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蓝色的彼岸-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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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咬他的指甲。
我进去前看了节目单,现在最热门的是迪斯尼公司新上映的卡通大片,它肯定是我死后才新拍的。我打算进去瞧一眼,就一眼,因为我向阿瑟保证过,就在电影院里最多呆两分钟。
公告栏上说,第8放映厅演这部片子,马上就该到放下一场的时间了。我穿过了第8放映厅的大门,进去后,我先用一秒钟来适应里面昏暗的光线。现在正在放正式电影前的广告片。我睁大眼睛,向四周看了看,以为在日场,不会有什么人来看电影。
但是我错了。放映厅差不多被挤满了,每一个座位都不是空的。放映厅里到处是——幽灵。放映厅里没有一个人,全是幽灵。一排、一排的幽灵,都坐在那里等着电影开始放映。这一定让你很害怕。但是我感到的却是难过。有这么多幽灵在这里,说明他们都有没有干完的事情,所以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天蓝色的彼岸。
我可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不想,我不想成为一个可怜的老幽灵,上午去忙自己还没有干完的事情,下午和其他所有幽灵坐在一起,等着看新上映的影片,要暂时忘记自己那还没有干完的事情。
他们不仅成天提心吊胆的,而且还悲伤、难过,自己骗自己。我可不想这么做,我要直接去找雅丹,正式和每一个人告别,然后我就动身去“天蓝色的彼岸”。我永远不要做一个“可怜鬼”,永远不。
这时候,放映厅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两位夫人,还带着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和一个大约有5岁大的小女孩。听到门响,所有的幽灵都把头转了过来。当他们发现有活人进来以后,他们都发出了可怕的叫声——当然活人是听不见的,幽灵都开始旁若无人的抱怨起来。
“噢,不!”一个坐在前排的大胖子幽灵说,“是人!还有小孩!没有比这更糟的了!”
“他们还拿着爆米花!”第二个幽灵也嘟哝着,“还有糖,都是用玻璃纸包着的!我无法忍受那撕纸的声音!”
“放电影的时候,那些小孩会一直说话!”另一个幽灵也答茬了。“她们还会去卫生间,还有喝水的声音!——噢!不,她们走过来了,坐到我身上了!”
我转身出去了。两位夫人,三个小孩,还有所有的爆米花、糖,以及好几百个幽灵和他们的抱怨声,都留在了我身后。
“我不喜欢这里,”我对自己说,“我不喜欢。我得去找阿瑟了。”我迈出电影院大门的时候,我听到电影正式开始的声音,以及那个坐在前排的大胖子幽灵,他还在大声抱怨糖果的包装纸。
“哎!”他说,“你们能不能让你们的孩子安静下来!这里还有这么多幽灵在看电影呢,你知道吗?至少你们也该有点公德!”
“幽灵”、“鬼魂”这些难听的名字都是人起的,以致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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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再耽误了,直接从电影院的围墙中冲了出去。你死了以后会有不少好处——你可以抄不少近道。阿瑟正在外面看表呢。
“两分钟都过了。”他冷淡地说。
“对不起,阿瑟,”我说,“我不知道,里面会有那么多幽灵。”
“总是那样,”他说,“总是那样的,所以你就该知道到那里去有多傻。他们以为是空调让电影院里面凉快的,其实不然,是那些幽灵。行了,不用管它了。我们现在该回去了。我们很幸运。如果我们快一点,我们还能赶上。”
“赶上什么?”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在那!”他说,“就在那边。你进电影院的时候,正好有一场小雷阵雨,那是我们回另一个世界最近的路。”
“我们往哪边走,阿瑟?”
“那边,”他说,“跟我来,快点,别错过了。”
他跑了起来。
我现在看清楚了。在前面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太阳光构成了一个闪耀的大光圈,里面充满了各种颜色,就像你能想像得到的最好看的万花筒。那是一道美丽的彩虹。
第五部分第十章 大理石头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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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奔向彩虹,我跟在他后面。
巨大的彩虹就挂在我们头上,就像一个宏伟的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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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往上,”阿瑟说,“跟着我就行了。”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的疑虑一定写在脸上了,阿瑟又给我解释了一遍,“别害怕,哈里。你上来就知道该怎么走了。来呀!”
他直奔向彩虹,我跟在他后面。巨大的彩虹就挂在我们头上,就像一个宏伟的拱门。“来,哈里,”阿瑟看见我还在犹豫。“到这上面来,我们得回去了。我该去找妈妈了。她现在可能就在文书桌那打听我呢,问有没有一个拿着纽扣的小男孩。”
但是我还是有点犹豫。我觉得我不能回去。现在还不能。我还有没干完的事情呢!我觉得我必须去努力把它完成了,才能回去。否则我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里永远游荡下去,总没有个安宁。
“你自己回去吧,阿瑟,”我对他说,“我等下一次彩虹。我下次一定回去。”
阿瑟不愿意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走吧,哈里,”他说,“别呆在这儿了。这不是我们呆的地方。这里只能转转看看,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我不会住在这里的,”我说,“我不会那样做的,我只是要去完成我没干完的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过很快我就会回去找你的。”
阿瑟还在回头瞅我,他有点想留下来陪我。这时我们头上的彩虹开始要消失了。我叫阿瑟赶快跳上去,要不然一会它就没了。但他还犹豫不决。
“你肯定,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哈里。”
“当然没问题。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或许你可能遇到什么意外。”
“什么?”我说,“我现在还能遇到什么意外?我已经死了,不是吗?再没有什么事情算得上意外了。”
阿瑟又看了我一阵儿,耸了耸肩膀说:“那好吧,既然你那么肯定。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你可就完了。”
“我明白。”我说。
他瞧了我一眼,我也瞧了他一眼,他挥挥手说:“回头见,或许回头就能见着。”
“OK,”我说,“谢谢你,谢谢给我帮了这么多忙。你知道刚发现自己突然倒在地下死了,总是有点不适应的。有人给他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真好!谢谢你!”
“那没什么,”他说,“我本该再做得好些,彩虹快没了,我不能等了,我要——”他跳了上去,抓住了彩虹的尾巴。我看他的样子就像是一个飞出的曲棍球,越来越高,远远的,变成了一个点,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他走了,去“另一个世界”了。我还留在这里。我感到很孤单,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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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上突然感到特别冷。我希望有一件幽灵大衣把我裹起来。我感觉又冷又孤独,我都快哭了。我自从死了以后,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心里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我不能让它们把我打跨了。我使劲握住拳,好不让自己“散架”。你知道,一个幽灵,在他状态最好的时候,也没什么大用,要是再“散架”了,就更没用了。
我抬头看了一阵天空中消失的彩虹。一秒种前,它在那里,还是那么绚丽多彩,下一秒种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该走了。我转身往市区走去,我知道我要往哪去。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现在,没有阿瑟陪我了。我有更多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了。你知道,要是跟一个朋友在一起,就必须总不停地跟他(她)说话,就算是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你还是必须找话跟他(她)说,要不然就会让你觉得对他(她)很冷淡。
但是当你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不必一直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你就可以想自己的事。这就像你有一大块巧克力,都是你的,不必分给别人。
我顺原路往回返,在商业街上又看见了斯坦,他还坐在路灯杆子上找他失散多年的狗。
“怎么样了,斯坦?”我出于礼貌,跟他打招呼。
“还没找着,”他说,“还没有。不过我有一个预感,就在今天,我就能够找到我的狗。”(我猜想,他每天都会有这种预感)
“你的同伴呢?”他问,“他自己走了?”
“他回去了,”我告诉他,“赶上了最后一趟彩虹。”
“哈,”斯坦说,“我明白了。”他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又开始仔细找他的狗。我们俩的谈话好像就这样突然结束了,所以我继续走我的路,想我自己的事。
第五部分第十章 大理石头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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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好多好多事可想。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进入了我的脑海。比如说,“天蓝色的彼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会有什么在等着你,你能在那里看见什么,恐怕那里还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地方吧。
我没有注意我脚下的路,我只是让我的脚不停地走。我的两只脚就像一对火车轮子,我就像坐在上面的旅客。
我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大教堂前面的广场上了,我看看教堂上面的钟。我和阿瑟离开“另一个世界”到这儿,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了。现在都下午三点半了。雅丹应该放学了。妈妈也该下班了。爸爸的工作没有准点,你从来都不知道他几点回家。他有时夜里还加班,有时会在家里泡上一个下午。他喜欢电台不用坐班的工作,可以在别人上班的时候出去到处溜达。
我脚下没停,继续走着。现在所有的学校都放学了。大街上到处是小孩。拿着午餐盒的小孩,背着书包的小孩,肩上搭着校服的小孩,穿着牛仔裤的小孩。
我那幽灵的喉咙被哽咽住了。我特别气愤,特别难过,特别痛苦,立刻就热泪盈眶。自从我死了以后,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么不平,那么悲愤,我要大声叫:“这不对!这不公平!我要再活过来!我只是一个小孩,我不应该死。都怪那个蠢货卡车司机。我不该死!太不公平了。”
但是我又想,谁又该死呢?那些倒霉的事应该发生在谁身上呢?谁都不该。我想,事情就是那么发生了,不管你应该不应该。
这真的不公平,我想。我身边的那些小孩,从我旁边走过,甚至从我身上穿过。他们又吵又闹,还一边走一边动手,有些人只跟自己的同伴说话,讲些笑话,还开别人的玩笑。
我想再活过来。我说不出地想再活过来。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我以往根本没把这些当回事——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儿科”,像踢个球呀,吃个松脆饼呀——可我现在多么怀念它们。
我是多么妒忌他们。多妒忌他们还活着。我知道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开心,他们中有人刚打输了架,正在难过。还有人正在担心他们的考试,或者他们家里还有更不开心的事情。但是我就是嫉妒他们,甚至嫉妒他们的不开心。真的,我就是嫉妒。因为至少他们还活着,我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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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正是阿瑟不想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原因。这可能就是他临走时跟我说的“意外”。这也可能发生在你的身上。危险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是来自于你自己,是你自己内心当中的危险和丧气。
我继续走,去试着忘记他们,不去看所有在我周围的小孩。我穿过广场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的小道。但我能听见踢足球的声音,我能听见骑自行车的声音,我能听见卖冰激凌小贩放出的音乐声,是《雪人》的调子,我能听见,我能听见所有人说话的声音和他们的笑声,我还能听见——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继续低着头,沿着石子铺成的小道走。那条小道在广场上弯弯曲曲,就像是一条蛇,一直伸向老教堂的后院,最终指向我家门前的那条大路。
声音渐渐远去了,卖冰激凌小贩的音乐声也越来越远了,就像冰激凌自己逐渐融化了一样。越来越弱的音乐声,还在到处寻觅着又热又渴,需要凉快一下的小孩。
我抬起了头。现在安全了。我走出了广场。我现在终于不在广场上了。但我的状态可没有好得可以叫你竖起大拇指,甚至比刚才更差了。
我发现自己来到教堂后院的墓地。
我慢慢地走着,从每一个墓碑前走过,看上面的字,甚至连那些没有刻字的也看。我找到年龄最大和年龄最小的死者。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好奇,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