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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节

隋乱-第26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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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心不在焉的向把守城门的士兵还礼。今天的原武城已经从恐慌中恢复了平静,所以路上开始有商贩和短工挑着担子行走。一些小孩在路边耍石子玩,其中几个胆子大的甚至想过摸摸黑风的棕毛。顽童的母亲则快速跑上前,高高地扬起手中的捶衣棒。
  所有这些琐事旭子都没太注意,他专注于设想如何避免与大眼在疆场上正面角逐,不是畏惧,而是不忍。“如果大眼肯弃暗投明就好了,我可以用性命为其担保!”在内心深处,旭子奢侈地想。然后他重重地拍了自己一巴掌,将不可能实现的好梦打碎。
  “仲坚打自己耳光干什么,后悔错过了一场姻缘么?”罗士信的声音从侧面传过来,带着几分调侃。
  “昨天睡得晚,所以有些困!”旭子摇摇头,笑着回答。“你没去和县令大人一道带领民夫打扫战场么?还是他仍然不肯相信瓦岗军败了。”
  想起胆小的县令大人的种种作为,亲兵们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而罗士信接下来说的话则让每个人的笑容更浓。“叔宝已经到了,带着五千步卒。张大人护送着咱们留下阳武的辎重殿后,下午过来会师!”
  “张大人那边没遭遇瓦岗军?还是彻底将其击败了?”李旭精神一振,高兴地追问。
  张须陀能这么快赶来,显然与瓦岗军没发生大的战斗。周醒的推测应该是对的,徐茂功舍不得让麾下喽啰妄自送命。张须陀在事态不明的情况下也保持了其一贯的谨慎。
  罗士信点点头,给了旭子一个肯定的答案。“张须陀大人根本没遇到瓦岗军。有几个蟊贼在阳武附近骚扰,但大人刚要挥师迎战,他们就自行退了。大人昨天本打算直接赶过来,但咱们的信使先一步把消息送到了,所以兵马就在阳武城修整了小半夜。”
  “叔宝担心瓦岗军去而复来,今早带领一部分弟兄在四更天启程,你刚从北门送客人离开,他就进了南门。县令大人见来了这么多兵马,心神大定。主动把打扫战场的活揽在了身上,说让咱们好好休息,他要尽守土之责。”罗士信一边笑,一边向旭子介绍全部经过。
  “他倒是变得够快!”想想县令王志诚昨天夜里那恨不得让郡兵们立刻拔营的态度,旭子笑着骂了一句。
  “当然动作麻利了。县城平安,你又答应分一部战功给他。凭着这份保境安民之功,他再想办法打点一下,还愁得不到升迁么?”罗士信耸耸肩膀,对官场上见风使舵的行为甚是不屑。
  “这不是张大人吩咐的么?文人不能得罪,否则他们一旦找起你麻烦来,比土匪还难缠!”旭子也耸耸肩膀,解释。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是张须陀大人留下来的传统。有了地方文官的帮忙,郡兵的日常事务也容易处理得多。所以看不起归看不起,罗士信倒不吝啬旭子分出去那些许功劳。“我是看不上他那热切劲儿,生怕你赖帐似的。他也不打听一下,跟在咱们弟兄身边,今后还怕没有功劳分?”
  “那倒也是!”李旭信口回应。“估计他和齐郡那边联系不多!”
  “不提他。”罗士信今天心情好得出奇,笑着把话题岔开。“还有名贵客跟叔宝一道过来找你。是你的故交,我已经把他安排到你的临时住处。叔宝带人去张罗酒菜,咱们今天中午好好庆贺庆贺!”
  “我的故交?”李旭楞了楞,追问。
  早晨刚送走了一个,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人会接踵而来。罗士信却对李旭交往一些来历怪异的朋友早就习已为常,点点头,幸灾乐祸地补充,“当然了,人家可是千里迢迢来的。赶快进院子去看吧,保证比昨天晚上那个招人待见!”
  说话间,目的地已到,他伸手推开院门,将旭子推了进去。
  县令大人临时给安排的住所显然被人以极快的速度收拾过,从里到外透着非同寻常。最明显的是与门正对的照壁,居然刚刚用白垩重新涂过,还正在向下滚灰浆。而三面院墙下,还有几个工匠正在忙着补缺口,青砖翠瓦堆了一摞。
  旭子诧异地皱其了眉头,回头看罗士信,不知道对方因何弄出这么大动作。“咱们不是立刻要西进么,你叫人弄这些干什么?”
  “进去你就明白了,我这可不是为了你!”罗士信猝狭地笑了笑,强调。
  就在此时,正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有灿烂的阳光从门口映了出来。
  第二章 吴钩 (四 上)
  “轰!”地一下,仿佛有一个太阳在顶门上炸开,旭子呆立在了当场。那高挑的身材、那明朗的笑容,那眉,那眼,除了头发的颜色不一样外,几乎是另一个陶阔脱丝俏生生地站在了眼前。
  旭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颤。一股柔和而坚韧地痛就在此时从他心头涌起,涌遍全身,涌进每一处毛孔和每一寸皮肤。不是陶阔脱丝,他知道,只要稍做仔细,他就能看出中原人和塞外人在血脉上的根本差异。可那幅略带些俏皮又充满了期盼的表情又像极了陶阔脱丝。不,比陶阔脱丝柔,比陶阔脱丝硬,虽然眼角处多了几分疲惫,但眉宇间亦多了几分坚强。
  “你,你是萁儿吧!”半晌,旭子终于回转过心神来,用略带着一些颤抖的声音问道。这不是正常的打招呼方式,因此引得罗士信等人发出一片哄笑。听到众人的笑声,门口迎出来的女孩如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转身向屋内逃去。
  难道我猜错了么?李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厚着脸皮用目光四下寻求答案。罗士信笑呵呵地推了他一把,“看什么,进屋,进屋。没看人家未叫丫鬟关门么?”
  “还有丫鬟?”旭子更楞,木然地向前走了两步,心里又觉得这样冒失地闯进去实在不妥,想要退开,罗士信却等得不耐烦了,用力将他向前一推,就手将门重重地拉紧。
  “咣当!”老旧的木门在背后关严,“别笑了,走了,走了!”罗士信扯着嗓子在外边喊。来到大门口,看到几个修墙的泥水匠还在忙碌,重新折回来,一手拎起一个,“你们也先出去,这墙明天再修。弟兄看好了啊,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咱们李将军!”
  “诺!”院子外,亲兵们大声吼了一嗓子。然后,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静,渐渐袅然。背贴在门板上的旭子听着嘈杂声远去,硬着头皮走向了内堂。来的人肯定是唐公府的萁儿,很早以前武士彟就向他通报了这一动向。据信中所言,唐公李渊对此事反应几乎可用‘气急败坏’四个字来形容,几度修书给远在京师的婉儿以及留在东都的族人,命大伙勿必将萁儿截住,押到太原去“严惩!”。只是萁儿离家后即杳无音信,谁也不知道其究竟跑到了哪里。
  “她居然能绕着圈子找到这弹丸之地来!”旭子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从身体里赶走。他缓缓向前踱了几步,伸手掀开了刚换上的门帘。内堂里有两个妙龄少女,一个身穿淡粉色的曲裾,另一个则是全身湖兰。听到门口的呼吸声,淡粉色的少女快速抬头向这边看了看,然后将目光又逃也似的避开去。两颊之上亦在瞬间飞起一片嫩红,被窗纱滤过的晨光一照,恰似盛开的桃花。
  身着湖兰曲裾的少女见了旭子,也立刻变得手足无措。“我去给小姐煮茶!”她向旭子蹲了蹲身,然后猫一般从旭子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屋子中的沉寂被其慌乱的举止被打破,气氛却愈发尴尬。旭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也不是退亦不是。坐在胡凳上的少女则将头垂得更低,一双笑脸红得几乎能拧出血来。
  “你累……”经历了诧异,失望和尴尬后,旭子开口问候。才吐出两个字,淡粉色的少女也瞬间抬头,两眼亮如秋水。微微张开的双唇之间,分明说得是同样的字句。
  二人同时闭上了嘴巴,等待对方的下文。屋子里刹那又恢复了寂静,两道目光在半空中相遇,避开,避开,相遇,待旭子再次稳住心神时,对方早就又将头深深地垂下。
  “她是来投奔我的!”
  “他就是爹娘为我选的郎君!”
  这一刻,他们彼此心中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也明白彼此在一起后的结局应该是什么。但却谁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头。就这样静静地对着,任阳光爬上窗棱,在从最高的一个窗格照落。
  “你是萁儿小姐吧,从弘化到这,一路上辛苦么?”终于,旭子恢复了正常,像一个兄长般关切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从弘化来?”李萁儿抬起头,瞪圆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地问。“你怎么能第一眼就认出我,我跟张将军根本没有说自己是谁?”娇羞的感觉散去后,小丫头嘴很麻利。但其很快便发觉了自己的语病,一抹潮红顿时又飞上脖颈。自己离家私奔,父亲知晓后肯定会修书找对方要人。来龙去脉,人家又怎么会不清楚?
  “我收到几个朋友的信,说唐公府的四小姐去长安看望姐姐,路上不小心与带路的家丁走散了。朋友托我帮忙打听,如果遇到了,就给家里回个话!免得爷娘担心。”李旭的回答果然不出萁儿所料,但更委婉小心,几乎字字经过斟酌。
  “我到长安后曾经托人给家里送过一封信。在齐郡又送了一封!”听对方提及骨肉亲情,李萁儿鼓了鼓嘴巴,带着几分气恼回答。“如不是刚好跟你错开,我已经安顿下来了,不需要家里再四处找我!”
  “你已经到过齐郡了?”李旭被对方的话吓了一跳,冲口问道。从齐郡到原武,一路上几乎乱匪如麻。这段路,即便是寻常男人也不敢轻易走,李萁儿只带着一个丫鬟便千里迢迢追来,胆子也着实够大。
  “当然,没到过齐郡怎么知道你调往了荥阳。我还到了你的家,见过了你家中那位姐姐。”联想到最后两个字的隐含意思,李萁儿不由自主将头又垂了下去,“她人很好,告诉我你去征剿瓦岗贼。她对我很客气……”
  “客客气气地就把你给卖了!”旭子苦笑了一下,心中暗道。不用细想,他也明白二丫存着什么心思。给李萁儿指一条通往瓦岗山的捷径,把一头傻羊送入虎口。过后把责任向山贼身上一推,自己手上干干净净。
  但跟萁儿,他偏不能把话明说。“路上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实在是辛苦了!”一向笨嘴拙舌的他想不出太多安慰话,尽量放缓了语气问候。
  “不辛苦,我知道自己的目标在那里,就不辛苦!”李萁儿把头慢慢抬起来,两眼中波光如水。
  “你到我这里来。”旭子的被对方的目光看得心里哆嗦了一下,想说的话顷刻间忘了一半,“我,我当然荣幸之致。但,但唐公他,他会同意么?”
  流淌在他脸上的波光瞬间凝结,然后慢慢黯淡,“阿爷当然不答应,但我,我还能回去么?”
  这是一句带着几分决然的反问。答案双方都心知肚明。大隋民间虽然胡风甚盛,但未出嫁的女儿突然离家投奔了某个男人,也被视作极为羞耻之事。如果萁儿在与旭子没相遇之前就被其家人截回去,对外还有说辞敷衍。如今人已经进了旭子的家,便等于名分定了,即便被对方无情拒绝,也决不可能回头。
  “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李旭被萁儿黯淡下去的目光压抑得难受,慌乱地解释道。就这么接受了对方,皇上能答应么?杨广事先已经派文公公打过招呼,娶正妻必须经过朝廷批准。这是大隋朝律法中明文规定的,根本没回旋余地。
  李萁儿没有抬头,双目间泫然欲滴,“你是不是嫌我是庶出,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我从十三岁便准备嫁给你,从那时就开始每天练武,骑马射箭。我以为你是个大英雄,不会在乎那些世俗规矩,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好几天就睡在草丛中……”
  她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了,眼泪成串地向下掉。明知道这样失态可能更让人瞧不起,却无论如何难以忍住。
  见到对方哭得梨花带雨般模样,李旭更加不知所措。“我,我几时说过嫌你!”他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低声咆哮,“我,我只是不,不太适应。况且,况且我以前根本没见过你,更不知道你家人准备将你许给我!”
  “你真的不嫌我是庶出?”李萁儿只选择了自己想听到的话,收起眼泪,追问。
  “我,我出身很寒微。怎么会嫌弃和自己命运相同的人!”看到对方满眼的期待,李旭不忍伤害她,低声回答。
  “那就好。我还以为,以为你跟府里的幕僚想得一样,必须娶一个正出的女子。我,我不会让你失望。我射箭很准,马也骑得很好。女红、烹饪也能拿得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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