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次故事-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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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看电视新闻,见中央领导穿了中山装。有人就说,明天你们注意,我们厅长要是不穿中山装上班,我就是孙子!第二天一早,几个老头子约好,打完太极拳,便站在办公楼前看把戏。果然见他们的厅长身着蓝哔叽中山装,风纪扣扣得严丝合缝,踱着方步走过来了。几位老人顿时乐了,笑弯了腰,弄得那位少年得意而又惯于故作老成的年轻厅长莫名其妙,手足无措。有人事后添油加醋,说那位年轻厅长慌手慌脚抬手揩脸,怕自己脸上沾着口红,原来他晚上是在情妇那里过夜。
那顶普通不过的帽子,竟会在梅次引发连锁效应,朱怀镜事先真没料到。他的印象中,这么跟着领导学样的,前几年还有过一次。那年荆都郊县遍发大洪水,市长下到各地察看灾情。市长有个偏好,就是折扇不离手。整个夏天,只要打开电视,就是市长在那里手摇折扇,指点江山。一时间,折扇在荆都官场风行起来。老百姓管折扇叫油纸扇,于是又有了顺口溜:油纸扇儿手中摇,十有八九是领导。跑到东来跑到西,不是吃喝就是嫖。当年的确有几位领导干部不争气,因为嫖娼翻身下马。
朱怀镜想自己在北京上李老部长家拜访了之后,王莽之马上单独接见,然后把头上戴的帽子取下来送给他。这一切看上去平平常常,仔细想想又意义深远。那么这顶帽子就不是简单的帽子了。
也许正因为这帽子的不寻常,他担心自己在梅次的处境复杂起来。缪明照样很是客气,但不再同他单独商量事情了。吴飞案、郑维民案不见有新的时展,缪明很是着急,却再也没有向朱怀镜讨过主意。这事本应是李龙标抓的,缪明只需过问一下就行了。可李龙标是个病人,不能让他太劳神了。缪明也正想亲自抓着这事儿,恰好李龙标病着,这就更加顺理成章了。陆天一的态度是不易捉摸的,但朱怀镜猜想他肯定不会太舒服。陆天一向来认为只有他自己才是梅次的老大,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服输。其实不管缪明还是陆天一,都不相信外界的传闻是真的。只是他们猛然间才发现,朱怀镜同王莽之的关系很好。他们起先没有弄清人脉,可见朱怀镜老道得很。陆天一的不舒服,说得庸俗一些,就是见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同他在王莽之面前争宠的人。而缪明只怕是悔恨交加了,悔恨自己不该把朱怀镜当做最可信赖的人。
朱怀镜终于知道,检察长向长善如今同缪明贴得很紧。办吴、郑二案,向长善可谓全力以赴。有人透露,每次地委领导集体听取案情汇报之前,向长善都要单独先向缪明汇报。而向长善同陆天一事实上已经反目了,只不过在场面上仍是应付着。原来,自从李龙标患癌症的消息传出后,很多人就盯着他那把交椅了。向长善盘算,自己本来就是副地级干部了,再把位置往前挪正一点,弄个地委副书记干干,也是理所当然,而且自己又是老政法干部了,业务能力呱呱叫。陆天一却有意让公安处长吴桂生接替李龙标,已在上面为他做过很多工作了。据说陆天一曾私下找向长善谈话,说你老兄已经是这个级别的干部了,就把这个机会让给桂生老弟吧。向长善嘴上不怎么好说,从此却同陆天一疏远了,倒是三天两头往缪明的办公室跑。
天天都有新的故事流传。故事的主人公无非是吴飞、郑维明和地委、行署的领导,以及一些女人。今天听说郑维明自杀了,明天又听说是有人想谋杀他而未成。一会儿说有人说吴飞硬得很,任你吊打只字未吐,一会儿又说他已在牢里痴呆了。关于吴飞和郑维明的关押地点,也是人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传得很玄,说是天天换地方,三人一班轮着看守。三天两头传说陆天一被关起来了,可马上又会看见他在电视里发表重要讲话,叫人平添许多遗憾。老百姓因为这些故事,显得兴趣盎然、无可奈何、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垂头丧气。“烂吧,烂吧,烂个透,一锅端了。”
经常可以听见这类愤愤不平的议论。
朱怀镜每隔一段就得打电话给李老部长,殷勤相问。就连他的声音董姨都很熟悉了,只要接了他的电话,她就非常客气,说小朱你等着啊,我让老头子过来接电话。朱怀镜还特意嘱咐驻京办主任,常去看望李老。当然是代朱怀镜去看望。在北京和荆都,朱怀镜都有好些需要委托办事处常去看望的重要人物。地委领导各有各的关系网,驻外办事处主任就负责替他们经营着一张张网络。那些被看望的重要人物,都很懂得透过现象本质。在他们的眼里,办事处主任是现象,本质就是缪明或者朱怀镜等。这些办事处主任都是办事极灵活的人,今天拜访张三,他是缪明;明天拜访李四,他就是朱怀镜了。有时领导的关系网是交叉重叠的,那么他在王五面前,就一会儿是缪明,一会儿又是朱怀镜。
胡越昆毕竟是同龄人,朱怀镜就没有顾忌,时不时打电话去聊聊天。人家自己是挣大钱的,也不指望他派办事处的人三天两头去看望。胡越昆也打电话过来,说有事一定不要客气。两人的确投缘,真像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朱怀镜心想如今中国只怕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胡越昆,他们不过就是生意人,可门路熟,人缘好,也自有他们的个人魅力,便左右逢源。他们或者介乎于清浊之间,或者亦清亦浊,做事滴水不漏,不留把柄,让很多老道的官场人物都自叹不如。
有天,胡越昆来电话,顺便问到梅次高速公路的事,说:“怀镜,你那里的高速公路工程,我原来有意参加竞标。怕你不好避嫌,就不提了。怎么样了?”
朱怀镜说:“越昆你太客气了。你若有意,就来试试嘛。我知道你也不会让我为难。你们公司实力雄厚,也不存在让我为难的事。不好意思,我原来不知道你主要做什么行当,早知道你们高速公路也做,我正儿八经代表地委向你招商了。”
胡越昆沉吟道:“那好,我派人过来一下。”
朱怀镜说:“你亲自过来一下嘛,我们也好见见面。”
胡越昆说:“我缓一步再来。”
朱怀镜话是说得轻松,却不知道让胡越昆过来参加商速公路投标,妥还是不妥。他便马上同吴弘联系了,说出自己的顾虑。吴弘听了,哈哈一笑,说:“怀镜,你太谨慎了。胡越昆这个人,做事很讲路数,左右都过得去的。让朋友为难的事,他是不会做的。到了他这个份上,凭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做成事,干吗还要来邪的呢?我可以这么说,只要你们那里真的把事情做公平了,胡越昆肯定中标。”听了这些话,朱怀镜就放心了。
第三十二章
梅次这地方很怪,时常会让人觉得说不出的紧张。不管是在机关里,还是在街头,总会碰见些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脸色极是神秘。说不定那里面就有你的熟人。你一走过去,他们立马散了,没事似的。人们就神经兮兮,总觉得会发生些事情。可谁也不明白自己在期待着什么。日子就长得没了边,而时间又在飞快地流逝。转眼间半年多过去了,已是冬天了。梅次的冬天多阴雨,寒风飕飕,人的心情很容易坏起来、朱怀镜每天一早出门,望望死气沉沉的天空,就有些烦。天气就像舞台上的背景音乐,凝重沉郁的音乐之下不可能上演欢快的剧情。
朱怀镜的心情本不是容易让天气左右的,只是最近很多事情越来越叫他不开心。袁之峰最初很听他的,慢慢的就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了。袁之峰同他关系如何,仅仅是个表象。深层背景是他同缨明、陆天一的多边关系越来越微妙了。陆天一看起来越来越客气,但朱怀镜对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吴飞、郑维明相继被捕的时候,陆天一像换了个人。现在他似乎又变回去了。外界的传闻越是难听。陆天一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叫人捉摸不透。缨明正在树立强硬形象,决心办几件叫人眼睛发亮的事,包括查处吴郑二案,他的调子很高。朱怀镜依然像往常一样有事就向缨明汇报,缨明依然很原则地表态。两人笑是笑着,其实心中都有数,嘴上不说罢了。
最近梅次有些死气沉沉,工作只是很日常地运转着。可突然接到市委办通知,王莽之又要来梅次视察工作了。大家都兴奋起来,忙着迎接王莽之。官员都学谦虚了,不轻易说视察,总是说去调研。市委办公厅发给梅次的传真,就是《关于王莽之同志赴梅次等地市开展调研活动的通知》。如今很多官方用语都不是本义。比方说,非领导职务中有什么巡视员、调研员之类,其实是既不巡视,也不调研。莫名其妙。天知道上面制定职务名称的那些人是怎么敲着脑袋想出来的。
梅次却没谁有闲工夫去琢磨调研二字有什么毛病,最近恰恰因了这两个字,上上下下都忙坏了。安全保卫工作要做到万无一失。地委、行署和王莽之沿途落脚的县市都要准备汇报材料。要布置参观现场,所有参观点都得经过验收,免得到时候出洋相。有些地方要突击打扫卫生,清理乞丐、算命先生、流浪人员等等。顶顶要紧的是密切注意那些上访人员,不能让他们围着王莽之告状。这是王莽之今年第三次来梅次了,人们相信肯定有人要升官了。
这次王莽之除了看企业看农村,还要深人几户贫困户。要过冬了,困难群众的生活让领导放心不下啊。李元打电话给朱怀镜,暗示一个意思。朱怀镜一听就明白了,就是要找干净些的贫困户,王书记要进他家坐坐。这户人家还得有个小孩,自然也要干净些,让王书记抱着。
这事不能交给别人去办,朱怀镜得亲自下去一趟。他跑去同梁明商量,说:“”缨书记,我的意思,将王和看望贫困户的活动安排在阴县“
缨明想了想,说:“是不是安排在马山呢?阴县是天一同志的联系点,上他的联系点看贫困户,怕他有看。”缨明总是忌着陆天一,真是个软蛋。朱怀镜说:“我意思还是定在阴县。马山是范部长定的先进典型,王书记对马山工作也很赞赏,上马山看贫困户,不太妥当。我意思,上马山,可以看国营企业解困,看农村基层组织建设。李元说没找到你,就打电话给我,他说王书记也是这个意思。”
缨明便不好说什么了,只道:“那好吧。”
朱怀镜就亲自去了趟阴县,让县委书记陪着,看了几个贫困户,最后敲定了。既要贫困,又要讲卫生,还得有个干净些的小孩,也真是难找。朱怀镜抱着那个小孩,拍拍他的脸,说:“这孩子还长得不错,只怕蛮上镜哩。”县委书记脑瓜子更活,悄悄对朱怀镜说:“朱书记,我马上让人带这孩子上医院作个体检,可别有什么病。”这倒是朱怀镜没想到的,他点头笑了。心想下面有的是会办事的人。
梅次按上面意图,草拟了王莽之视察的路线和具体活动安排,发传真给荆都;荆都那边略作改动,又发回梅次。最后就定下来了。几乎像个电视脚本,几点钟进人梅次,先看哪里,再看哪里,各处停留多长时间,在哪里用餐,哪里住宿,很是详细。
王莽之进人梅次境界的头一站将是阴县,再经马山县人梅阿市,也就是梅次地委、行署所在地。按惯例,要么是缨明和陆天一双双陪同,要么是缨明一个人陪同。这回打算由缨明去阴县边界迎接,陆天一在家准备汇报事宜。缨陆二人这么商量好了的。陆天一惟恐显得不恭,专门打了电话给王莽之。陆天一同王莽之还算比较随便,笑道:“王书记,梁明同志安排我在家准备汇报材料,我就接不了您了。到时候我会赶到马山去,您再当面批评我吧。”王莽之也笑笑,说:“我就知道,你们越是认真准备汇报材料,就越是想认真糊弄我。你可要把材料准备得滴水不漏哦,小心我挑毛病啊广陆天一说:”我早就做好了挨批评的思想准备。“王莽之说:”你同缨明同志说说,请朱怀镜同志随他一道来。我想听听高速公路的情况。“陆天一忙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同梁明同志联系。“陆天一答得很快,其实他几乎听到自己胸口传出一声钝响。他怕王莽之听出什么异样,才有意表现得参加电视抢答赛似的。陆天一马上打电话给梁明。缨明一听,说了两声”这个这个“,马上就像刚回过神似的,说:”行啊行啊,就按王书记的安排吧。“正是这天,胡越昆派过来的人已赶到梅次了。朱怀镜没法顾及,只同客人匆匆见了一面,然后打电话给胡越昆。胡越昆哈哈一笑,说:”怀镜,您放心陪好你们王书记。我派去的人,我让他们公事公办。他们只需同你们有关部门联系一下,履行有关手续,拿套资料,自己沿设计路线走一趟,就行了。我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