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八-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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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楼时,莫利开口说话:“看到那家伙了吗?”他问,指着楼梯间一张肖像画。画中—个满脸横肉的人,身穿绸缎外套,头顶假发,肥胖的手呈一种不确定的姿势,还有双闪烁不明的眼睛,“他是布里斯托的市府参事,我猜他曾经参加过二八八五年的西部叛变事件。事实上没立下任何战功——说穿了,就是没胆——传说中他当年拥护蒙默思公爵叛变,等首席法官杰弗里斯到此地惩罚叛乱份子,就让他家破人亡。杰弗里斯在这里停留期间,拥有这栋庄园的是此地乡绅瑞德莱迪。另一位叫做赖狄的市府参事到这里抗议杰弗里斯的判决,杰弗里斯勃然大怒,狠狠地斥责他一顿。最后,赖狄就在橡树室里割喉自尽。因此……”
(棒槌学堂注:Monmouth,1649…1685,蒙默思公爵为英王查理二世的私生子。在担任国王侍卫队长期间深得民心,多次意图推翻查理二世继承王位未果,被俘后在伦敦斩首。)
他们沿大厅主楼梯顶端的走廊前行:长廊狭窄幽暗,莫利不时回头看,就像是有人在跟踪他们。这整栋房子被空置已久。莫利在长廊尽头的门前停下脚步。他等了一会儿,挺直肩膀,敲门。
门内没有回应。杜诺范觉得毛骨悚然,因为他们看得到门底透出的光。莫利又敲一次:“既然如此!”他边说,硬把门推开。
这个房间十分宽敞,却阴气沉沉,房间天花板全是镶板,唯一的光线来自床边柜上一盏毛玻璃灯罩的台灯。四柱蓬罩床上,既无铺床单也没有挂帷帘。正对着他们的那道墙上有座木制壁炉架,两侧斜墙上各有一扇花饰铅条窗。右手边的墙上有另外一道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莫利脚步在木板地上发出叽嘎声响。他大喊一声:“哈罗!”踱到另一道掩上却没有上锁的门前。他推开门,瞪着房里那片黑暗。
“那是,”他说,“储藏室。它——”他怱然转身。修葛本能往后退。壁炉旁边传出刺耳声音,灯光怱暗怱亮。壁炉和窗户斜墙间的镶板被推开来:一块与门同高的板块打开,曼坡汉主教一手执蜡烛,从门缝里出现。
修葛故作镇定,没有让自己笑出来:“喂,先生,”他抗议,“我希望你别再这么做。只有神秘的凶手才这样出入密道。你出现时——”
烛光下,他父亲看起来一脸疲惫和沉重。他面对莫利:“为什么,”他说,“没有人告诉过我有这条——密道?”
莫利茫然迎视他的目光,呆愣了一会儿说:“什么?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先生。你知道的,这不是密道,要是你靠近一点看,你会看到那些铰链。你手指正放在开关上。它通到——”
“我当然知道它通到哪里,”主教说,“它通往楼下花园那道隐蔽的门,我就是从那里找到这条密道的。两边门都没有上锁。你难道没想到这样外人可以随意进出这间房子?”
莫利深邃、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似乎另有所思。他微微点头。他说:“外人的确可以任意进出这个入口。我们从来不锁门的。”
主教将蜡烛摆在壁炉架上,拍掉外套上的灰。他脸上再度出现凝重的表情,仿佛刚发过一顿脾气或一夜不曾好眠:“不管怎么样,”他说,“这里最近有人出入过。灰尘有被搅乱的痕迹。那里有个柜子,你的鞋……”
他沉重地耸着肩,走到床边。修葛看到主教在观察墙上及地上几滴飞溅的红渍。刹那间,割喉的景象、顶着假发的男人从十七世纪穿越时空、侵入这间已经人去楼空的旧房间。然后,思绪一闪,修葛想起那瓶红墨水。这就是捣蛋鬼闹事的地方。这里发生过的事无一不荒诞离奇又骇人。
“我们的权威人士,”他继续以沉重的语气,“侦办犯罪案件经验丰富的菲尔博士,以及表现杰出的莫区巡宫,都无法让我信服——所以,我决定靠自己的线索展开调查。告诉我,这个房间通常没有人住,是吧?”
“从来没有,”莫利说,“这里湿气重,也没有暖气。为什么这么问,先生?”
“那么,为什么那晚普林莱姆先生会睡在这间房里?这种事会让人感到很刺激吗?”
莫利瞪着他:“你应该知道的,先生!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我都在场。只因为他要求……”
主教不悦说:“是我在问你问题,我这么做是为了我儿子。我希望他能了解什么才是正统的侦查程序。”
“喔!”莫利说,眼里露出一抹啼笑皆非的神情,“我了解。那天,你、我父亲、普林莱姆先生和我,聊起那名自尽男子就是死在这间房间里。提到“怪力乱神”之事。因此,当普林莱姆先生不得不留下过夜,他要求住在这间——”
“对对对,正是如此。”主教点头,缩起下巴,“这就是我要确认的,听着,修葛。然而,普林莱姆先生起初并没打算要过夜,是吧?”
“没有的,先生。他错过了回家的最后一班巴士,然后他——”
“我必须提示你,修葛,没有一个外人会知道教区牧师准备在这里过夜,甚至没有外人知道他在这里。这是临时决定,很晚才做的决定。更别提有任何外人晓得普林莱姆先生想要住这间房间……所以,这件事不可能是个故意来捉弄普林莱姆先生的外人所为?”
“喔!”修葛说,犹豫了一下,“你的意思是指,有人偷偷潜进密道到储藏室,偷走那些鞋子;但他没料到这个房间里有人……”
“完全正确。我得警告你,你没有按部就班听我推论。”主教用恼怒的口吻制止他,“不过,这的确是我的意思。他没有预期到屋里会有人,不知道该进去还是退出——可能是后者——他弄醒了普林莱姆先生,只好藉由装神弄鬼吓唬对方来掩饰自己。”主教的浓眉皱成一团,双手插在口袋里,“接下来,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人是怎么进行计划,也能证明他曾经来过这里。”
他从口袋中掏出—本红色皮装笔记本,掸掉灰尘,封面印着烫金缩写字母:“这个最有趣的线索掉在密道楼梯转角。上帝助我找到它。此人真是太不幸了。缩写字母是H·M。你们还需要我挑明了说,这个人就是年轻的亨利·摩根先生,还是直接揭穿他协助莫区巡官探案的虚情假意?我相信,是他分散莫区的注意去搜查接待所的脚印,还好心提议要替物证灌石膏模。”
“胡说!”修葛激动脱口而出,硬吞了一口口水,“我是说——抱歉,但是这的确太牵强。不会是这样。事情——”
莫利清清嗓子:“你必须承认,先生,”他急忙辩解,“你的推论的确有可信之处。我不是指杀人的证据——而是关于亨利。他确实有很大的嫌疑去捉弄普林莱姆先生或任何一位住在这个房间的人。但除此之外,别的都不成立。”
主教摊开双手:“年轻人,”他说,“我不用说服你,我只是告诉你一声。亨利·摩根知道普林莱姆先生当晚要留在这里过夜吗?”
“喔,他不知道。但他搞不好正巧看到普林莱姆先生进来。”
“所以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事先知道普林莱姆当晚要留下?”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
“还是,他以前住过这个房间?谢谢你。”他小心翼翼将笔记本放回口袋,轻拍背心,装出一副亲和的态度,“我想我现在最好等待我们还在图书室晤谈的权威人士出来。我们现在是不是该下楼了?莫利,请你把蜡烛吹熄……不,留着它吧。等会儿可能还派得上用场。”
他们沿走廊出去之后,莫利开口:“我得说,先生,”莫利说,“你的假设——实在是太荒谬了,请别拿这种小事钻牛角尖。我告诉你,摩根对狄宾这个老家伙很感冒,话是没错,大家心里都有数,包括亨利自己。但是他没有必要……”他迟疑了一下,彷佛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词,“要偷溜上楼拿我的鞋子!不,不。不会是这样。这纯粹是假设。”
“好孩子,小心一点。我希望你弄清楚,我无意指控谁。甚至连我的想法,也还没有到指控或暗示谁是凶手的地步。不过,要是这位受人敬重的绅士,菲尔博士决定趁我不在时动用行使权力的文件,我若能从旁协助让他不落入圈套,他到时就不至于懊悔万分。”
修葛从未见过他父亲这种偏激和怀恨的心态。不仅如此,他突然发觉到主教真的老了,没有从前的稳重。在过去,即便是严苛的舆论,也没有人怀疑过他的公正与智慧。修葛眼前看到的似乎只是白发苍苍的大脑壳、松垮的下颚和一张尖酸刻薄的嘴。他活得太久、太积极,现在不自觉越来越幼稚。仅仅一年时间……修葛心想,遭人背叛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毕生赞美的上帝要让他变成一个愚蠢的人——这些夸张自以为是的卖弄已经变成所有人的笑柄。但是,这一点都不好笑。所有最疯狂的玩笑也不过是如此;他正视这件事。世上一定还有哪里有道德的存在……
修葛也不相信摩根有罪,他只隐约觉得摩根这样的人不可能杀人。特别是当这些作家总爱把他们的事写进书里,视杀人凶手为除人类真实生活之外最迷人的怪兽,就如独角兽或希腊神话中的狮身鹰首兽一样。他怀疑他的父亲能否明白这一点。他忽然有个不安的想法,主教若是找到证据,不管信不信,都会不顾一切要控诉那个人。
此时,他的思绪被整件案子弄得越来越复杂,还要等多久才见得到派翠西亚,为什么这团混乱恰巧发生在这个时机。他随着他父亲来到会客室,看见图书室的门被人粗暴地摔上。柏克一脸讥讽,眼镜后浮现一抹对交战成果满意的笑容。他盯着来者,咧齿而笑。烟斗从嘴边栘开,指着肩后。
“晚安,”他对主教说,“他们要我来请您。还有你,年轻人。我已经把我的证据告诉他们了,他们可以把它放在烟斗上抽。”他头歪一边,幸灾乐祸的,“请进去吧。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惊人的还在后面呢!”
主教把他拉过去,“我想像得到,”他说,“我迟早都得献上我的礼物。我很高兴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大吃一惊——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柏克先生?”
“有关于狄宾的律师,”柏克轻笑着解释,“他不仅是狄宾的律师,也是史宾利的律师。他巧妙从中旋斡……勾结。你和你儿子也要进去的。”
第十二章 史宾利解读塔罗牌
图书室是间格局窄长的房间,靠阳台的窗户全部敞开,另一面则是嵌入的书架和壁炉。装潢整体色调偏暗沉、摆设华丽;窗边悬挂厚重的棕色窗帘,房间尽头有两道门。每盏淡黄色灯罩的壁灯都透着光,玻璃枝型吊灯大开。
一片蓝色的烟雾悬浮在灯下,凌乱的书桌也罩在烟雾里,菲尔博士摊开四肢敞坐在椅中,下巴抵在领口,心不在焉在便条纸上涂鸦。莫区巡官,公事包的文件全摊在面前,摇摇晃晃往后倒,刷着他棕色胡髭。他淡蓝的眼睛蕴含怒意和困惑,显然刚做完书桌旁长沙发上那位笑容可掬的年轻人的笔录。
“——你将体会到我的难处,我肯定,”后者伶牙利齿,“我的做法既合乎道德也没有违法。你是个讲理的人,莫区先生。我希望我们都是讲理的人,阿们。”他头转向刚进门的杜诺范父子。
菲尔博士从他的涂鸦中抬头眨了眨眼,招手:“请进,”他邀请,“这位是蓝道先生,请坐下。我们现在亟需有人协助。”
德瑟司·蓝道先生是唯一一位笑容满面、话语诙谐的男士,举止优雅、从容不迫,绝对是所有人里面最真挚坦率的人。其他的人不是在说悄悄话,就是若无其事微笑交头接耳。他们能做到明明在谈天气却一副在谈国际机密大事的样子。
蓝道先生身材魁伟,一张看似被戳红的脸,稀薄的褐发从前额往后梳,眼睛仿如一只机敏灵活的狗,嘴唇宽阔。他自在尊贵地坐在沙发椅上,指甲修整洁净的手搁在膝上。长礼服和条纹长裤烫得一丝不皱,衬衫立颁让他看起来沉着稳健而俐落。他站起身,向进来的两位行礼。
“盖瑞学院广场三十七号,”蓝道先生说,仿佛在做即席诗,“先生,希望能为各位效劳!”接着他坐了下来,重新用他一派轻松的声音,“我正谈到我对这桩可怕的命案相当关切。巡官,你将体会到我的难处。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必对你透露我知道的事。几分钟前,柏克先生说得一点都没错,狄宾先生是个口风很紧的人。确实如此。口风相当紧的人。我敢向你保证。”
莫区怒目相视,顽强粗哑的声音坚称:“事到如今,你别想抵赖。你既是狄宾先生的律师,也代表史宾利——”
“对不起,先生。我代表史都华·崔弗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