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心集-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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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这里说的批评误译的专论,指成仿吾在《创造季刊》第二卷第一期(一九二三年五月)发表的《“雅典主义”》的文章。它对佩韦(王统照)的《今年纪念的几个文学家》(载一九二二年十二月《小说月报》)一文中将无神论(Atheism)误译为“雅典主义”加以批评。
(23)吴宓(1894~1978)字雨僧,陕西泾阳人。曾留学美国,后任东南大学教授。一九二一年他同梅光迪、胡先骕等人创办《学衡》杂志,提倡复古主义,是反对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
(24)《小说月报》一九一○年(清宣统二年)创刊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开始由王蕴章、恽铁樵先后主编,是礼拜六派的主要刊物之一。一九二一年一月第十二卷第一期起,由沈雁冰主编,内容大加改革,因此遭到礼拜六派的攻击。一九二三年一月第十四卷起改由郑振铎主编。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出至第二十二卷第十二期停刊。
(25)《小说世界》周刊,鸳鸯蝴蝶派为对抗革新后的《小说月报》创办的刊物,叶劲风主编。一九二三年一月创刊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停刊。
(26)郭沫若(1892~1978)四川乐山人,文学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早年从事革命文化活动,为著名的文学团体创造社主要发起人。一九二六年投身北伐战争,一九二七年参加八一南昌起义,失败后旅居日本,从事中国古代史和古文字学的研究。抗日战争爆发后回国,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组织和团结国统区进步文化人士从事抗日和民主运动。他的著作丰富,对我国新文化运动作出了巨大贡献。
(27)冈却罗夫(1812~1891)通译冈察洛夫,俄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奥勃洛摩夫》等。列宁在《论苏维埃共和国的国内外形势》等文中曾多次提到奥勃洛摩夫这个艺术形象。
(28)指叶灵凤的小说《穷愁的自传》,载《现代小说》第三卷第二期(一九二九年十一月)。小说中的主角魏日青说:“照着老例,起身后我便将十二枚铜元从旧货摊上买来的一册《呐喊》撕下三页到露台上去大便。”
(29)向培良(1905~1961)湖南黔阳人,狂飙社主要成员之一,后来投靠国民党。他在《狂飙》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论孤独者》一文中曾说:青年们“愤怒而且嗥叫,像一个被追逐的狼,回过头来,露出牙……。”一九二九年他在上海主编《青春月刊》,反对革命文学运动,提倡所谓“人类底艺术”。所著《人类的艺术》一书,一九三○年五月由国民党南京拔提书店出版。
(30)厨川白村的这些话,见于他所作《苦闷的象征》第三部分中的《短篇〈项链〉》一节。
(31)《列宁青年》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机关刊物。一九二三年十月在上海创刊,原名《中国青年》,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改为《无产青年》,一九二八年十月又改为《列宁青年》,一九三二年停刊。这里所说的文章,指载于该刊第一卷第十一期(一九二九年三月)得钊的《一年来中国文艺界述评》。
(32)朱元璋(1328~1398)濠州钟离(今安徽凤阳)人,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之一,明朝第一个皇帝。辛亥革命前夕,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上曾登过他的画像,称他为“中国大民族革命伟人”、“中国革命之英雄”。
(33)按这里说的檀道济当为韩信,见宋代江少虞著《事实类苑》:“党进不识文字,……过市,见缚栏为戏者,驻马问汝所诵何言。优者曰:‘说韩信。’进大怒曰:‘汝对我说韩信,见韩信即当说我;此三面两头之人。’即令杖之。”
(34)拜了流氓做老子指和上海流氓帮口头子有勾结,并拜他们做师父和干爹的所谓“文学家”。
(35)民族主义的“文学”当时由国民党当局策划的反动文学。参看本书《“民族主义”文学的任务和运命》及其注②。
唐朝的钉梢
上海的摩登少爷要勾搭摩登小姐,首先第一步,是追随不舍,术语谓之“钉梢”。“钉”者,坚附而不可拔也,“梢”者,末也,后也,译成文言,大约可以说是“追蹑”。据钉梢专家说,那第二步便是“扳谈”;即使骂,也就大有希望,因为一骂便可有言语来往,所以也就是“扳谈”的开头。我一向以为这是现在的洋场上才有的,今看《花间集》②,乃知道唐朝就已经有了这样的事,那里面有张泌③的《浣溪纱》调十首,其九云:
晚逐香车入凤城④,东风斜揭绣帘轻,慢回娇眼笑盈盈。
消息未通何计是,便须佯醉且随行,依稀闻道“太狂生”⑤。
这分明和现代的钉梢法是一致的。倘要译成白话诗,大概可以是这样:
夜赶洋车路上飞,东风吹起印度绸衫子,显出腿儿肥,乱丢俏眼笑迷迷。
难以扳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带着油腔滑调且钉梢,好像听得骂道“杀千刀!”
但恐怕在古书上,更早的也还能够发见,我极希望博学者见教,因为这是对于研究“钉梢史”的人,极有用处的。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北斗》第一卷第二期,署名长庚。
②《花间集》我国晚唐五代词人作品的选集,后蜀赵崇祈编,共十卷。
③张泌晚唐词人,生平不详。《花间集》中收有他的词二十七首。
④凤城传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吹箫,曾引凤凰降临,所以称她住的城为丹凤城。后来又作京城的别称。
⑤“太狂生”太轻狂的意思。生,系词尾,无意义。
我们要批评家
看大概的情形(我们这里得不到确凿的统计),从去年以来,挂着“革命的”的招牌的创作小说的读者已经减少,出版界的趋势,已在转向社会科学了。这不能不说是好现象。最初,青年的读者迷于广告式批评的符咒,以为读了“革命的”创作,便有出路,自己和社会,都可以得救,于是随手拈来,大口吞下,不料许多许多是并不是滋养品,是新袋子里的酸酒,红纸包里的烂肉,那结果,是吃得胸口痒痒的,好像要呕吐。
得了这一种苦楚的教训之后,转而去求医于根本的,切实的社会科学,自然,是一个正当的前进。
然而,大部分是因为市场的需要,社会科学的译著又蜂起云涌了,较为可看的和很要不得的都杂陈在书摊上,开始寻求正确的知识的读者们已经在惶惑。然而新的批评家不开口,类似批评家之流便趁势一笔抹杀:“阿狗阿猫”。
到这里,我们所需要的,就只得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懂得社会科学及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
批评家的发生,在中国已经好久了。每一个文学团体中,大抵总有一套文学的人物。至少,是一个诗人,一个小说家,还有一个尽职于宣传本团体的光荣和功绩的批评家。这些团体,都说是志在改革,向旧的堡垒取攻势的,然而还在中途,就在旧的堡垒之下纷纷自己扭打起来,扭得大家乏力了,这才放开了手,因为不过是“扭”而已矣,所以大创是没有的,仅仅喘着气。一面喘着气,一面各自以为胜利,唱着凯歌。旧堡垒上简直无须守兵,只要袖手俯首,看这些新的敌人自己所唱的喜剧就够。他无声,但他胜利了。
这两年中,虽然没有极出色的创作,然而据我所见,印成本子的,如李守章的《跋涉的人们》②,台静农的《地之子》③,叶永秦的《小小十年》前半部,柔石的《二月》及《旧时代之死》④,魏金枝的《七封信的自传》⑤,刘一梦的《失业以后》⑥,总还是优秀之作。可惜我们的有名的批评家,梁实秋先生还在和陈西滢相呼应,这里可以不提;成仿吾先生是怀念了创造社过去的光荣之后,摇身一变而成为“石厚生”,接着又流星似的消失了;钱杏邨先生近来又只在《拓荒者》上,搀着藏原惟人,一段又一段的,在和茅盾扭结⑦。每一个文学团体以外的作品,在这样忙碌或萧闲的战场,便都被“打发”或默杀了。
这回的读书界的趋向社会科学,是一个好的,正当的转机,不惟有益于别方面,即对于文艺,也可催促它向正确,前进的路。但在出品的杂乱和旁观者的冷笑中,是极容易雕谢的,所以现在所首先需要的,也还是——几个坚实的,明白的,真懂得社会科学及其文艺理论的批评家。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四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四期。
②李守章字俊民,江苏南通人。《跋涉的人们》收短篇小说四篇,一九二九年北新书局出版。
③台静农安徽霍丘人,作家,未名社成员。《地之子》收短篇小说十四篇,一九二八年未名社出版。
④柔石(1902~1931)参看本书《柔石小传》及其有关注。
⑤魏金枝(1900~1972)浙江嵊县人,作家。《七封信的自传》,收短篇小说六篇,一九二八年上海人间书店出版,原题为《七封书信的自传》。
⑥刘一梦(?—1931)山东沂水人。《失业以后》收短篇小说八篇,一九二九年上海春野书店出版。
⑦这里说的钱杏邨“和茅盾扭结”,指钱杏邨在《拓荒者》第一期《中国新兴文学中的几个具体的问题》中,反复引证藏原惟人的《再论普罗列塔利亚写实主义》、《普罗列塔利亚艺术的内容与形式》等文,来评论茅盾的作品和反对茅盾《从牯岭到东京》一文中所提出的意见。
习惯与改革
体质和精神都已硬化了的人民,对于极小的一点改革,也无不加以阻挠,表面上好像恐怕于自己不便,其实是恐怕于自己不利,但所设的口实,却往往见得极其公正而且堂皇。今年的禁用阴历②,原也是琐碎的,无关大体的事,但商家当然叫苦连天了。不特此也,连上海的无业游民,公司雇员,竟也常常慨然长叹,或者说这很不便于农家的耕种,或者说这很不便于海船的候潮。他们居然因此念起久不相干的乡下的农夫,海上的舟子来。这真像煞有些博爱。
一到阴历的十二月二十三,爆竹就到处毕毕剥剥。我问一家的店伙:“今年仍可以过旧历年,明年一准过新历年么?”那回答是:“明年又是明年,要明年再看了。”他并不信明年非过阳历年不可。但日历上,却诚然删掉了阴历,只存节气。然而一面在报章上,则出现了《一百二十年阴阳合历》③的广告。好,他们连曾孙玄孙时代的阴历,也已经给准备妥当了,一百二十年!
梁实秋先生们虽然很讨厌多数,但多数的力量是伟大,要紧的,有志于改革者倘不深知民众的心,设法利导,改进,则无论怎样的高文宏议,浪漫古典④,都和他们无干,仅止于几个人在书房中互相叹赏,得些自己满足。假如竟有“好人政府”⑤,出令改革乎,不多久,就早被他们拉回旧道上去了。
真实的革命者,自有独到的见解,例如乌略诺夫先生,他是将“风俗”和“习惯”,都包括在“文化”之内的,并且以为改革这些,很为困难。⑥我想,但倘不将这些改革,则这革命即等于无成,如沙上建塔,顷刻倒坏。中国最初的排满革命,所以易得响应者,因为口号是“光复旧物”,就是“复古”,易于取得保守的人民同意的缘故。但到后来,竟没有历史上定例的开国之初的盛世,只枉然失了一条辫子,就很为大家所不满了。
以后较新的改革,就著著失败,改革一两,反动十斤,例如上述的一年日历上不准注阴历,却来了阴阳合历一百二十年。
这种合历,欢迎的人们一定是很多的,因为这是风俗和习惯所拥护,所以也有风俗和习惯的后援。别的事也如此,倘不深入民众的大层中,于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研究,解剖,分别好坏,立存废的标准,而于存于废,都慎选施行的方法,则无论怎样的改革,都将为习惯的岩石所压碎,或者只在表面上浮游一些时。
现在已不是在书斋中,捧书本高谈宗教,法律,文艺,美术……等等的时候了,即使要谈论这些,也必须先知道习惯和风俗,而且有正视这些的黑暗面的勇猛和毅力。因为倘不看清,就无从改革。仅大叫未来的光明,其实是欺骗怠慢的自己和怠慢的听众的。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三○年三月一日《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②禁用阴历指一九二九年十月七日国民党当局发布的通令,其中规定:“凡商家帐目,民间契纸及一切签据,自十九年(按即一九三○年)一月一日起一律适用国历,如附用阴历,法律即不生效。”
③《一百二十年阴阳合历》指《一百二十年阴阳历对照表》,中华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