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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黄金故事-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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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当年目莲为了拯救母亲所做的那样),所发出的号叫声,也不会有那么刺耳难听,
不会有那样像是有无数条无形的毒蛇,钻进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之中。
    然而,他的呼叫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反应,他所属的“外帮”的三个头子,在他
仆跌之后的第一时间已经离去──断了双腿的“金子来”,比喝乾了酒的空瓶子更没有
用。
    胖瘦两老者,也各自走了开去,那个年轻的胜利者,脸上的汗珠在飒飒的清风之下
,渐渐减少,他十分缓慢地站了起来,跳下了石台,在哥老会的三个头子的簇拥之下,
一样迅速离去。
    他还在叫著,不但叫,而且向前爬著,爬到了他那一双断脚之前,陡然又发出了一
下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把他那一双断腿,紧紧抱在怀中。
    只可惜,“断肢再植”这四个字,在他的那个时代,连想都未必有人想到过。
    他抬起头来,月色清冷而没有反应,江水奔流而没有变化,岩石屹立而无动于衷。
    他是失败者,决斗中的失败者,除了死亡之外,他还能祈求什么?
    然后,怪镜头出现了。
    在叙述出现的怪事之前,先说明一下。
六、怪镜头
    一直到决斗结束,受伤的那个,抱著他的断腿,向天嚎叫为止,所看到的一切,就
电影文法而言,实在是无懈可击的。一切的发展,全是那么紧凑,镜头的运用,简直到
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特写也好,中镜也好,都恰到好处,所以,才能形成如此慑人心魄
的震撼力,使得我和白素在看的时候,曾两度不得不停止下来,喘一口气。
    可是这时,所看到的情形,却怪异之极──所看到的情形,其实一点也不怪,只不
过是绝不应该出现的一种情形却出现了。
    随便举一个例子来说,西瓜,一点也不怪,寻常之极,但是一只西瓜,如果出现在
正在向大法官宣誓就职的美国的总统的头上,自然怪异之极了。
    这时,首先是镜头的角度,出现了不寻常的变化,像是摄影机的支架,忽然缩短,
短到了几乎贴地的程度。
    接著,镜头一转,对准了黑暗的江滩,自此之后,就不再移动,而只有断腿者的嚎
叫声。
    江滩上什么也没有,能看到的,只是鹅卵石,和卷上来的江水。导演运用了这样的
镜头,想表现什么呢?表现生命的消失吗?是为了让观众在刚才的震撼之下,松一口气
吗?是一种新鲜的中场休息的手法?
    当这个静止不动的镜头,持续了二十秒钟以上之际,我和白素都开始觉得怪异,我
首先道:“怎么一回事,一个天才导演,忽然之间成了白痴?”
    白素则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刚才那断腿的经过……拍得太真实了!”
    我随口应道:“电影的特技,可以令任何假的情形,看来如同真的一样。”
    白素没有什么表示,但她立时又道:“断口处的肌肉收缩,以致皮肤都倒卷了起来
,连这样的细节都如此有真实感。”
    我道:“是啊,刚才的一切,真是拍得好,可是现在这样,算是什么玩竟?静止不
动的画面加上嚎叫声,观众可以忍受多久?”
    我这句话才出口,嚎叫声陡然停止,变成了十分浓重的呼吸声,我道:“嗯,电影
新手法。”镜头仍然未变,却听到了那断腿者浓重胶东口音:“你们是谁?你们──”
    接著,是布被撕开的声音,还有一些难以辨别的声音,例如踏在积血上的脚步声,
就十分难以辨得出,断腿者还在问:“你们是谁?”
    看到的仍然是江滩,可以想像的是,在石台上,一定出现了一个以上的人,出现的
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导演为什么不让人看到,如果说这种是制造悬疑气氛的新手法
,那么,最可能发生的效果,多半是观众忍无可忍,中途离场而去。
    镜头还是没有动,断腿者在喘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我可以把金
块全给你们,我有许多金块,给你们……我还能活么?”
    哦,原来来的人,是来救他的,刚才听到的撕布声,可能是撕裂了什么衣服,用来
作包扎伤口之用的。但断腿的伤口如此之甚,怎能那么容易止得住血?要有效地止血,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腿弯处施用“紧扎法”,把血管在腿弯处紧扎起来。
    但是这样子,又会使腿弯以下的残腿得不到血液的供应而组织坏死,将来还要再进
行一次切割的手术──齐膝把坏死部份切除。
    而刚才,伤者的失血极多,他在这种情形之下,还可以支持下去,自然是他的体能
过人之处,但是他自己对自己能不能活,还是没有把握,所以才在问他是不是能活下去

    那一个似正在救他的人,却一直没有出声,可恶的镜头,居然就这样摆著,一动不
动。
    断腿者的喘息声,含含糊糊的讲话声持续著,自然是感激不尽的说话,他居然能在
这样的情形之下,保持清醒而不昏过去,我认为十分不通,道:“人对痛楚的忍受是有
极限,超过了这个极限就会昏过去,这个人在这种情形下,应该昏过去了,导演在这里
,脱离了真实。”
    白素却道:“在真实的生活之中,人忍受痛楚的程度,也各有不同。”
    我哼了一声:“对,关云长刮骨疗毒,还谈笑自如哩,艺术的夸张,倒也可以允许
,不过不能视为真实。”
    白素忽然又道:“那个断腿人,是怎么化装的?他的一双小腿,不是齐膝断去,如
果是那样的话,可以把小腿屈起来,藏在大腿之后,可是……像他那种情形,是如何处
理的呢?”
    我回想著刚才的情形,挥了一下手:“真绝,一定是找了一个真正的一双小腿断去
的人来演这个角色的。”
    白素“嗯”地一声:“可能之一。”
    我叫了起来:“什么可能之一?可能之二是什么?是真的当场把那人的一双小腿砍
下来?”
    白素没有出声,这时,虽然镜头还没有变,可是又有声音发出来,所以我也就不说
什么。仍然是断腿者那一口胶东话:“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回答,看来那出现的一个以上的人,是立定心意,不肯出
声的了。
    接下来,又是喘息声,我忍不住站了起来:“能不能快速前卷,谁耐烦看这种白痴
处理法。”
    白素道:“我看快完了,紧扎伤口,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时间。”
    我正想说什么,果然,谢天谢地,总算有了变化,江滩不见了,忽然是夜空,但一
下子,又回到了石台上,是断腿者的近镜,腿弯处有布条紧扎著,赫然就是紧扎止血法
,在断口处也包上了布,布原来是什么颜色已经完全无关重要,因为已叫血浸透了。
    他的脸上,是可怕的一条一条的赭红色的条纹,那是汗水流下,刷淡了血污形成的
结果。
    他手撑著石台,伏著,可是却昂起了头,向上望著,一脸的感激之色,但是神情之
中,却又有著一种异常的诧异,那些替他包扎伤口,救了他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脸上的那种诧异表情,越来越甚。照说,一个人在重伤之后,不知能不能逃生,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是绝不应该现出这种奇讶的神情来的,可是他居然就现出了这种
神情来。
    他一直向上望著,救他的人虽然未曾出现,但可想而知,他一定是望著他们。然后
,他忽然喘著气,伸手。颤抖著,向他望著的方向,指了一指,道:“那是什么?你手
里拿著的是什么?为什么把它对著我?”
    人家才救了他,可是他这时,却大有责问之意,而在积血上,这时却出现了脚印,
脚印是倒退的,看得出是两个人的脚印,一双较大,一双较小。
    那些脚印在出现之后,又迅速消失,而那个断腿人,看起来也渐渐变远了一些。
    接著,断腿人的神情,更是诧异,一连问了好几次“你们是谁”,才低下头去,喘
著气,神情像是在思索著。在经历了那么巨大的创伤之后,当他在思索之际,居然神色
阴沉,由此可知他平时为人,一定是老谋深算,阴森无比的了。
    他想了一想,又慢慢抬起头来,扬起的手也放了下来,支持著身子。
    他伏著的地方,正是石台的中间部分,那里的积血相当深,他的双手按著,凝胶状
的血,没过他的手腕。
    他用一种十分诚恳的声音道:“你们过来点,我好把我藏金块的地方,告诉你们。

    可是,看到的是由近镜变成了中镜,如果那代表主观镜头的话,那么,是救他的人
,正在倒退著离开他。
    他忽然又叫了起来:“你们过来啊,我有很多金块,藏在  ”
    他讲到这里时,声音变低,有点含糊不清。
    我“哼”地一声:“这家伙不怀好意。”
    白素道:“是,他那柄刀,在积血下面,这时他一定握住了刀。”
    我道:“人很难抵抗黄金的诱惑,救了他的那两个人,以为他会感恩图报,会走向
他……他伤得那么重,还能杀人?”
    白素摇了摇头:“他心里准备杀人,就等于是杀人了。”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是说,不管这家伙是不是有能力杀人,只要他有杀人的意念,如
果有一种裁判力量,可以判决他的罪行的话,那么,他的罪行,就应该和真正杀了人一
样。
    试看看刚才的情形,他的同伴,他的敌人,人人都把他当成尸体一样,离开了他。
而这时,在得到救援,刚有了一线生机之际,他却又倒转过来,想去杀救他的人了。
    我吸了一口气:“看下去,或许我们冤枉了他,人性不致于……那么坏吧。”
    白素的声音有点紧张:“要看那两个人能不能抵抗他发出的黄金诱惑了。”
    在我们讨论的时候,断腿的人继续用听来极急切的语调,形容著他是如何感激,他
有多少金块。“最重的一块,足有三斤三两,是整个金沙江上找到过的有数的大金块,
因为他的身分特殊,我是‘外帮’之中最好的‘金子来’,所以才能拥有这样大的金块
。”
    他又在说,请救他的人“带了金子,带了他一起离开,金子三个人平分”。
    他又说了一句话,倒很有助于了解始终未曾露面的救了他的人的身分:“那些金子
,够你们小俩口儿一生吃用的了。”
    “小俩口儿”,那么,救他的人,一定是一男一女,而且年纪很轻,一定也有一点
亲热的动作的了。
    他的话讲得那么动听,我不禁有点不想看下去的感觉,因为那一双青年男女,要是
相信了他的话,那下场可能就极其悲惨。
    可是,却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那一双青年,显然并不受诱惑,因为他们并没有走
近那断腿者,反倒看来像是越退越远,因为看来,断腿者由中镜,变成远镜了。
    断腿者失去了耐性,突然十分凄厉地叫了起来:“你们过来!我有金子!人人都要
金子的,我可以给你们金子,过来!过来!”
    他叫得声嘶力竭,可是听到他叫喊的人,显然无动于衷,他在急速地喘了一会气之
后,又嚎叫了起来:“你们不是人!不是人!”
    他一面叫,一面扬起沉在积血中的手来,果然,他早已握刀在手,一扬起手来,利
刃带起血团,寒光闪闪,在月色下挥舞著,他的神情看来可怕之极,如果他不是断了双
腿,这时一定会飞扑上去杀人。而这时,他却不能。
    这时,他是不能杀人,不是不想杀人。
    对于一个一生之中,只有杀人意念的人来说,要他悔改,是不可能的事。这可以是
一个公式,可以用任何字眼来替代“杀人”,例如说:对于一个一生之中,只会争权的
人来说,要他悔改,是不可能的事……
    或许,只有在濒临死亡之前的一刹那,才会有一丝悔意,然而,一当有了一线生机
,原来的意念,立时又会掩盖一切。
    当他手中的长刃挥动了一会之后,镜头已离开了他,转向江滩边上的一大丛芦苇,
这时可能是深秋时分,洁白的芦花,在微微摇曳,看来轻柔怡人,和刚才的血腥大厮杀
,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
    接著,银幕上黑暗了一下,再有影像可看时,却是密密层层的窝棚之内的景象,是
窝棚与窝棚之间狭窄的通道,有铜锣声“当当当”地传过来,原来是漆黑的各个窝棚之
中,陆续有亮光透了出来,一闪一闪的昏黄色的亮光,透过窝棚的隙缝和棉纸糊著的窗
口传出来,看来朦胧不清,跳动不停,犹如一朵一朵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幽冥之火。
    我松了一口气──这时看到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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