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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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那样的假设,即某人已经弃绝了理性。”
“这只是法国人的非理性。一个人未曾涉足过关于理性的研究,未曾见过那些真正弃绝理性的人的样子,才会妄谈非理性。”
“那么说来,只有上帝是例外。”
“不,如果上帝是理性的,那么他也不能妄谈非理性。理性的上帝不可能站在理性之外。”
“我感到很惊讶,诺玛。你谈论起来,就像是一个老派的理性主义者。”
“你误解我了。老派的理性主义,那是你母亲所选定的立场,那是她的术语。我只是在回应她。”
“那个缺席的客人是谁?”
“你是指那个空座位?是诗人斯特恩。”
“你觉得,这是一种抗议吗?”
“我相信,是的。在她提出‘大屠杀’这个话题之前,她应该多想想。我能感觉得出来,在我周围,在观众中,有人怒发冲冠了。”
那个空座的确是抗议。那天早晨,当约翰去上课时,他发现,在他的信箱里,有一封写给他母亲的信。当他回家,去接他母亲时,他把信递给了她。她匆匆读过,然后叹息一声,又把信递给了约翰。“这是谁?”她问道。
“亚伯拉罕·斯特恩。一个诗人。我相信,他很受推崇。他已经在这儿有很多年了。”
约翰读着斯特恩的信,是手写的。
亲爱的科斯特洛夫人:
昨夜宴会,未曾列席,见谅。我曾拜读过您的大作,知道您是一个严肃的人;因此,我信任您,并认真对待您在演讲中所谈到的一切。
在我看来,您演讲的核心是进餐问题。如果我们拒绝接受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刽子手们的款待,那么,我们能否进而拒绝那些杀戮动物的屠夫们的款待?
为着您自己的目的,您忽略了那个耳熟能详的类比,即,在那些被杀害的欧洲犹太人和被杀戮的牲口之间具有可比性。您说,那些犹太人死得像牲口,也可以说,牲口死得像犹太人。这样的文字游戏,我不敢苟同。您误解了类比的本质。我甚至想说,您是故意这么曲解的,这是对神明的亵渎。上帝把人造得跟他自己很相像,但是,上帝跟人没有相像之处。纵然犹太人像牲口一样受到虐待,我们也不能因此就说,牲口受到了犹太人一样的待遇。后者侮辱了死者的记忆,并以一种廉价的方式,利用了集中营的恐怖。
如果我话说得太直,就请您原谅。您说,您年纪大了,没有时间可以用来浪费在细枝末节上。我也老了。
您忠实的
亚伯拉罕·斯特恩
约翰把母亲送到英语系,交给那些招待她的人;然后,去参加一个会议。那个会议一拖再拖。直到下午两点半,他才得以赶到斯达布斯大楼,举行讨论会的房间就在那栋楼上。
约翰进门时,他母亲正在说话。在门口附近,他尽可能轻声地坐了下来。
“在那种诗歌中,”伊丽莎白说道,“各种动物代表各种人性:狮子代表勇敢,鸱枭代表智慧,等等。甚至在里尔克的诗中,豹子作为替身,也有别的象征意义。它自身消融于绕着中心的力量之舞中。这个意象来自物理学,基础量子物理学。里尔克并没有超越量子物理学———并没有超越豹子这个形象。他把豹子用做某种力量的体现,原子弹爆炸时,释放出来的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笼子的栏杆迫使豹子屈服,但并没有迫使它的意志就范。那使它的意志麻木、麻痹的,是它绕着圆圈,迈着大步,慢慢跑动。”
里尔克的豹子?什么样的豹子?约翰的疑惑肯定显露出来了:他旁边的女孩把一张复印纸推到了他的鼻子底下。三首诗:一首是里尔克的,题为《豹子》,另外两首是泰德·休斯的,分别题为《美洲虎》和《二见美洲虎》。约翰没时间读诗。
“休斯的写法跟里尔克的正好相反,”他母亲继续说道,“他采用了同一个动物园的同一个场景。但不同的是,那被麻醉的不是豹子,而换成了人群。诗人走进人群,便感到恐惧,感觉自己要被人群淹没;他的理解力被推出了自身的极限。那美洲虎的形象,跟那豹子的形象不同,并不显得生硬。相反,美洲虎的目光穿过黑暗与空旷。对它而言,笼子一点都不真实,它‘在别处’。它在别处,因为它的意识是生动的,而不是抽象的。肌肉运动使它穿越一个空间,这个空间在本质上跟牛顿的三维空间迥然不同———是一个圆形的自我循环的空间。
“因此———把大动物关进笼子,这是一个道德规范问题;让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休斯是在摸索另外一种存在于世的方式。对我们来说,这种方式并非完全陌生;因为,我们都有过站在笼子前的体验,这种体验似乎属于梦中体验,它存在于集体无意识之中。在休斯的诗作中,我们了解美洲虎,不是看它的样子,而是看它的动作。它的身体是运动着的身体,或者说,生命之潮在身体中流动。这两首诗要求我们设身处地地去想象那种运动的方式,并把自我投入到美洲虎的身体之中。
第四课第四课 动物的生命之二(2)
“对休斯来说———我想强调一下———这不是要把自我投入到他者的心灵里,而是要把自我投入到他者的身体里。今天,我要请诸位注意的,就是这类诗歌:诗歌并不力图在动物身上发现观念,因为观念与动物无关;而是记录诗人与动物遇合的情形。
“我们这里所说的诗性遇合,其特殊之处在于:在遇合发生时,不管诗人的情绪多么强烈,他们都对客体保持彻底无关的态度。在这一方面,这类诗与爱情诗不同,因为在爱情诗中,诗人的意图是要感动对方。
“并不是动物不关心我们对它们的感受。事实上,在我们人类和动物之间,是有感情在流淌着的;当我们把这股感情之流转化为文字时,我们永久地抽空了动物身上的感情之流。因此,这首诗不像爱情诗那样,是一份献给对方的礼物。它整个落入了人的手中,动物没有任何份额。我是否已经回答了您的问题呢?”
另有一人举着手:一个戴眼镜的高个子年轻人。他说,他没有很好地理解泰德·休斯的诗,但是,最近有一次,他听说,休斯在英国某地经营着一个绵羊农场。休斯要么单纯为着写诗的目的养羊(房间里四处响起一阵嗤嗤的窃笑),要么是个真正的农场主,为着赚钱的目的养羊。“昨天,在您演讲时,您似乎竭力反对为了肉而宰杀动物;我所说的这一切怎么能跟您昨天所说的情况取得一致呢?”
“我从未曾见过泰德·休斯,”他母亲答道,“所以,我无法告诉您,他是个什么类型的农场主。不过,请让我在另一个层面上,回答您的问题。
“我没有任何理由认为,休斯相信他对动物的关注是独一无二的。恰恰相反,我怀疑,他相信,我们远古时代的祖先曾经拥有过那种关注,而我们失去了,所以,他是在把它恢复起来(他是从进化论的角度,而不是从历史学的角度,来思索这种失落的;不过,这是另一个问题了)。我猜想,他相信,他看动物的目光,很像旧石器时代猎人的目光。
“这使休斯跻身诗人的行列,诗人们往往赞美原始生活,而批判西方人倾向于抽象思维的偏颇。在这诗人行列中,有布莱克和劳伦斯,有美国的加里·斯奈德,有鲁滨逊·杰弗斯,还有打猎和斗牛时的海明威。
“在我看来,斗牛给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他们说,要想方设法,把野兽杀掉,但又把这一举动变成一种比赛,一种仪式,还要因为对手的力量和勇气而对它表示尊敬。在你战胜它之后,你也会把它吃掉,目的是为了把它的力量和勇气转移到你身上。在你杀死它之前,看着它的眼睛;在它死后,感谢它,吟唱有关它的歌谣。
“我们可以把这一切叫做原始主义。这种对待动物的态度很容易被人批评、被人嘲笑。它具有深深的男性的、男子汉的烙印。一旦它传入政治领域,就会遭人怀疑。不过,在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之后,在伦理的层面上,关于原始主义,还留存着某种吸引人的东西。
“然而,原始主义并不实用。斗牛士或猎鹿者用弓箭把自己武装起来,我们并没有仰仗他们的努力,来养活四十亿人。我们人类已变得太多。我们需要用动物来填饱肚皮,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对所有这些动物表示尊敬和感谢。我们需要死亡工厂,我们需要动物养殖场。芝加哥给我们指出了方向。正是芝加哥的牲口围场使纳粹学会了处理人体的方法。
“不过,还是让我回过头来讲休斯吧。您说:尽管有原始主义的掩饰,但休斯是个屠夫;跟他在一起时,我能干什么?
“我想这样回答您:作家给我们的教益往往比他们自己意识到的还要多。通过赋予美洲虎这个形象以象征意义,休斯告诉我们:我们也能表现动物的感想———其方法就是所谓的诗性创造,这种方法能把呼吸和知觉融为一体,而其融合的方式至今尚未有人解释过,而且永远不会有人解释。他还告诉我们:如何把一个活生生的客体转变成我们自己体内的存在。当我们阅读这首关于美洲虎的诗时,当我们后来在平静中记起它时,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们就是那美洲虎。它在我们体内扭动,它借用我们的肉体,它就是我们自己。
“就这么回事,就这么美妙。我想,休斯本人不会不同意我所说的这一切。我的说法很像是萨满教、勾魂术和原型心理学这三者的融合,休斯本人就信奉这种融合。换句话说,就是原始体验(与动物面对面接触)、原始主义的诗和原始主义的诗论,诗论用来证明诗作的正确性。
“猎人,和那些我称之为生态经营者的人,可能也会对这类诗歌感到赏心悦目。当诗人休斯站在那个关押美洲虎的笼子前,看着某一头美洲虎,他被那一头美洲虎的生活所吸引。他不得不那样做。因为我们无法体验到抽象化的东西,所以普遍意义上的美洲虎、美洲虎的亚种以及关于美洲虎的观念等,都没有使他心动。总之,休斯所写的这首诗讲述的是‘这头’美洲虎的事,以及表现在这头美洲虎身上的一般美洲虎的性情。这正如后来他写的关于大马哈鱼的精彩诗篇一样,那首诗写的是大马哈鱼的短暂一生,也即大马哈鱼的生平。因此,尽管诗歌要求生动、真实,但其中依然留有一点柏拉图的意味。
“在生态学家看来,大马哈鱼和水草和水里的各种昆虫是相互作用的,它们与地球和天气共舞,这是一种宏大而复杂的舞蹈。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在这场舞蹈中,每一个生物都扮演一个角色。参与这舞蹈的,就是这些多种多样的角色,而不是扮演他们的具体物种。至于事实上的角色扮演者,只要他们在自我更新,只要他们保持前行的姿态,我们就不必关注他们。
“我曾称之为柏拉图主义,现在我还要这么称呼它。我们眼睛看着这一物种,但心里想着那个诸多物种相互作用的系统;这个物种乃是那个系统的现实的世俗体现。
“这是一句可怕的反话。一种生态哲学告诉我们,要跟其他物种和平共处。这种哲学是通过求助于一个观念来证明自身的合法性的。那个观念认为,人比任何其他生物都要高一等。这一观念是对那句反话的致命歪曲———到最后———除了人,没有任何物种能理解它。每一个有生命的物种都在为自己的个体生命奋斗,通过奋斗,它们拒绝赞同这样一种观念,即,比起大马哈鱼和小昆虫的理念来,大马哈鱼和小昆虫的身体要低一等,还不如理念重要。但是,当我们看到,大马哈鱼为了生存而奋斗时,我们说,这奋斗是早就定好了的;我们说(跟阿奎那一样),它是被锁在了自然的奴役里;我们说,它缺乏自我意识。
“动物们不相信生态学。甚至人种生物学家都没有提出这样的主张。甚至人种生物学家都没有说,蚂蚁为了使种群永存,而牺牲其个体生命。他们说得很巧妙,他们的说法有点不同:蚂蚁死去,其作用是种群的永存。种群之生命是一股力量,它经由个体发挥作用,但个体又无法理解这一点。从这个意义上说,理念是先天的,蚂蚁被理念控制着,正如计算机被程序所控制。
“我们,生态环境的管理人员———很抱歉,我这样子说下去,是要跑题了。我马上就会打住———我们这些管理人员知道,这世上有更加伟大的舞蹈,因此,在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