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作者:刘震云-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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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泡一个多小时,一个脚丫子让人搓来搓去,搓脚的小姑娘都是粗短的农村人——模样好的都去了夜总会,模样差的才过来捏脚,有的人刚来,身上还有味儿,就让人不耐烦。费墨看出严守一有些犹豫,用胳膊捣捣严守一,悄悄指一下李燕:
“泡吧,不然她回去又上网,烦死我了。”
“现在我宁肯在外边呆着,也不愿回家。”
严守一只好跟他们进了洗脚屋。这家洗脚屋刚刚开张,沙发和洗脚的家什倒是新的,但房间里充满了油漆味儿。严守一又想打退堂鼓。但看费墨已经安稳地落坐到沙发上,开始让洗脚的小姑娘给他脱袜子,只好耸了一下鼻子,挨着费墨坐下。泡着脚,费墨看出严守一有些情绪,便没话找话,指着墙上“良家洗脚屋”的招牌说:
“这家老板没文化,名字起的不对。”
严守一倒一愣:
“哪点不对?”
费墨:
“不叫‘良家’还好,一叫‘良家’,倒显得有些暧昧。”
费墨面前的小姑娘已经开始给费墨捏脚,边用力捏边抢过话头,原来她是四川人:
“我们老板不是这意思。我们有四良。”
费墨:
“哪四良啊?”
小姑娘:
“良家妇女,用善良的心,优良的服务,给顾客留下良好的印象。”
费墨:
“这就叫欲盖弥彰。”
又问小姑娘
“我要是觉得不良好呢?”
给费墨捏脚的小姑娘还没答话,给严守一捏脚的小姑娘急了,扭脸对费墨说:
“你不能觉得不良好,你要是觉得不良好,老板会扣我们奖金的!”
众人都笑了。坐在沈雪旁边的李燕指着费墨:
“他就这样,到哪儿都招人嫌!”
这时严守一的手机“呗”地响了一声,进来一封短信。严守一一开始并没有介意,掏出手机看。一看来短信的姓名是“伍月”,沈雪又在身边,心里一惊,忙不看内容,合上手机。坐在他对面的沈雪随口问:
“谁来的短信呀?”
严守一一边将手机装到裤兜里,一边随口说:
“大段,又是那些黄色段子,没意思,不看了。”
本来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但严守一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趁沈雪不注意,又悄悄掏出手机,隔着洗脚的小姑娘,把手机的“震铃”改成了“振动”。别人再来电话神不知鬼不觉。本来他可以关机,但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之后,他总担心于文娟和孩子突然有什么事找他,于是二十四小时开着机。虽然于文娟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但他心里总不踏实,反倒更不敢关机。他将手机改成“振动”后,开始安心洗脚。这时觉得小姑娘在脚上捏来捏去,血脉还真有些贯通。闭眼让捏了十分钟,兜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严守一怕是伍月又打来的电话,便佯装不知。但给他洗脚的小姑娘坏了事。她也是一片好心,指着严守一的裤兜,对闭着眼睛的严守一说:
“叔叔,醒醒!”
严守一不知就里,便睁开眼睛:
“怎么了?”
小姑娘:
“你的电话在口袋里哆嗦呢!”
严守一“呼”地出了一身汗。他偷眼看了沈雪一眼,发现沈雪还没有在意,便掏出手机,看了一下电话号码,不是伍月的,是一陌生来电,于是放心接电话:
“喂,谁呀?”
但由于振动的时间太长,对方把电话挂了。严守一放下手机,故意说给费墨,其实是说给沈雪听:
“可能又是记者。今天播‘人该不该撒谎’,不知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
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引起了沈雪的警惕。但她故作开玩笑的口气,将手伸过来:
“我看看这个电话号码,别是欲盖弥彰,哪个小姑娘来的,故意不敢接吧?”
自上次两人吵架之后,沈雪开始对严守一有所提防。一是看严守一书包里有许多女孩子的照片,虽然严守一说是《有一说一》在选女主持人,她也有所警惕,二是自于文娟生了孩子之后,她开始提防于文娟,怕他们死灰复燃。严守一只好把手机交给她:
“你看看,真不认识。”
沈雪看看号码,号码上没有姓名,是一串数字,属于陌生人来电,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把手机合上,欲还给严守一。但她突然想起什么,又打开手机,边看边问严守一:
“刚才你的手机还响铃,怎么突然改成振动了?”
严守一发现费墨也往这边看,李燕也睁大眼睛。严守一作若无其事状:
“不是怕它闹嘛,不是想趁着洗脚眯一会儿吗?”
严守一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但沈雪鼓捣两下,把刚才伍月发来的短信打开了。看完那个短信,她一下将沙发旁的洗脚盆踢翻了,洗脚水溅了给她捏脚的小姑娘一身,也把屋里所有的人吓了一跳。沈雪:
“我说你欲盖弥彰吧,你还狡辩。看,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李燕是个好事的女人,光着脚跳下沙发,过来看短信。她看完,也愣在那里,把手机交给费墨。费墨看完,也有些发愣。严守一拿过手机看,见上面写道:
严守一,你骗我可以,我不能骗你。我现在在庐山,还是那个房间。
你说过绿水长流,扯淡!
严守一也吓得出了一身汗。这女人太不懂事了。事后严守一埋怨伍月:
“就算你触景生情,一时愤怒,但你为了自己一时痛快,害得我被抓了个现行!”
这时严守一只好抖着手对沈雪说:
“这是她发的,又不是我发的,我知道什么意思?”
沈雪气得胸脯一挺一挺的:
“你不知道什么意思,你的记性这么差?过去你总跟我说,你跟伍月什么事都没有,当时于文娟就是一误会,现在上边明明写着‘房间’,‘绿水长流’,这不昭然若揭了?”
事到如今,严守一只好低下头,作无赖状:
“就是有什么事,那也是几年前了,那时我还不认识你呢。”
沈雪:
“单是过去有事吗?怕是现在也没断吧?不然她会发这样的短信?”
费墨这时站出来打圆场:
“虽然上边写了‘房间’,‘绿水长流’,但后边还写了‘扯淡’。从情绪看,伍月是愤怒。就算她想招老严,老严肯定也是拒绝的态度。”
又穿上拖鞋,上前抚沈雪的肩膀:
“雪儿呀,我整天跟老严在一起,我相信他的人品。就是以前有什么问题,现在肯定也不会死灰复燃!”
沈雪推开费墨的手,连袜子都没穿,穿上自己的鞋,一边抹眼泪,一边“蹬蹬”地离开了洗脚屋。临走时看了严守一一眼:
“严守一,我没想到你这么脏!”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风波还不算大。沈雪愤怒着走后,严守一、费墨、李燕的脚也无法再洗下去了。三人匆匆擦干脚,穿上袜子和鞋。费墨对严守一说:
“我跟你一块去,劝劝沈雪。”
严守一摇摇头:
“还是让她自个儿先冷静冷静再说吧。”
李燕:
“对,有外人在,更是火上浇油。再说,老严也不好给她递小话儿了。”
费墨看着严守一,叹了一口气:
“今天怪我。如果我不让来洗脚,也没这事了。”
严守一告别费墨和李燕回到家,发现沈雪正在卫生间洗澡。水“哗哗”地流着,卫生间的玻璃门被蒸出一层雾汽。严守一看她在动着,而不是静着,便知道问题不大。再说,事实真相在那里摆着,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真没有死灰复燃,现在他处处躲着伍月。就算以前将真相瞒着沈雪,那也像今天播出的“人该不该撒谎”节目中卖糖的老大爷一样,为了爱情,骗人是善意的。沈雪洗完澡,穿着睡衣、裹着头从卫生间出来,脸仍然板着,没理严守一,但也没继续闹,只身走进卧室,“啪”地一声,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严守一便知道她回味那短信半天,终于想明白了。严守一事后对伍月说:
“亏你最后还有一个‘扯淡’,否则事情就大了!”
严守一便安下神来,坐在沙发上犯愣,想让时间继续冲淡沈雪的愤怒和怨气。甚至想今天先睡到客厅沙发上,一切等明天再说。但他突然又想起在洗脚屋接到的那个陌生电话。当时情况紧急,觉得那个号码陌生,现在松下心来,又觉得那号码有些熟悉。想来想去,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号码是于文娟她哥的手机号码。自于文娟随她哥去南京休产假以后,于文娟与孩子的情况,严守一都是通过电话向于文娟她哥了解。于文娟她哥倒是老实人,不时将于文娟和孩子的情况向他通报。但严守一担心这号码被沈雪发现,于是没有往手机上输姓名。但过去都是严守一给他打电话,他从来不主动给严守一打电话,现在他突然主动打电话,是不是于文娟和孩子出了什么问题?于是又着急起来,比伍月来短信还着急。他看了卧室一眼,幸亏沈雪还在赌气,估计他今天晚上不理沈雪,沈雪不会主动理他,便一个人悄悄走到卫生间,慢慢关上门,坐到马桶上,从手机里调出那个电话号码,悄悄拨了回去。但对方的回答是:
“对不起,对方已经关机。”
严守一又放下心来。对方关机,没有再给他打,证明于文娟和孩子没出什么大事,大不了就是孩子发烧。接着又怕于文娟她哥误会,打来电话不接,明天再回过去他再赌气不接,这条唯一的与于文娟和孩子联系的通道就断掉了,就想给他写封短信,先说明情况。于是坐在马桶上写道:
刚才我在开会,把手机拉在了车上。给你回电话,你已关机。明天再
联系……
正在专心写着,没想到厕所门突然被推开,沈雪走了进来。沈雪洗完澡,在卧室里剪脚趾甲。虽然回想伍月的短信,最后的“扯淡”是两人闹翻的意思,过去有关系,现在可能断了,但还是气鼓鼓的;一时分心,将脚趾甲剪破了,便来卫生间的窗槅子里找“创可贴”。严守一在马桶上坐着,她没理严守一。严守一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将手机夹在两腿之间。但等沈雪找到“创可贴”,关上窗槅子,窗槅子的门是一扇镜子,她从镜子里发现严守一的神情有些慌张,又起了疑心。她转过身,问严守一:
“严守一,你干嘛呢?”
严守一下意识地站起来:
“上厕所呢。”
话音未落,掖在两腿之间的手机“啪”地掉到了地上。这时沈雪又发现什么:
“上厕所,你怎么不脱裤子呀?”
又看掉到地上的手机,神情突然又严肃起来:
“你给谁打电话呢?是不是又给伍月?”
严守一伸手去捡手机:
“没有哇。”
沈雪一脚上去,踩住了手机,这时两眼冒火:
“严守一,你今天必须说清楚!”
这天晚上一直闹到凌晨三点。事到如今,严守一只好又老实交代,说不是给伍月打电话,而是给于文娟她哥。严守一:
“我实话给你说……”
这话被沈雪抓住了:
“你现在才给我说实话,那你以前跟我说的都是假话吗?”
严守一只好用已写的短信作证,可那封短信只写到一半,内容有些含糊,既可以写给别人,又可以写给伍月,光这一点解释到半夜。虽然沈雪最后相信了严守一不是跟伍月联系,是跟于文娟她哥,但跟于文娟她哥联系,这条胡志明小道,以前沈雪也不知道。愤怒过后,沈雪又哭了:
“严守一,你到底有多少事背着我呀?”
“严守一,我跟你在一起过得太累了。”
“严守一,我是一个简单的人,你太复杂,我对付不了你,我无法跟你在一起生活!”
严守一岔撒着手,不知该说什么。
于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六)
第二天一早,严守一去上班的时候,在车上给于文娟她哥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分钟,终于通了。从电话里听出于文娟她哥的声音没有异常,严守一才放下心来。于文娟她哥告诉严守一,昨天给他打电话是想告诉他,于文娟和孩子已经从娘家回到了北京,他从南京来送他们,有事想见严守一一面。严守一马上说:
“我现在就过去。”
于文娟她哥在电话里悄声:
“我现在是走到阳台上接你的电话,不能让文娟知道我和你联系。”
严守一明白了他的意思,迟疑一下说:
“那你来电视台吧。”
于文娟她哥说:
“别去电视台了,咱们去保姆市场吧。我明天就走,文娟一个人弄孩子,得给她找一个保姆。”
保姆市场设在北京南站附近一个类似农贸市场的大棚子里。几十条长凳子摆在棚子里,上边坐着几百个搂着塑料提包或鱼皮口袋的农村姑娘。一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