。现场鼓掌,笑。
  在严守一主持节目的时候,费墨和其他一些《有一说一》栏目的工作人员在导播室通过一排监视器在观看严守一的主持。当严守一说到费墨和给牛顿打电话时,众人笑了,都看费墨。费墨看着监视器,也笑了。监视器中的严守一似乎已跨过了过去和现在给他积累的许多障碍,主持开始顺溜和忘我::
  “结婚几年是个坎?三年,五年?俗话说七年之痒。我现在结婚十年,已经过了这个坎,我主持节目倒是七年。现场有多少结婚七年以上的?”
  观众中掀起一个高潮,人群中兴奋地举起许多手臂。严守一当头一棒:
  “看来劫后余生的比例还是很高的。”
  观众都笑了。这时费墨皱了皱眉:
  “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啊。面上顺,心里还惦着别的。”
  女编导小马:
  “我怎么没看出来?”
  费墨拍了一下小马的肩:
  “要不说你没结婚呢。”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五)
  因为李亮出事,电视台开始对所有的编导和主持人进行职业培训。本来说只培训政治、法律和道德,因李亮出事,电视台又新提起一个副台长,代替李亮主持业务,这个副台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把业务临时加到培训上。四个方面,成了年底考核的标准。政治、法律、道德已培训三次,主持人的业务培训今天下午开课。严守一上午主持完节目,下午和一帮主持人赶到戏剧学院,像学生一样上台词课。教室是个普通的阶梯教室,翻板椅有一半是坏的;长条的课桌起了皮,上面有学生写的污言秽语;四周的墙壁也起了皮,如同人患了癣疥; 教室又在一楼,背阴,显得又脏又冷。接受培训的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一个,分布在电视台的各个栏目。大家都是以说话为生的人,或者说,都是不拿话当话的人,现在又来培训说话,便显得有些滑稽。由于大家天天在镜头前说话,都是名人;但名人一个人走出去是名人,如同骆驼来到了羊群里;现在骆驼跟骆驼在一起,也就无所谓高矮胖瘦了。看着寒酸的教室,大家都有些新鲜,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大学时代。同时又埋怨李亮,怪他连污都不会贪,或者说意志不坚强,自己出了问题,连累大家也来陪绑;走进寒冷的教室,也如同走进了监狱。
  电铃一响,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教师走上讲台。女教师披肩发,大眼睛,高鼻梁,瘦身,让人眼前一亮。寒冷的教室里,似乎突然温暖许多。但女教师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看到众人,似乎看到个空教室。严守一看她的神情像新闻节目的主持人,倒没什么感觉。严守一身边坐着“幸运三十七”的主持人马勇,似乎有些兴奋。马勇长得一副猪相,扫帚眉,三角眼;但正因为长得丑陋,一说话观众就笑。这时马勇捣了捣严守一的胳膊,胖手指了一下台上:
  “原来是个冷美人,如今可少见。”
  严守一:
  “严肃点,这可是咱们老师。”
  讲台上的女教师上来并没有讲课,而是像在中学一样,拿出花名册,开始一五一十地点名:
  “杜小环!”
  杜小环主持“开心剧场”。主持节目时,不管剧场开不开心,观众没笑,她先笑。不过她现在没笑,在下边老实答:
  “到!”
  女教师:
  “吴大鹰!”
  吴大鹰主持“夫妻家园”,是个大胖子。教室里没人回答。
  女教师加重语调:
  “吴大鹰!”
  不知是谁使坏,小声替答:
  “没来。”
  女教师板起脸:
  “跟谁请假了?”
  那人继续代答:
  “他除了主持‘夫妻家园’,还在外边串着情景喜剧,哪有工夫到这儿来呀?”
  女教师脸上便有些恼意。想说什么,忍了忍又念:
  “夏丹心!”
  夏丹心主持新闻节目。教室里无人回答。又有人代答:
  “采访中央领导去了!”
  这时大家发现那个代答的人是郑百川。郑百川主持体育节目。解说词老出错。“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你看她们的短裤也很有意思,网球运动员的短裤是特制的,里面可以放好几个球。噢,她们穿的是裙子。”在社会上传为笑谈。现在又在使坏。女教师看了郑百川一眼,接着点名:
  “马勇!”
  一脸猪相的马勇像中学里的坏孩子一样仰起脸大声喊:
  “到!”
  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大家笑了。女教师看了马勇一眼,继续念:
  “李萍!”
  郑百川又多嘴:
  “她下午没节目呀,肯定是该来,没来。主持读书节目,本身就不爱读书,这哪成啊?”
  女教师脸上没有表情,念:
  “严守一!”
  这时严守一裤兜里的手机哆嗦起来。进教室之前,他把手机的铃声改成了振动。他边掏手机边慌忙答:
  “人在呢。”
  女教师抬眼找到他,念:
  “崔丫!”
  崔丫主持少儿节目,四十多的老妇女了,天天头上插两只兔尾巴装小,这时操着童腔答:
  “到!”
  ……
  女教师合上花名册,看着大家:
  “我们这个班应到二十一人,实到十一人,没到的都算旷课!”
  教室里的人都幸灾乐祸地笑了。沈雪看了众人一眼,接着话入正题:
  “我叫沈雪,是你们这期台词短训班的老师。第一天开课,近一半的人没来。没来的已经违反纪律,就不说了;来的,我从你们的神情也可以看出来,好像辅导没有必要。你们主持的节目我都看过,我不想评价你们节目的内容,我想说的是,你们的台词说的都不规范。一个是发音,一个是吐字,都是说话最基本的。按照我们学院的要求,一个演员,站在舞台上,不用麦克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应该送到剧场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否则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马勇又小声打岔:
  “老师,你说的是十九世纪吧?”
  但沈雪没理马勇,而是走到正低着头看手机的严守一身边。严守一刚收到一封短信,正在回复。沈雪:
  “严守一,课堂上不准打手机,你知道吗?”
  突然有人在头顶上说话,把严守一吓了一跳。他忙将手机合上,仰起脸笑着答:
  “沈老师,我只是看看,没打。”
  沈雪环视四周:
  “我知道你们都是名嘴,我尊重你们,但,我希望你们也尊重我。”
  这时严守一多了一句嘴:
  “沈老师,没谁不尊重您。赶紧讲课吧,不然一会儿就下课了。”
  没想到沈雪认真了,眼睛盯着严守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严守一倒有些结巴:
  “我,我没什么意思呀。半堂课过去,怪话全是他们说的,我一直没吭声,没招您呀。”
  接着不理沈雪,继续低头回短信。没想到沈雪脸色铁青,一把抓过严守一的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幸亏窗外是草地,否则早摔裂了。沈雪:
  “我告诉你们,这是大学,不是你们电视台!”
  把手机突然抓过去扔了,是严守一没有想到的。严守一也火了,“呼”地站起来,指着窗外:
  “沈老师,我上过大学,我认为您应该把它给我捡回来!”
  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愣了。僵持一分钟,沈雪转身走出了教室。两分钟后,严守一的手机拿回来了。沈雪将手机拍到严守一的课桌上,指着门外:
  “以后凡是我的课,你在,我走!”
  接着眼中涌出了泪。这时严守一知道事情闹大了。所有主持人也觉得玩笑开得有些过份。郑百川、马勇、崔丫纷纷上来劝沈雪:
  “沈老师,别生气。跟小严,不值当!”
  “小严就是属狗的,经不起玩,说急就急!”
  崔丫将严守一推到讲台上:
  “马上写检查,就在黑板上!”
  严守一也觉得应该给沈雪一个台阶,不然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况他还着急回手机里的短信,短信是清早担心的“鬼”发来的。于是在黑板上用粉笔写道:
  沈老师,我错了。清早出门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跟谁闹别扭,别
  跟老师闹别扭,不然考试会不及格。刚才一激动,忘了。
  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大家笑了。沈雪也破涕为笑:
  “严守一,你无耻!”

于文娟 沈雪 伍月(六)
  五环路旁边有一个涵洞。涵洞旁边有一条僻静的杨林道。杨林道旁边有一条小河。从天到地,天慢慢黑了下来。但仍能看到河面上顽强地升腾着雾汽。严守一的汽车卧在树丛里。车在雾汽中显得影影绰绰。不远处的五环路上,来往的汽车已经打开了车灯。来往穿梭的车灯,使快速路像另外一条流动的河。
  严守一正在车里淘气。跟他一块淘气的女孩叫伍月。伍月理一男孩头,脸盘长得并不漂 亮,嘴角左边还有几粒雀斑,但身材好,细腰,翘臀,大胸,将手伸进内衣,像摸到了两只篮球。冬天,伍月爱穿短夹克,走在街上,稍一伸腰,便露出一抹雪白的腰肢。最勾人的是她的两只细眼,老蒙着,半睁半闭;偶尔睁开,看你一眼,就将你的魂勾了去。严守一想起了1969年的吕桂花。
  严守一和伍月相识在庐山。去年夏天,《有一说一》做一期节目叫“开会”。在二十世纪,从民国大革命时期,到毛泽东时代,庐山开的会最多,每次会都开得惊心动魄和刀光剑影,于是便把拍摄现场移到了庐山。伍月在熊猫出版社当编辑。当时熊猫出版社正在庐山开年会。《有一说一》的编导大段和熊猫出版社的社长老贺是大学同学,双方都住在庐山宾馆,晚上便合在一起吃饭。因严守一是名人,出版社许多人便与严守一说话,合影。严守一也与他们插科打诨。社长老贺啧着嘴:
  “今天晚上,说给别人,别人都不信。”
  严守一:
  “为什么?”
  老贺:
  “跟严守一在一起吃饭。”
  又感叹:
  “国嘴呀,没想到这么平易近人。”
  严守一这才知道上了老贺的当。但他已有些喝大,也摸着头开玩笑:
  “我也就是一普通人。”
  没想到伍月在对面冷冷地说:
  “你不是一普通人,你是什么?”
  又说:
  “严守一,你知道不知道,你这名人有些廉价。”
  弄得众人和严守一一愣,都看伍月。伍月盯着严守一:
  “你也就是借助电视镜头。如果离开电视台,你就什么也不是!”
  弄得局面有些尴尬。严守一的酒也有些醒了。吃饭的过程中,严守一一直没有注意伍月,伍月也没有与严守一说话和合影。现在望去,便看到了她蒙着的眼。偶尔睁开,像一把利剑,刺到了严守一的胸中。话说的虽然有些尖刻,惊世骇俗得有些故意,但细一想,也有道理。严守一端起一杯酒伸向她:
  “多谢提醒,不然我还不知道自己吃几头蒜。喝酒。”
  桌上的气氛才缓和下来。社长老贺忙说:
  “借助电视镜头,也不是老严一个人。现在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妇乳皆知,要是搁到清朝,你就是皇上,走到大街上,卖葱的也不认识你。喝酒!”
  这顿饭吃下来,严守一彻底喝大了。吃过饭,大家又借着月光到如琴湖散步。庐山的每一挂山壁上,都在月光下“哗哗”地往下流水。伍月后来在酒桌上也喝大了。渐渐两人落在了后边。由于喝大,两人不知不觉拉起了手。伍月一伸腰,月光下,露出腰间一抹雪白的肌肤,比月光都白。严守一的手便伸向了那里。伍月弯下腰“咯咯”笑了,突然将脸贴近严守一的鼻子:
  “你是不是想跟我做爱?”
  一下又把严守一的酒吓醒了。过去他不是没有胡闹过,但跟别的女孩胡闹,都是水到渠成,像现在突然三峡截流,他还没有遇到过。严守一忙将手缩了回来。看到严守一惊慌失措的样子,伍月又弯腰“咯咯”笑了。突然她又用手掰过严守一的脸:
  “我住102房。”
  然后撇下严守一,追前边的人去了。
  当晚的后半夜,严守一从三楼下到一楼,进了102房。我的天,她的篮球,她的尖叫。两人共同达到的高度。还有温度,她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高两度,一贴肉就酥。但骨头不酥。还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如游丝,从脑门中像天线一样冲了出去。不但能发东西,还能收东西。严守一在世界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解渴”。同时证明以前做过的就不解渴,包括于文娟或其他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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