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八堂课-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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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在被焚烧,使空气发臭,然后变成骨灰,落在我的卷心菜上。’他们不会说:‘假如我被焚烧,会怎么样?’他们不会说:‘我在被焚烧,我的灰在掉落。’
“换句话说,他们关闭了自己的心扉。心灵是‘同情’的所在地。‘同情’这种能力使我们在有些时候能替他者分担。‘同情’完全与主体相关,但跟客体即‘他者’无关。一旦我们所想到的客体不是蝙蝠(‘我能替蝙蝠分担吗?’),而是另一个人;我们就会明白这一点。有人有能力把自己设想为别人,有人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当这种能力匮乏到极点时,我们把他们叫做‘精神病患者’),还有人具备这种能力,但不想施展出来。
第三课第三课 动物的生命之一(5)
“托马斯·内格尔可能是个好人。尽管让我去同情他,还有托马斯·阿奎那和雷内·笛卡儿,比较难;但是,这种困难并没有发展到这样的程度,即限制我们去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出于同情的想象是没有任何限制的。如果你们想要证据,请往下听。几年前,我写过一本书,叫《爱可尔斯街的房子》。为了写那本书,我不得不设身处地地,把自己想象成马伊蓉·布卢姆。要么成功,要么失败。如果我没有成功,我就无法想象,你们何以今天要请我到这儿来。关键是,在任何情况下,马伊蓉·布卢姆都不存在。她是詹姆斯·乔伊斯通过想象虚构出来的人物。既然我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当成一个从未曾存在过的人,我就能设身处地地把自己当成一只蝙蝠,或一只黑猩猩,或一只牡蛎,我就能跟任何一种生物共享生命之源。
“让我最后一次来谈谈那些死亡营,这些屠宰场遍布在我们四周;而我们却齐心协力、竭尽全力,对他们关闭了心扉。每天都有新的一轮大屠杀,可是,就我目前所能看到的而言,我们道德的神经却并没有被触动。我们并没有被污染的感觉。我们似乎可以做任何事情,然后走开,双手依然是干净的。
“我们指的是德国人、波兰人和乌克兰人,他们什么都干,但并不知道自己周围的暴行。这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无知,造成了一定的后果;我们宁愿认为,他们的内心烙上了这种后果的印记。我们宁愿认为,在他们的噩梦中,有些阴魂会回来,出没在他们周围,因为他们曾拒绝分担那些人的苦难。我们宁愿认为,他们早上醒来时会形容枯槁,然后会死于病痛。不过,事情也许并非如此。证据指向相反的方向:我们可以做任何事情,然后脱身出来;不受任何惩罚。”
奇怪的结尾。只在伊丽莎白摘下眼镜、卷起讲稿时,听众才开始鼓掌;甚至在那时,掌声也是稀稀拉拉的。奇怪的演讲,奇怪的结尾;约翰想着,错误的考辩,错误的论辩。辩论,那可不是她的强项。
诺玛举着手,力图引起人文学院院长的注意;那位院长是这次演讲会的主持人。
“诺玛!”约翰轻声叫道,急促地摇着头,“别!”
“为什么?”诺玛轻声回问道。
“求你了,”约翰又轻声说,“此时此地,别这样!”
“周五中午,我们将就今天这位贵宾的演讲作进一步的讨论———在会议通知书上,你们可以了解到有关的详细内容———不过,科斯特洛女士惠允再回答听众的一两个问题。有———吗?”院长环顾四周,眼睛放出光芒。“有!”约翰听见身后有人叫道。
“我有权提问!”诺玛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是有权提问,只是别实施这权利,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约翰轻声回应道。
“我无法容忍她就这样草草收场!她搞混了!”
“她老了,她是我母亲。求你了!”
在他们身后,已经有人在说话。约翰转身,发现,讲话的是一个长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他想道,天晓得,他母亲何以要答应对听众的问题作出满意的答复。他母亲应该知道,公共演讲要吸引的是傻子和疯子,正如尸体吸引苍蝇。
“我不明白,”那人问道,“您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您是否说我们应该关闭养殖场?您是否说我们应该停止吃肉?您是否说我们应该更加人道地对待动物,更加人道地杀戮它们?您是否说我们应该停止动物实验?您是否说我们应该停止拿动物做实验,甚至包括像克勒所做的那样仁慈的心理实验?您能否阐明这些问题?谢谢!”
阐明。根本不是傻子。他母亲可以说得更明白些。
伊丽莎白站在麦克风前,紧紧地抓着讲台的边缘,讲台上没有讲稿;她看上去神经明显紧张。这不是她的强项,约翰又想道,她不应该这么做。
“我希望,一些原则不必明说,”他母亲说道,“如果你们想要从我这演讲中抽取出一些原则,那么,我不得不作出这样的答复:开启你们的心扉,听听你们自己的心里话。”
伊丽莎白似乎想要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院长看起来很是狼狈。毫无疑问,那个提问题的人也感到很是窘迫。约翰当然也很尴尬。她为何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呢?
他母亲似乎意识到了那阵不满的骚动,重新说道:“我对剥夺公权、规定饮食或其他类似的东西一向不太感兴趣。剥夺公权,各种法律。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些东西后面的本质。至于克勒的实验;我认为,他写了本奇妙的书。假如他不曾把自己看做是一个用黑猩猩做实验的科学家,那书就不可能写成。不过,我们读到的这本书,不是那本他想写的书。我想起蒙田说过的某句话:我们认为我们在玩猫,但是,我们怎么能知道,那猫不是在玩我们?但愿我能认为,我们实验室里的动物是在玩我们。可是,唉,事实并非如此。”
伊丽莎白沉默了。“您的问题得到回答了吧?”院长问道。提问者夸张地耸了耸肩,做了个大鬼脸,然后坐了下去。
还得去赴宴。半个小时之后,在教职员工俱乐部,东道主举办了一场宴会。一开始,约翰和诺玛没有受到邀请。后来,人们发现,伊丽莎白·科斯特洛在阿波尔顿学院还有个儿子,他俩这才被加入到了被邀请者的行列。他怀疑,他们在哪儿都会感到不自在。他们肯定是最年轻、最卑微的。也许,人们需要他去做和事佬。
怀着坚韧的兴趣,约翰巴望着想看看校方将如何处理菜单方面的挑战。假如今天这位赫赫有名的演讲者是个伊斯兰教阿訇,或犹太教拉比,他们大概就不会上猪肉。那么,出于对素食主义的尊重,他们会给每个人上炸干果饼?陪伴他母亲的那些贵客是否整个晚上都要烦躁不安,想象着自己回家之后,抓起熏牛肉三明治或鼓槌一样的冷鸡腿,狼吞虎咽?或者,学校里那些英明的头头脑脑会求助于属性暧昧的鱼;因为鱼虽然有脊椎,但并不呼吸空气,也不哺乳幼鱼?
好在不是他负责点菜。他害怕的是:在聊天的间隙,有人会走上前来,说出他称之为“问题”的话———“科斯特洛女士,是什么因素导致您成为素食主义者的?”———然后,他母亲会跨上高头大马,给出他和诺玛称之为“普卢塔克式的回答”。
那之后,那修复损伤的任务将落到约翰头上,他一个人头上。
问题的答案来自普卢塔克的伦理文章;他母亲熟记在心,而他只能部分地复述出来。“您问我何以我要拒绝吃鱼。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您居然能把动物的尸体放进嘴里,您居然嚼着鱼肉片,喝着死鱼汁,而不觉得肮脏。”普卢塔克真能让人无言以对:就“汁”这一个字便能让人哑口无言。搬出普卢塔克,就好像在提出挑战;那之后,会有什么事发生,就谁也不知道了。
他宁愿他母亲从未曾来过。再次见到她,是好事;让她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是好事;让她得到认可,是好事。但是,如果他母亲的此次访问弄得很糟糕,那么,他将付出代价,他必将付出代价。而且,对他而言,这代价似乎是过高了。为什么她不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太太,过普通老太太的生活?如果她想对动物敞开心扉,为什么不能待在家里,对她养的宠物猫敞开心扉?
他母亲坐在饭桌的主位,正对着加兰德校长。约翰跟她隔着两个座位,诺玛则坐在末尾。有一个位子空着———他寻思着那是谁的。
露丝·奥尔金来自心理学系,正在跟他母亲讲述一个实验,说有一只年幼的黑猩猩,被当做人养。当它被要求将照片分门别类时,它坚持把自己的那张跟人类的而不是其他猿猴的照片放在一起。“我们很容易会简单地解读这个故事,”奥尔金说———“也即,它希望自己被看做我们中的一员。不过,作为科学家,我们得有所警惕。”
“哦,我同意您的看法,”他母亲说,“在它心目中,那两类动物的区别可能不那么明显。比如说,一类是自由来往的,另一类则被锁起来了,只能待着。它的意思可能是说,它更喜欢处于自由者的行列。”
“或者,它可能只想取悦管理员,”加兰德校长插话道,“以显得它跟那管理员很相像。”
“对动物而言,这有点像马基雅弗利,您不这样认为吗?”一个大块头的金发男子说道。约翰没有记住那人的名字。
“马基雅弗利的同时代人都称他为狐狸,”他母亲说。
“但这完全是另一回事———动物的品质令人难以置信,”大块头男人反驳道。
“是的,”他母亲说。
一切都变得非常顺利。服务员给他们端来南瓜汤,没有一个人抱怨。他能够轻松一下了吗?
在鱼这道菜上,他确实可以轻松一下。两道主菜之间是小菜,他们可以从两种小菜中选取一种。一是红鲷鱼烧小土豆,二是宽面条加茄子。加兰德跟约翰一样,也要了宽面条;事实上,他们有十一个人,其中只有三个要了鱼。
“一些宗教团体常常用禁食的名义,把自己禁锢起来;这是很有趣的,”加兰德说。
“是的,”他母亲说。
“我的意思是,比如说,那种禁锢的形式应该是,‘我们是不吃蛇的人’;而不应该是,‘我们是吃蜥蜴的人’。这是很有趣的。我们不做什么,而不是我们做什么。”在调任行政职务之前,加兰德是一个政治学家。
第三课第三课 动物的生命之一(6)
“所有这一切都跟干净和不干净相关,”温德林奇说。尽管他的名字不像是英国人的,但他是英国人。“动物有干净和不干净之分,习惯有干净和不干净之别。不干净是一种非常简便的手段,可以用来鉴定谁属于哪个团体,谁不属于哪个团体;谁在内,谁在外。”
“不干净和羞耻感,”约翰插话道,“动物没有羞耻感。”听见自己在说话,他感到很奇怪。可是,为什么不说呢?———今晚过得很好。
“确实是,”温德林奇说,“动物们不会把自己的排泄物藏起来,它们还在公共场合做爱。它们没有一点羞耻感。我们可以说,这就是它们跟我们人类的区别之所在。不过,我们对它们的基本看法还是:它们不干净。动物们有不爱干净的习惯;因此,它们被排除在人类之外。羞耻感,对不干净的羞耻感,使我们成为人。亚当和夏娃:那个奠基性的神话。在那之前,我们都是混杂在一起的动物。”
约翰以前从未曾听温德林奇说过话。约翰喜欢温德林奇,喜欢他那认认真真而又结结巴巴的牛津口吻。这破除了美国人的自信。
“不过,生物系统不可能是这么运转的,”优雅的校长夫人奥丽维娅·加兰德反驳道,“这太抽象了,没血没肉。我们不跟动物做爱———这就是我们自己跟它们的区别之所在。想想跟它们做爱,就会使我们发抖。这就是说它们———所有动物,都是不干净的。我们不跟它们混杂在一起。我们使干净的和不干净的分开。”
“不过,我们吃它们,”这是诺玛的声音,“我们跟它们是混杂在一起的。我们消化它们。我们把它们的肉变成自己的肉。因此,生物系统不是这么运转的。有些特殊种类的动物,我们是不吃的。当然,这是指那些不干净的,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动物。”
她的说法当然正确,但也有错误:这错误把众人的谈话带回到了饭桌上,带回到了他们面前的食物上。
温德林奇又说道:“希腊人感到屠宰动物是有问题的,但他们又认为,通过使屠宰行为仪式化,他们可以弥补错误。他们举行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