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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手机 作者:刘震云-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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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这次学没考上,可不赖我。”
  严守一:
  “那赖谁呀?”
  牛彩云瞥了沈雪一眼:
  “面试的时候,阿姨让我往真里演,真演了,他们又不认。”
  沈雪倒没计较牛彩云的不懂事,说:
  “真是真了,但不是这么个真法儿。”
  牛彩云咕嘟着嘴:
  “反正下次我不这么实诚了。”
  严守一这些天满腹心事,这时禁不住戗了她一句:
  “你这叫实诚吗?你这叫缺心眼!”
  沈雪倒笑着推了严守一一把:
  “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又对牛彩云说:
  “明年吧,明年早点来,我给你辅导辅导。”
  这时沈雪的手机响了。沈雪接电话:
  “谁呀?……我还以为你找我呢。找他,怎么不给他手机打电话呀?”
  又听了两句,说:
  “好,你等着。”
  接着将手机交给严守一。交之前问: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
  从前天起,严守一确实把手机关了。因为他在躲伍月。本来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严守一怕他们母子有事,手机二十四小时开着;现在伍月拍了他俩的裸体照片,开始用这照片要挟他,要去《有一说一》当主持人,他就有些害怕。更让人蹊跷的是,前天在电视台录完象,严守一上厕所,在小便池前碰到主管业务的副台长。这位副台长撒完尿,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边哆嗦着身子,一边问起《有一说一》正招考女主持人的事。车轱辘话问了半天,似乎无意间说:
  “对了,有个叫伍月的女孩也报考了,你知道吗?”
  严守一只好点点头:
  “知道。”
  副台长意味深长地:
  “这个人我见过,虽然是个疯丫头,但不怵场,说话也有特点,好像很有潜质。”
  又拍了拍严守一的肩膀:
  “当然,你是《有一说一》的负责人,初步意见,还是你们拿。”
  说完走了。严守一愣在那里,也忘了撒尿。这时严守一才知道伍月神通广大。自己过去对伍月倒不了解。自己过去倒小看了伍月。但她凭什么呢?严守一马上想起了那两只大篮球。接着想到了黑暗。黑暗果然能征服一切。但无论从公从私,严守一都不同意伍月来《有一说一》当主持人。从公,她虽不怵场,但除了床上会说脏话,思想太单薄了。越是看上去家常的节目,越需要文化,要不自己怎么借重费墨呢?《有一说一》让她主持,非弄成一杯白开水不可。从私,伍月来了,许多人都知道她是自己过去的情人,怎么向人解释呢?特别是怎么向沈雪解释呢?虽是副台长拍的板,但大家和沈雪都会把帐记到他头上,官盐也变成了私盐。但如果副台长同意了,自己不同意,硬顶着,裸体照片在伍月手里,伍月那种性格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前天下午,严守一又给伍月打了一个电话,谈了一个多小时。严守一想用曲线救国的方式,像严守一让出版社把于文娟介绍到另一单位一样,想把伍月推荐到另一电视台,让她去试着主持娱乐节目。这个电视台一个副总编,是严守一的同学。娱乐节目不要思想,又避开了严守一。但伍月犯了倔脾气,非要到《有一说一》不可。严守一见谈不通,便干脆先关了机,让伍月找不到他,也让事情先缓一缓再说。他再一次想把麻烦交给时间和上帝。现在见沈雪问起,只好支吾着打掩护:
  “噢,下午录节目时关的,一直忘了开。谁呀?”
  沈雪把手机交给她:
  “李燕。”
  严守一接过电话。但他接电话时,还不知道费墨出了事,还不知道费墨和女研究生的事爆发了,还跟李燕开玩笑呢:
  “燕子吗?找我干嘛呀?找我,打沈雪的电话,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李燕在电话里也和颜悦色:
  “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哇?老严,你在哪儿呢?”
  严守一根本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答:
  “在火车站送人呢。”
  又问:
  “是不是费老又有什么指示呀?”
  李燕:
  “他现在还没回来。”
  又似乎顺便问:
  “哎,你们下午是不是在希尔顿饭店开会呀?”
  严守一这时才听出话的一点玄机,意识到这话问得有目的,隐约感到费墨那里出了问题。他的脑子转了一下,先说:
  “哎,燕子,你等一下啊。”
  这时忙招呼牛彩云上车,想利用这个空隙来赢得思考时间。还故意大声说话,让手机那头的李燕听见:
  “彩云,你赶紧上车吧。记住,一到家就来电话。给你爸你妈说,没事的时候,到北京来玩。上次骑自行车没载你妈,现在我开车带她玩。”
  接着判定费墨出了事,像当初自己在于文娟那儿出事一样,费墨现在还没回家,说不定和女研究生在一起,在拿自己来打掩护,便对着手机说:
  “对呀燕子,下午我们是在希尔顿开会。我得到车站送人,提前走了。会还没散吗?你们家费老你还不知道,批评起我们来,没完没了,他不说痛快了,谁敢散会呀?”
  严守一以为自己说得天衣无缝,谁知电话里突然传来李燕粗暴的声音:
  “胡扯!费墨现在就在我身边。严守一,我算认识你了,你让沈雪接电话!”
  严守一懵在那里。拿着手机,半天不知该说什么。沈雪:
  “怎么了?”
  严守一只好把手机交给沈雪:
  “李燕急了。”
  沈雪连忙接过手机,问李燕:
  “怎么回事?唉,你别激动,慢慢说……”
  一边看了严守一一眼,一边躲开严守一向站台远处踱去。严守一彻底慌了神,一边看牛彩云在车厢里提着提包和烤鸭向前移动,向她挥手,一边偷看远处的沈雪。终于,火车开动了,远去了,沈雪回来了。回来时,脸上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小声对严守一说:
  “出事了。”
  严守一:
  “出什么事了?”
  沈雪:
  “李燕刚才洗衣服的时候,从费墨裤兜里翻出一个房卡,是新侨宾馆的,李燕问他跑到那儿开房干什么,费墨说你们下午在那里开会。李燕不信,就给你打电话,故意把新侨宾馆说成希尔顿,没想到你就上了当。这不证明费墨……”
  严守一不禁懊悔地拍了一下大腿。沈雪马上警惕地:
  “你怎么了?”
  严守一意识到什么,马上作义愤填膺状:
  “费墨怎么能这样呢?平时多老实呀!”
  沈雪:
  “李燕让我们马上过去。”
  严守一却有些犹豫:
  “这种事情,我们过去,不成了火上浇油?”
  沈雪却急了:
  “看你犹犹豫豫的,是不是你们合谋好了?刚才我问你手机为什么关着,你说下午在录像;李燕问你,你又说下午在希尔顿开会,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严守一忙说:
  “这种事情,费墨怎么能告诉我呢?他要告诉我,也不会出岔子了。”
  见沈雪还要说什么,严守一忙用手止住沈雪:
  “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严守一和沈雪一进费墨的家,就能看出家中是大战后的暂歇。费墨没戴眼镜,耷拉着脑袋,窝在沙发里。深度近视的人摘下眼镜,脸就变了形。李燕满脸泪痕,抽着一支烟,翘着腿,坐在费墨通常坐的书桌后面。书桌后面是一大墙高高低低的书。一多半都是线装书。他们家的那条京巴狗,吓得躲在墙角里哆嗦着,眼向这边张望。看到严守一和沈雪进来,李燕又发作了:
  “骗子,原来是个骗子。原形毕露!说话呀,怎么不拽词了?平常我上个网,就说我堕落。”
  学着费墨平常的口气:
  “人生苦短,白驹过隙。”
  接着戳书桌上那张新侨饭店的粉红色房卡:
  “你倒是不过隙,你是只争朝夕!还是美学研究生?破鞋!”
  虽然李燕说得词不达意,但严守一一听这口气,费墨已经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现在成了一个战俘。沈雪看了费墨一眼,上去劝李燕:
  “燕姐,消消气。”
  又看严守一一眼,继续对李燕说:
  “咱们里屋说去。”
  接着连拉带哄,把李燕推向里面的卧室。经过沙发时,李燕“呸”地一声,向费墨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两个女人关上房门之后,严守一到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递给费墨。平日爱摆架子的费墨,现在像一只落架的鸡。接毛巾时,向严守一尴尬地一笑。严守一从书桌上拿起新侨饭店的房卡,坐到费墨身边,翻来覆去地看着。他想起自己前些天在国际贵宾酒店,和伍月在一起的情形。如果伍月把裸体照片公布出去,情形一定比房卡还可怕。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费墨看了一眼房卡,小声嗫嚅道:
  “洗衣服的时候,忘了掏兜。”
  又抹着自己的脸说:
  “一时疏忽,出了问题,捎带所有的是非全颠倒了。”
  严守一没有说话。费墨看了里屋一眼,仰在沙发上:
  “二十多年了,确实有些审美疲劳。”
  严守一没有说话,这时发现费墨的嗓子已经哑了。费墨哑着嗓子摇了摇头:
  “也不怪疲劳,多少年了,话总说不到一块。”
  严守一愣在那里,把房卡放到茶几上。费墨仰起身,点燃一支烟:
  “给你说,你也不会信,什么都没有发生。”
  严守一看费墨。费墨:
  “房间是开了,但就在床上拉了拉手,接着改在咖啡厅坐而论道。”
  严守一吃了一惊:
  “为什么?”
  费墨:
  “她二十出头,我快五十了,一到床上,我有些发怵。”
  接着点自己的身体:
  “它不争气,好几年了!”
  接着将头埋到自己手里,抽泣起来。
  严守一愣在那里。半天,费墨仰起一脸鼻涕又说:
  “还是农业社会好哇。”
  严守一一时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问:
  “什么?”
  费墨摇着头:
  “那个时候,一切都靠走路。上京赶考,几年不归,回来你说什么都是成立的。”
  又点着桌子上的手机:
  “现在……”
  严守一:
  “现在怎么了?”
  费墨哑着嗓子说:
  “近,太近,近得人喘不过气来!”
  严守一愣在那里。

第二章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三十二)
  严守一一夜没有睡好。没睡好不是为了自己,他暂时顾不上自己的麻烦,开始替费墨出事感到惋惜。惋惜不是惋惜别的,而是费墨什么都没干,还被人抓住了,可又浑身长嘴解释不清。就像一头猫,一辈子笨头笨脑,没偷过腥荤,就趁人不备,暗地里偷了一条柳叶似的小鱼,也只是看看,没吃,还被人抓住了。被人以假当真不说,而且偷一次,和偷一百次,被人抓住的性质是一样的。费墨本来想拿严守一打掩护,严守一又被李燕打了个措手不及,不但没帮上朋友的忙,反倒加速了事情的败露。在那里感慨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但他 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由费墨出事,火却烧到了自己身上。昨天晚上在火车站,他给沈雪说昨天下午录像是假的,但今天上午《有一说一》录像,却是真的。严守一一大早就起了床,匆匆喝了一杯豆奶,猫腰换鞋,准备出门。这时他发现沈雪手里拿着什么,穿着睡衣来到走廊。严守一:
  “你不是九点才有课吗?也起这么早干嘛?”
  等他直起身,却发现沈雪变了脸。沈雪把一张照片“啪”地拍到鞋柜上:
  “带上吧!”
  严守一吃惊地发现,这张照片,是他存在费墨那里的,于文娟和半岁儿子的合影。严守一刚要说什么,沈雪又把一个存折拍到了鞋柜上:
  “也带上吧!”
  这张存折,也是严守一存在费墨那里的,怕于文娟母子有急用。严守一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坏了。这肯定是昨天李燕对费墨进行了大搜查,搜出之后,昨晚在他们家里间交给沈雪的。严守一一方面感到眼前的沈雪十分陌生,过去觉得她是个傻大姐,有话就说,没想到城府很深,这事存了一夜没说,专等清早出门时再说,不给你留半点思考余地;另一方面怪费墨太大意,自己的房卡让搜出来不说,朋友的照片和存折也让搜了出来;搜出来还不知道,昨天晚上也没有提醒他;同时又怪费墨的老婆李燕心太狠毒,自己家里起了风波,心里不平衡,还要把战火引到别人的家庭。严守一只好停止出门,向沈雪解释:
  “你听我说……”
  沈雪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又要说,怕我看到,心里不痛快,才放到费墨那里,对吧?”
  严守一只好硬着头皮说:
  “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不过……”
  沈雪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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