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难逃-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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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头:“不知道……”
他不等我再说下去,就一字一顿:“我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七叔再重复了一遍:“我参加了他们!”
这一次,我明白了:他参加了他们的队伍!
那也不是容易的事,在经过了大失败之后,这队伍对于内部的整肃,敏感之至,人
与人之间,几乎已没有信任可言,自己人互相怀疑起对方是叛徒来,所使用的手段之残
酷,比敌人加在他们身上的还要可怕。不知有多少自己人,就在这种“莫须有”的情形
下送了命。
(最近,有一部堪称巨著的小说,就生动地描述了这种情形 一个可爱的,满腔
热忱,投向信仰队伍的女性,历尽艰辛,逃出了敌人的追捕,到了自己人的队伍之中,
结果,被怀疑是叛徒,遭到了活埋 那是令人不由自主战栗的可怖。)
(虽然是小说中的情节,但千真万确,是发生在许多人身上的事实。)
所以,七叔“参加了他们”的过程如何,也有点令人难以想像。
七叔用很是平淡的口气,说了经过,我和白素,听得连连吸气,但七叔却像是在说
别人的事一样。
他道:“我改名换姓,也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使别人再也认不出我来。”
他说到这里,又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著 我留意他这个习惯性的动作
很久了,他的脸容曾经改变过?我不是很看得出来,我和他久别重逢,第一眼,确然认
不出是他,只是根据种种现象,肯定了是他。
和我少年时的印象相比较,他自然大不相同了,但是不同在何处,我却说不上来。
七叔扬了扬眉:“我的变容过程,不在皮肉上下功夫,而是彻底的在骨头上下功夫
一个人的骨头变了形,皮肉组成的形状,自然也变了!”
我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想起了黄蝉的一番话 黄蝉来告诉我,有人偷了喇嘛教的三件法物,偷盗者的
行动,被纪录下来,电脑X光分析的结果,偷盗者头部的骨骼,几乎都曾碎裂过,因之
而变形!
任何人的头骨,不会无缘无故碎裂,那么,七叔是为了达到变化容貌的目的,而故
意把自己的头骨弄破碎的了?
这是一个要承受何等样痛苦的过程,我瞠目结舌,难以想像。
七叔说到这里时,面肉也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那自然是想起了当年的苦痛,所
带来的自然反应。
我偏过头去,不忍心去看他,心中在想: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所爱,做那么大的牺
牲,真是值得吗?
白素显然知道我在想甚么,她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意思是说:你和七叔身体
内,都流著来自同一祖先的血,有著同一来源的遗传因子,你们之间生命密码的差异,
一定极微,所以你在这种情形下,也大有可能这样做。
我心中苦笑,七叔这个当事人,看来比我还要镇定些,他再在脸上抚了一下,继续
道:“等到我骨头再生长在一起之后,我变得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于是我随便改了一
个名字,先收服了几股土匪,也有两百来人。”
我苦笑更甚 以七叔的文才武略而言,要收服土匪,领著两百来人,那是轻而易
举之事,未免大才小用,委屈他了!
可是再听下去,我也越听越是吃惊,因为七叔他居然来真的了!
七叔道:“在手上有了兵力之后,我就打著他们的旗号,奉行他们的主义,完全照
足他们的做法 那时,世事乱,穷人多,这一套很能得人心,不到半年,队伍竟扩大
到了上千人,也有真正他们的人参加进来,不多久,大队正在败退途中,处境极度危殆
,我这股生力军,突然杀出,替大队解了围,杀出了一条生路,这才有日后的艰苦支撑
,等待转机的到来。”
七叔的这一番话,他说来平淡,可是却听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我们对现代史,都有一定程度的认识,自然知道那死里逃生的一仗,是如何的惨烈
,也是何等戏剧化。那是改变了现代史的一役,若不是有这一场战役的胜利,“争天下
”就算能成功,也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大队眼看要全军覆没,忽然来了一彪救兵,历
史改写,亿万人的命运改写,人类的遭遇改变,影响深远,这一切,全是七叔为了追寻
一个女人而造成的?
那实在是令人难以想像的事。
我的声音,由于思绪的激荡,而大是发颤,我道:“这场战役,被称为……”
七叔立刻接了上去,道出了这场战役的名称。
我又道:“七叔,你……你……随便取了一个名字,那名字是……”
七叔又说出了一个名字。
本来,我还心存万一的希望,这时自然不再存在,我定定地望著七叔,说不出话来
。
七叔道:“你可是想责备我太妄为了?”
我确然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的一念,造成了现代史上的一大丕变,由这天翻地覆
的变化所产生的后遗症,不知要影响多久!
但是我却摇了摇头:“当时,你也绝想不到会有……日后这种情形发生!”
七叔声音颤涩:“当然想不到,没有人能预知日后的事。许多事都是那样,到了绝
路,要是过不去,那就从此烟消云散,完蛋大吉。要是能闯得过去,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知道会到达甚么地步了。”
我口唇动了动,几句话,没有说出来。
我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过了这一关,不出二十年,已经争得了天下,这当年飞将军
自天而降,率领一彪兵马杀出来救了驾的,自然也立下了不世的奇功!
当七叔说出他那个“随便改了一个名字”的名字之际,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
是一个响彻云霄,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的名字,头衔也在我认识的铁蛋铁大将军之上,而
且环绕著这个大将军,有著极多的传奇性的传说,其中之一是说他身怀绝顶武功。
那当然是真的,七叔的武学造诣极高!
四、大梦
我无论怎么想,想像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得到我一直在寻找的七叔,竟然是当朝威
名赫赫的大将军!也难怪我不论用甚么方法,也打听不到七叔的丝毫讯息!
谁能想到,古人所说“大隐隐于朝”,竟真有其事!
我心中疑惑丛生,因为这位大将军,在一次最剧烈的自相残杀行动之中,据称死于
非命 如今看来,显然不是真的了。
可以想像得到,那场血肉横飞的自相残杀,一定令得七叔心灰意冷 数十年患难
与共,生死相连的自己人,从那么困苦的环境之中,走向胜利,但是却突然跌进了最老
套的历史血巢: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而致于爆发了残杀。
这残杀的可怕程度,远在当年与敌斗争之上!虽然他们一直习惯于杀害自己人,可
是这样大规模地残杀自己人,令人心寒!
七叔当年,虽然立过如此大功,但是一样难逃噩运,他一定是在噩运临身时,抽身
而退,还他本来面目的。数十年军功,宛若一场春梦,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曾找著了当
年船上托婴的那个女人。
我这个问题,其实看来已属多余 当然是未曾找到!
七叔叹了一声:“你说的对,我当时我这样做,绝想不到会有那样惊人的结果,可
是后来,我想得更通,当时我就算不那样做,结果仍然一样!”
我抗声道:“不会 那一次战役,要是没有救兵,失败了,就此灭亡,再难翻身
!”
七叔道:“不然,因为现在事情是这样发生,所以无法想像事情如果不是这样发生
,会怎么样。而事实上,事情不是这样发生,必然那样发生,结果既然是早已定下的,
就不会变。”
我追问:“七叔,你说的是定数?”
七叔点头:“是的,我说的是定数,也叫气数。气数完了,怎么都完,气数当兴,
怎么都兴,不是任何人所能左右的。”
我当然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有一个密码数字在左右。如今,七叔的说法,是
把世上任何事,人到了历史的改变,也归入这一类!
七叔又道:“所以,‘历史改写’这个说法是不存在的 历史一定是那样,你们
再改写了,历史在偷笑:何改之有,本来如此!”
七叔的话,乍一听,很难接受,但是只要把“个人命运”代人“历史”,也就很容
易明白了。
我略想了一想:“历史不历史,都和普通人无关。七叔,倒是你,忽然之间,进入
了崭新的人生历程,却是再也想不到的事。”
七叔大是感慨:“我的人生历程,也不是‘忽然之间’,早就有几个生死之交从了
军,也曾劝我一起参加,只是我一直犹豫不决,这件事情,促成我走了这条路,也大有
因由的。”
七叔的话,令我大是感慨 他们这一代人,投身军事政治的,都曾出人头地,叱
吒风云,在历史上留名,不管是美名还是臭名,总是一代的人物,七叔本身,自然也是
其中之一。
或许有许多人,都向往这样的成就,但我性格闲散不羁,总觉得世上若是没有这一
类民族英雄,人民救星,老百姓的日子会更自在得多。他们争天下争得轰轰烈烈,苦只
苦了老百姓,他们失败了,老百姓苦,他们不论是哪一方面成功了,又能惠及老百姓多
少?
我当时,没有把这份感想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七叔投身这样的大业,动机并不伟
大,不是为了救国救民,只是为了找一份汪洋大海一般的浪漫。
所以,我在明白了七叔这些年来的非凡遭遇之后,没有追问其他的细节,只是问:
“那女婴的母亲,你……再也没有见著?”
七叔又在脸上重重抚摸著,他却并不答我的问题,自顾自道:“我被改编入正式部
队之后,屡立战功,不久,就进入了高层,在接下来的若干年中,我为他们的热忱所感
染,为他们的理想和主张陶醉,为他们的献身而热血沸腾,我真正成了其中的一分子,
直到……直到一次自相残杀,莫须有的清算,才使我看到了在种种美丽的理想背后,那
丑恶的一面。”
我不想听他说这方面的事,所以只是淡淡地道:“这种丑恶的暴露,一次接著一次
,终于使全人类都看穿了他们的丑恶面目。”
七叔长叹一声,仰天不语。这时,连白素都有点沉不住气,她问:“那女子……”
七叔这一次,却立时接了上去:“那女子,据我估计,必和最高层的几个人中的一
个有关,但是,当我也进入高层核心之后,无论怎么打听,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在当
时的环境之中,若是太著痕迹去打探最高层人物的隐私,当时会引起怀疑,所以我一直
进行得十分小心,可是,却一点消息也得不到。”
我闷哼了一声:“保密工作做太好了 早知如此,你不如到敌对阵营去打听,当
年曾大张旗鼓地缉捕那女子,必知她的真正来历!”
七叔用力在大腿上拍了一下:“到我想到这一点时,已是我们在军事上取得了节节
胜利的时候,我们俘虏了大量对方的各级人员,我利用职权的方便去追查,可是发现事
情,神秘之至。”
我扬眉:“不过是两方面的追杀,何神秘之有?”
七叔吞了一口酒:“我想先查当日带队的胡队长 他有名有姓,是一个很有来头
的人物,很容易我找到了他的下属、同事、上司,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当年曾有这样的
追捕行为。”
我愕然:“胡队长之外的其他人呢?”
七叔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别打岔:“我查到,在那时候,胡队长在他的任上,忽
然接到最高情报当局的密令,借调他去进行一项秘密任务,秘密任务的内容如何,只有
胡队长和最高情报首领才知道。”
我心中一动:“那最高情报首领……”
七叔吸了一口气:“在我追查到这里之前的两个月,在一次飞机失事中死了!”
我吞了一口口水,说出了一个名字 那飞机失事罹难者的名字,七叔点了点头。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是隐秘和不可思议,我望著七叔:“人虽然死了,但是当年那桩
任务,总有点资料留下来,可供追查。”
七叔的回答简单之极:“没有,一点也没有 就像是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过一样
,没有资料,没有任何人可以提供任何线索,以致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
恶梦 根本没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又不禁苦笑,如果那是“一场恶梦”的话,那这玩笑可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