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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节

隋乱-第2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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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虽然短,却听得人豪情顿生。
  “但请来将军满饮此杯!”一干齐郡文武纷纷举盏齐眉,遥相致敬。来护儿推脱不得,只好举起酒盏与众人同饮。酒入口前,他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有无数愤恨都硬压在胸口,没有机会可以宣泄出来。众人以为他要讲几句场面话,他却又没了下文,端起酒,一口闷了干净。
  这可不是旭子印象中的来老将军模样。记得在虎牢关前,老将军对所有人都是一幅笑模样,笑着笑着就把别人算计了进去,顺带着狠狠“抽”宇文述一个大耳光。要说放眼整个大隋谁会让来护儿吃瘪,恐怕除了皇上,就是六大世家了。可眼下是领兵在外?谁有那么大本事让他心中有苦说不出来。
  正费心思揣测对方心思时,通守张须陀又举起了第二盏酒。张老将军贺得是全体东征将士平安凯旋,亦让客人找不出理由拒绝。来护儿又干了个底朝天,却不举盏回敬,黑着脸,自顾对着一几菜肴猛嚼。
  如此一来,酒宴的气氛就难免尴尬了。张须陀将头偏向李旭,用目光示意他上前跟对方絮絮旧,拉近一下宾主之间的关系。没等李旭捧着酒盏起身,对面次席上,兵部侍郎,水师长史崔君肃抢先跳了出来。
  “此番上蒙大隋国运兴隆,陛下运筹帷幄。下依将士用命,文武齐心。终于令高元小儿束手,大隋国威重扬……”
  他细声细气的,还带着几分公鸭嗓。虽然话说得平平仄仄如诗一般上口,却着实听得众人浑身不舒服。齐郡诸君还勉强能赔起笑脸,随同来护儿等人一同前来的几位将领却全低下了头,从耳朵到脖颈全部变成了青黑色。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位崔大人身上了,不知道此人出身于河间崔氏还是清河崔氏,靠着谁家的门荫混入了兵部?李旭仔细一观察对面众人的脸色,便知道来护儿等武将与文官出身的崔君肃起了嫌隙。凭着自身地位和第一次辽东之战留下的强烈印象,本能地他选择了维护武将们的利益。因此举起面前的酒盏,笑着打断了崔君肃的罗嗦。
  “可惜末将无福,未能亲睹诸位将军风采。谨以此酒,为诸为将军一洗胄上征尘!”
  “不敢,不敢。比起李郎将当年虎牢关前英姿,我等此番皆是徒劳无功!”来护儿见李旭起身给自己敬酒,勉强恢复了一点兴致,笑着回答。
  “可惜李将军没赶上这次东征。陛下以仁德服人,推圣恩于化外……”借着众人的话头,崔君肃再次插言。
  “是啊,家父生前,亦常常向我辈说起李将军力挽狂澜之勇。说你三破敌阵,于数万敌军之前高呼展旗,当场敌我将士近四十万,无人不为之神夺!”坐在客人末首的一名年青周姓武将亦举起酒盏来,遥向李旭回敬。
  照常理,在来护儿、崔君肃等上司没回应前,坐在他那个位置上的人是没有资格向主人答谢的。但偏偏今天的事情怪,水师大总管没说话前,长史先露了脸。所以后生晚辈不讲究次序,也不能完全算做失礼了。
  齐郡众文武暗自心道不妙,大伙热情宴客,却没想到站到了一个大漩涡边。眼看着水师中文职武将钩心斗角,做主人的搭腔也不是,不打腔更麻烦。仿佛走进了一个忘记留门的空房子,怎么走都行不通。
  裴操之暗暗向李旭使眼色,示意他尽量维护好漩涡中的双方。旭子轻轻向老太守点点头,然后举起面前的酒盏来,向周姓武将回应道:“令尊可是周法尚周老将军,当年李某有幸曾和老将军并肩作战,没想到不过一载”他顿了顿,故意用低沉的语调发出一声长叹,“唉,愿他得知我大隋最终让高句丽臣服的消息,心怀大慰。这盏酒,敬周老将军和诸位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
  “敬周老将军和在天上关注着我大隋的先辈。”众人皆正色,回应。
  酒宴前宾主寒暄时,来护儿曾经向大伙介绍过周姓武将的家世。此人名叫周绍范,是水师副都督周法尚将军的幼子。大伙听了,也只把姓周的当成了一个借父辈余荫去军中混资历的世家子弟而已,根本没多加以关注。此时听闻周法尚将军已经亡故,不觉对少年人多看了几眼。话题也自然而然地从征服高丽之功,转到了对周老将军的追思中来。把个崔君肃急得心中如有数千只蚂蚁在爬,偏偏却插不上话,表不得自家功劳。想找个机会发做,此间主人的行事又附和人之常情,他一个大活人跟死人争风吃醋,龌龊心思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
  “此番出师之前,周贤弟已经染恙,却坚持送我到海边。来某至今仍记得他的遗言,句句如刀!崔大人,你当日也在,可否将周将军的话转述一次?”跟大伙聊了一会有关周法尚将军的往事,来护儿摇头,叹息。
  崔君肃正急得心痒难搔,终于等来了表现的机会,怎肯轻易放过。当即站直了身躯,正色说道:“崔某怎会忘记。周老将军有云:‘吾再临沧海,未能利涉,时不我与,将辞人世。立志不果,命也如何’”
  说罢,四下拱手,以期众人能称赞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却发现整个大厅鸦雀无声,主人和客人都举起了酒盏,对着天空中的英魂,遥遥相敬。
  壮志未酬,远在天外的那些英魂,他们对着今天的尴尬结果,能瞑目么?
  注1:白钱,杨广即位后所铸之钱,因为含铜比例大幅度降低,所以在民间信誉远不如其父所铸肉好钱。
  注2:中国式称,称杆最前方有三颗星,依次代表福、寿、禄,提醒商人不得短斤少两。
  第五章 诺言 (四 上)
  一场洗尘接风酒居然吃出了几分壮志未酬的悲愤味道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咀嚼着周法尚老将军临终遗言,宾主双方都没了把盏言欢,互相吹捧的兴致。闷闷地又继续了小半个时辰,来护儿借口不胜酒力,率先告退。其他水军将士见主帅告辞,也纷纷起身离席。
  崔君肃本想找机会再吹嘘几句,听众却走光了,只好悻悻作罢。老太守裴操之怕他感觉郁闷,私下邀请他带着军中文职来日去登山赏景。崔君肃听后大喜过望,没口子应承下来,把整晚上的不快登时忘到了耳根子后。
  第二天,水师在齐郡停留一日。裴操之带着文人们自去登高,李旭亦在自己家中摆了桌酒,邀请几个故人前来小聚。因为打着家宴的名义,所以他请了来护儿、周绍范和另一位曾在虎牢关之战中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将军冯慈明三位,其他无关人等一概不在受邀之列。而齐郡这边,旭子也只叫了罗士信、张须陀相陪。
  众人都是武将,说起话来无拘无束,气氛比昨日融洽十倍。酒酣耳熟后,张须陀问及此番征辽的具体经过。来护儿叹了口气,说道:“哪是什么凯旋班师啊,也就是为了不坠陛下声名,我才腆着老脸在你们几位面前夸功。那高句丽分明又使了一次缓兵之计,可恨虞世基、裴寂等人无目,居然连这点小把戏都看不出来!”
  “恐怕无目的不止是虞世基、裴寂几个宠臣吧!”众人心里暗道,却谁也不便宣之于口。皇帝陛下喜欢在外人面前装圣人,这是大伙都知道的事实。当年他为了制造万国来朝的假象,邀请西域诸胡来大隋观灯,一路上吃饭、住店皆不准百姓收钱,弄得沿途诸郡怨声载道。第一次征讨高丽,也是他听信一干文臣妄言,想凭着威吓兵不血刃,结果错过了最佳战机,弄得数十万精锐不得还乡。
  “我本想来一次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先擒了高元那无耻小贼,再向陛下请罪。无奈崔君肃这斯以诸将身家性命相威胁,弄得大军士气涣散,唉!”来护儿以用拍案,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都是崔君肃这厮误事!别的本事没有,拍权臣马屁,以官威欺压同僚的招术却高明得很!”老将军冯慈明亦恨恨地在一旁帮腔。昨日李旭借着和周绍基的叙旧的幌子,狠狠地给崔君肃吃了一个瘪。此举令一干水师将领大觉痛快。所以今天不用对方发问,冯慈明就主动把众将如何被迫从前往平壤的途中撤军,如何与崔君肃结怨的过程一一道出。
  原来,经过连续两年战争,特别是去年大隋武将们所执行的那种摧毁策略后,高句丽国亦疲敝异常,兵马战斗力大不如前。是以此番水师在毕奢城外登陆,几乎是以催枯拉朽之势一举拿下了这座高句丽经营了多年的重镇。高元小丑连续调兵来战,都被大伙一鼓而破之。正当水师将士准备一股作气拿下平壤的时候,偏偏皇帝陛下的圣旨从辽东城外送来了。
  众朝臣经过商议,居然准许了高句丽国请和!命令自见到圣旨之时起,三军将士不可再继续向高句丽境内深入,必须奏凯班师。
  来护儿将军与高句丽人交手多次,深知其狼子野心。因此不肯奉旨,召集弟兄们说道:算上这一次,我们已经第三次兵临平壤城下了。如果还打不下该城,此辱这辈子也无法洗雪。一路上高句丽人的疲敝模样大伙也看到了,只要你我再加一把劲儿,肯定能将高元小丑捉到,挖出他的心肝来祭拜我大隋三十万冤死的孤魂。
  众将皆曰:诺!欲速战速决。长史崔君肃却跳出来,指责来护儿不尊圣旨,有违人臣之道。
  来护儿说不过他,怒曰: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况且陛下也不知道水师已经胜券在握!
  崔君肃明明不知兵,却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架势对众将呵斥道:“如果你们敢听从来将军的命令,不肯奉旨。我今天一定把诸位眼中只有将军,没有皇上的举动报告上去。打下平壤,大伙未必有功。一旦战败的结果,你们的家人绝对担当不起!”
  当场,就有几名脾气暴躁的武将跳起来对崔君肃报以老拳。但大伙气出够了,却担不起造反的污名,本来高昂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最低点。如此,即便将军们有心再战,也失去了必胜的把握。只好听从了崔君肃的建议,掉头撤军。
  “他奶奶的,这个误事的狗官!”没等周绍范将话说完,罗士信气得一拍桌案,破口大骂。“这狗娘养的岂是什么忠君体国,分明是不知武事,却喜欢瞎指挥。”
  他力气甚大,一拍之下将自己面前的整个小几都拍塌了下去。瓜果、菜肴洒了一地。李旭见状,赶紧喊仆人进来将地面收拾了,重新换过一张小几摆于罗士信面前。
  罗士信自知失态,陪着笑脸向大伙解释:“嘿嘿,几位大人别见怪。在下听着这些无赖文人的举止就心烦,方才一时冲动了,请诸位大人多多包涵!”
  “罗督尉乃性情之人,何罪之有。”来护儿摆摆手,笑着说道。被罗士信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愚闷之气也随着那几句狗官的骂声平了不少。举起酒盏,向罗士信微笑至意:“久闻罗督尉少年英雄,今日一见,果然豪情盖世。老夫敬你一杯,多谢你替我骂出了不愿骂的话!”
  “愿与来老将军同饮。士信虽无福追随麾下,但亦常闻将军大名。”罗士信举盏相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宾主双方又举盏互敬,气氛愈发融洽。席间仔细议论起三次东征得失,发现居然有两次都是误在一群不知兵,却喜欢对武事横插一脚的文人身上。“我原来以为读书读多了,自然会长见识。谁知道有时候书读多了,反而会把眼界读得越来越窄!”罗士信胆子大,信口非议。
  “恐怕读窄的不仅仅是眼界,有些人,心胸也给读得窄了。”周绍基苦笑着摇头,愤愤地说起另一段令人义愤的经历。
  彼此意见不合,在武将之中是很常见的事情。大伙争论之时各抒己见,争论过后也就罢了,哪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自己的论断完全正确,谁都拉不下脸来以最初的言论居功。偏偏那位崔长史不然,自从舰队从东莱登陆起,无论走到哪,他都要拿班师的英明决定吹嘘一番。吹完了陛下圣明,就自吹敢于直言,众人皆醉之时就他一人独醒。弄得大伙避之不及,吃饭时无人愿与他相邻。此人却浑然不觉,自谓曲高和寡,光彩让众人不敢仰望。
  “嗨,这种人天生就是出来惹人厌的,实在不值得我辈较真儿。你别理睬他,他的兴致自然就淡了。”旭子又给众人敬了一轮酒,笑着安慰。
  刚才罗士信拍案骂娘时,他一直含笑不语。事后大伙议论东征,他亦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此刻偶发一言,却大有道理。不但让来护儿等人听着顺耳,还点出了对付无聊者的最实用招术。
  置之不理!某些人的招术就是为了给你增加困惑,你表现得越在意,他笑得越开心。如果面对流言和非议如风过耳,那些包藏着祸心的嗡嗡声还能收到什么效果呢?这是旭子在前些日子流言四起时自己感悟出来的人生真谛。未必很强势,却极为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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