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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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我并不拥有一上午的时间(你们的主任要求我自己限定时间,最多十五分钟———‘最多’是他的原话),我将说出我想说的话,而省却一步步的推理,省却历史的证据;你们作为学生和学者,本来有权利要求我进行推理并给出证据。
“如果我有更多的时间,那我想说:文本研究,本来具有人文研究的活生生的气息,而人文研究,我们可以更加准确地称之为历史运动,或者,人文运动。但是,不久之后,文本研究的活生生的气息就被吹灭了。从那以后,在文本研究的历史上,人们作过一次次的努力,想恢复那种活力,但是徒劳。
“文本研究赖以创立的文本是《圣经》。文本研究的专家们把自己看成奴仆,努力去恢复《圣经》的真正教义,具体而言,就是耶稣的真正教义。他们用来描述自己工作性质的词语是再现或复活。你第一次读《新约》时,会面对面地见到已经升天而又复活的基督,他不再因为罩着学者的注释和评论的面纱而模糊不清。正是怀着这个目的,学者们自学多种语言,首先是希腊语,然后是希伯来语,然后(晚近)是近东的其他语言。文本研究首先意味着恢复真正的文本,然后意味着对那种文本进行忠实的翻译。忠实的翻译被证明与忠实的解释密不可分,正如忠实的解释被证明与忠实的理解密不可分;我们要理解的是历史文化的基础,文本就来自那样的基础。就这样,语言研究、文献研究(解释方面的研究)、文化研究和历史研究———所有这些研究构成了所谓的人文学科的核心———它们渐渐地相互结合起来了。
“你们可能会义正词严地问,这一系列研究都是专门用来恢复救世主的原话的,那么,为什么要把它们叫做人文研究呢?事实证明,问这个问题,正如同问:为什么人文学科的繁荣只在十五世纪,而不在此前的数百年里?
“答案跟一个历史事件关系很大:康斯坦丁堡没落并最终被洗劫,有学问的拜占庭人纷纷逃往意大利。(考虑到你们主任提出的十五分钟规则,我将跳过一些内容,如关于加伦的内容,他曾被誉为‘活着的亚里士多德’;如中世纪西方基督教世界中的其他希腊哲学家;如在传播这些哲学家的学说中,属于阿拉伯帝国的西班牙所起的作用。)
“‘哪怕希腊人来送礼,我也惧怕他们。’从东方来的人们带来了一些礼物,这些礼物不仅包括希腊语的语法,还包括古希腊作家的作品。这些基督教产生之前的作品很诱人。只有通过潜心研究这些作品,学者们才能完全掌握希腊语,并进而研究希腊语的《新约》。后来,人们把对这些作品的研究称为‘古典研究’;正如人们可以预料到的,这种研究马上就有了自己的目的。
“还有:古典研究之所以能成为正当的研究,不仅是因为语言学上的依据,而且是因为哲学上的依据。耶稣被派遣来拯救人类。辩论由此展开。他从何种状态下把人类拯救出来?当然是从无法拯救的状态。可是,对处于无法拯救状态中的人类,我们知道什么?古代作品的记录覆盖着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只有这样的记录才是实实在在的。因此,为了掌握拯救的意义———我们必须通过研究古典作品,来从事人文研究。
“到此,我做出了一份简短而又粗略的陈述;我们从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圣经》研究和古希腊罗马作品研究渐渐地结合在了一起,两者之间从来没有过对抗。我们还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文本研究,以及那些从属于文本研究的学科,渐渐地被列入了‘人文学科’这个范畴。
“关于历史,就讲这么多吧。你们私下里可能会觉得,你们来自各种不同的学科,很难分类;那么,今天上午,作为人文学科即将毕业的学生,你们为什么会发现自己被集合在了同一个屋顶下?对此,我也不再多讲。现在,我要用仅剩的几分钟,告诉你们:尽管你们对我这么慷慨,但我为什么不属于你们中的一员,而且没有什么安慰的话可以带给你们?
“我想说的是:很久以前,你们就已经迷路了,也许是早在五百年前吧。这场运动是由少数几个人发起的;我觉得,你们在这场运动中所代表的,是可悲的尾巴。那些人的目的是要找到‘真言’,至少在开始时,他们曾受到这一目的的激励。那时,他们把这‘真言’理解为‘救言’;现在,我也是这么理解的。
“这‘真言’不可能在古典作品中找到,不管你把古典理解成荷马、索福克勒斯,还是理解成荷马、莎士比亚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个比我们现在更加幸福的时代里,人们可能会自欺欺人地认为,古典作品给他们提供了教义和生活方式。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已经相当绝望地认定:研究古典本身可能会提供生活方式;如果不是生活方式,至少是谋生方式;如果事实证明,这种研究不可能有任何正面的好处,那么,至少,不会有人宣称,它有什么坏处。
“但是,在第一代文本研究的学者心底,有一个动机;我们不可能轻易地使这个动机偏离他们认准的目标。我属于天主教,而不属于改革派;但是,我拥护马丁·路德。当他从终极标准判定,他的同事戴西德留斯·伊拉斯谟尽管才高八斗,但已经被诱惑去研究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而那些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时,他就不再理睬伊拉斯谟。很长时间以来,‘人文学科’一直处于垂死状态;而现在,在公元第二个千年的末尾,这些学科真的到了临终之时。我想说,它们死后,我们将面临更大的痛苦;因为,导致它们死亡的是理性、机械理性这个怪物,而正是这些学科自己奉这个怪物为王,把它认作全宇宙中首要的、推动其他的原则。不过,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咱们改天再谈吧。”
第五课第五课 非洲的人文学科(3)
3
布兰奇的演讲就这样结束了,她听到比较多的不是掌声,而是话音,这声音来自第一排座位,像是由于迷惑不解而发出的低声怨言。当天的活动继续进行。应届毕业生们一个个被叫上去领取他们的名册;毕业典礼以一场正式的游行结束,布兰奇穿着红色的外套,也参加了游行。其时,伊丽莎白得了一阵子的空闲,她在宾客中间乱转,碰到有人唧唧喳喳聊天,她就在旁边听着。
整个典礼时间很长,而且乱糟糟的;而现在,唧唧喳喳的聊天成了典礼的主要内容了。只是在休息室里,伊丽莎白才听见有人具体谈到布兰奇的演讲。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礼服的袖子上装饰着貂皮,正热情地跟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说话。“她以为她是谁啊,”他说,“利用这种场合来教训我们!一个来自祖鲁兰的边远地区的女修道士———她对人文学科知道什么?这帮顽固的天主教———普世教会主义到底怎么了?”
她是个客人———这所大学的客人,她姐姐的客人,也是这个国家的客人。如果这些人要生气,就让他们生吧;那是他们的权利。她不想介入。让布兰奇自个儿去跟人斗吧。
可是,事实证明,不介入并不比介入轻松。正式午餐已经准备好,她在被邀之列。当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时,她发现自己正好挨着那个高个子男人。这时,那男人已经脱掉了他那套中世纪风格的礼服。她没有一点胃口,觉得肚子里有东西在搅动;她宁愿回到宾馆里,躺下来;不过,她还是强忍着。“让我自我介绍吧,”她说,“我叫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布里吉特姐姐是我的姐姐,我是说,亲姐姐。”
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她能看得出来,自己的名字对那个男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那个男人面前放着座签,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彼得·葛德文教授。
“我猜想,您是在这儿教书吧,”她继续说道,“您教什么课?”
“我教文学,英国文学。”
“我姐姐刚才说的话肯定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好了,别管她。她有点像把战斧,就这样。她喜欢争斗。”
布兰奇,布里吉特姐姐,那把战斧,此时正坐在同一张桌子的另外一头,正专心致志地在跟人聊天,所以听不见他们说话。
“这是一个安全的时代,”葛德文答道,“您不能把时针拨回去,也不能谴责一个机构,说它随着时间而变动。”
“您说的机构是指大学吗?”
“是的,大学;不过,具体是指人文学科,这些学科依然是所有大学的核心。”
人文学科是大学的核心。她可能是身在其外而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假如有人要她说出,今天大学的核心———核心课程———是什么;她会说,是挣钱。从维多利亚省的墨尔本市来看,情况就是这样;假如她知道约翰内斯堡的情况也是如此,她不会感到惊讶。
“不过,我姐姐刚才真的说你应该把时针往回拨?难道她没有说到某种更加有趣、更加有挑战意味的东西———在人文研究中,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被误解了。把希望和期望放在人文学科上,但它们可能永远得不到实现,所以这种做法有问题?我不是非得跟她保持一致,不过,在我看来,她所争辩的就是这个。”
“对人类进行彻底研究的是人类自己,”葛德文教授说,“而人类的本性是堕落。甚至令姐都会同意我的这一看法。不过,这不应该阻碍我们努力提高自己。令姐想让我们放弃人类,回到上帝那儿。当我说把时针往回拨时,我的意思就是这个。她想要倒退到文艺复兴之前的时代,倒退到她所说的人文主义运动之前,甚至回到十二世纪启蒙运动之前。她想要我们重新陷入基督教的宿命论,这种宿命论属于我所说的‘低等的中世纪’。”
“我了解我姐姐。当我想说她身上有宿命论倾向时,我总是犹豫不决。不过,您应该亲自跟她聊一聊,把您的观点摆出来。”
葛德文教授忙于吃沙拉。一阵沉默。坐在伊丽莎白对面的,是那个黑衣女人,她以为那是葛德文的太太;此时,黑衣女人冲她笑了笑。“刚才我听您说您叫伊丽莎白·科斯特洛?”那女人问道,“难道是作家伊丽莎白·科斯特洛?”
“是的,我是写东西的,写作是我谋生的手段。”
“您是‘布里吉特姐姐’的妹妹。”
“是的。不过,‘布里吉特姐姐’有许多姐妹。我只是她血缘上的妹妹。其他姐妹都是精神上的,所以更真诚。”
伊丽莎白本想把话说得轻松些,但这似乎惹恼了葛德文太太。也许正是因此,布兰奇激怒了这儿的人们:她不恰当地用到了诸如“精神”和“上帝”这样的词,用在不属于它们的地方。她虽然不信教,不过,在这件事上,她觉得,自己愿意跟布兰奇站在一起。
葛德文太太正在跟她丈夫说话,像是在向她丈夫炫耀着什么。“亲爱的,伊丽莎白·科斯特洛是一位作家,”她说。
“哦,是嘛,”葛德文教授说道。不过,伊丽莎白的名字并没有引发他的兴趣。
“我丈夫生活在十八世纪,”葛德文太太说道。
“啊,是啊,好啊。理性时代。”
“我相信,今天,我们用一种相当简单的目光,去看那个历史时期,是看不清楚的,”葛德文教授说。他似乎想要说下去,但没有继续。
跟葛德文夫妇的交谈越来越没劲。伊丽莎白转向右边的人,但那人正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别处。
“当我是个学生时,”她重新转向葛德文夫妇说,“那已经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左右了。我们读了许多D。 H。 劳伦斯的书。当然,我们也读古典作品,不过,我们真正的精力并没有花在古典作品上。D。 H。 劳伦斯和T。 S。 艾略特———我们专心阅读的是这类作家。也许还有十八世纪的布莱克。也许还有莎士比亚,因为我们都知道莎士比亚超越了他的时代。劳伦斯之所以吸引我们,是因为他给我们许诺了一种拯救的方式。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崇拜黑暗的神明,遵循他们的规章,那么,我们就会得到拯救。我们相信劳伦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走出去,竭尽全力地崇拜黑暗的神明。嗨,对神明的崇拜并没有拯救我们。现在,当我回顾时,我要把劳伦斯叫做‘伪预言家’。
“我想说的是,作为学生,我们曾在那些真实的读物中,寻找指导,困惑中的指导。在劳伦斯身上,或者在艾略特身上,早期的艾略特身上,我们找到了指导。这些指导可能各种各样,但都是关于我们人类如何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