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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平民梁晓声-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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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爸爸是谁?”    
    “你连我爸爸都不认识?王宝坤呀!”    
    你这才知道她是谁的女儿。搬到王师傅家住时,她在场部——读书。    
    “上来吧,你爸爸在地东头呢,我的拖拉机一会儿准能跟他的拖拉机会上。”    
    她就像一只小松鼠似地跃上了履带,坐进了驾驶室,坐在了你身旁,和你挨得很近很近。你甚至感到了她那少女的内心里荡漾着青春朝气的呼吸。    
    你很想转过脸去看她一眼。她在灯光中时,你未看清她的面容。想必她也未看清你的面容。    
    但你没有朝她转过脸去,却熄灭了驾驶室内的小灯。    
    “你为什么关上灯?亮着也不影响你翻地呀!”她奇怪地问。    
    “我……怕我的脸使你受惊吓。”    
    你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盯在你脸上。    
    “是你?”她语调说明她非常意外。    
    “你要下去吗?那我就将拖拉机停住。”你低声说。    
    “不!”她说,“我不怕你的脸。我知道你的脸是为救别人被烧伤的。我在《农垦报》上读到过你的事迹……”    
    “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是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我已经在场部中学读高中了。”    
    你如今已在王师傅家住了六年了。她也已在三年前就高中毕业,参加劳动了。    
    可她至今在你眼里仍是个孩子。好像她在你眼里只能永远是个孩子。每当你看着她的时候,你的心就会提醒你的眼睛——她是个孩子。    
    她对待你却像对待一位兄长。    
    王师傅全家对待你都像对待他们的一个家庭成员。    
    也许只有在北大荒才会遇到这样一家人。    
    六年的时间,这是不短的时间。北大荒夏季的烈日和冬季的严寒,可以使一张皮肤细嫩的脸变得粗糙,也可以使一张脸上的烧伤变得“统一”。北大荒的西北风是一把“整容手术刀”,对不同的脸实行不同的手术。    
    也许正因为是这样,你才对自己的脸逐渐习惯起来?她才并不觉得你的脸有多么可怕?    
    “你刚才怎么了?为什么抱住我?抱得那么紧。”她问,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一点也没有做作之态。那神情好像是一个孩子在向一个大人郑重发问。    
    “我……我怕你被火烧伤……”你喃喃地说。    
    “傻瓜!……”她笑了。    
    “瞧你,衣服都烧坏了……”她的手轻轻捻着你绒衣上被火烧的洞,一副很为它惋惜的样子。    
    “我给你补。”她又说。    
    “你回去吧!”你说。    
    “我不回去!”她拉着你的手朝拖拉机走去。    
    走到拖拉机前,她望着你说::“我送给你一样东西,你猜是什么?”你这才发现,她身上还背着书包。    
    “我猜不着。”    
    “那你闭上眼睛。”    
    你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吧。”    
    你慢慢睁开眼睛,见她双手捧着一台小小的收录机。    
    “这是我托人从哈尔滨买来的,喜欢吗?”    
    “多少钱?”    
    “不贵,才一百二十多元。”    
    “谢谢你,明天我就给你钱。”    
    “谁要你的钱!”她有些生气地噘起了嘴,又扑哧笑了,说,“是我自己的钱,平时攒的。我早就想送你这么个东西。还为你录了一盘磁带呢!”她说着,将收录机放在拖拉机盖上,按了一下按键,“你听!”    
    几秒钟后,从那台微型收录机中,传出了某种极不寻常的声音:刷,刷,刷……    
    “这是镰刀割麦子的声音。”你奇怪她为什么将这种声音录了下来,而且怀着那么得意的神情放给你听。    
    “不对,”她瞧着你摇了摇头,“你仔细听!”将音量放大了些。    
    你还是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在那有节奏的声音之中,伴随着仿佛低音效果的鼓点般的另一种声音。像许多人的整齐的步伐声。为什么不录一盘交响乐呢?    
    你更加不解了。    
    她索性将声量放到了最大限度,目不转睛地瞪着你,问::“还没听出来?”    
    是步伐声。是的,是千万人的整齐的步伐声。它立刻使你联想到了一个团甚至可能一个师的士兵在进行操练。这声音对你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你不能明白。    
    “……现在通过天安门广场的,是英雄的人民解放军的装甲部队……”    
    “今年国庆典礼的录音?”你不再迷惑了。你立刻将那小小的收录机捧了起来,仿佛将天安门,将整个北京城捧在了自己双手中。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你已经整整六年没回过北京了啊!你已经整整六年没见到过天安门了呀!你这首都的儿子,你这共和国的长子,你梦中曾多少次回到了北京哦!你眼前顿时出现了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华表,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    
    你的眼睛湿润了。    
    “‘十一’那天,你不是为老张头的大儿媳妇赶到场部输血去了吗?我想你一定没有听到国庆典礼的实况广播,就为你录了下来,可惜没录全……”她非常遗憾地说,声音很低很低,仿佛因此而对你感到很内疚。    
    “谢谢你,太谢谢你了……”除了“谢谢”两个字,你激动得不知再对她说什么好。    
    你凭着你的想像,为自己在头脑中描绘着国庆典礼的雄壮场面。装甲部队从天安门广场驶过所发出的巨大声音,震动着你的双手,震动着你的心。这声音从你的身体传导到大地上,仿佛整个大地也随之震动了起来!    
    你此时此刻才对自己承认,六年来,你是多么想回到北京一次。!    
    你的眼泪从你的眼中涌了出来,顺着你的面颊往下淌,淌入你的口中,咸咸的,你将它咽了下去。将一种深深的感情咽下去。    
    你和她就那样长久地,默默地,面对面地站立着。你捧着小小的收录机,她痴痴地呆呆地望着你。    
    荒野是那么宁静。    
    在这宁静之中,除了小小的收录机里传出的声音,别无任何声音。    
    那声音牢牢地吸引着你,也牢牢地吸引着她。    
    直至收录机发出咔的一声微响,一盘磁带放完了,你都没有动一动。她也是。    
    “你哭了?……”她问。    
    “我哭了……”你回答。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眼泪感到羞窘。    
    荒火,你和她点起的荒火,已经熄灭了,火的精灵们终于在你的土地上舞乏了,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喘息去了。微风吹过,未泯的火星在你的土地上一闪一闪,像谁揪下了一片红宝石。    
    ……    
    ……    
    你们一起坐进拖拉机驾驶室。    
    “我的帆……”    
    “什么?……”    
    “你以后会明白的。”    
    你开动了拖拉机。这二百五十马力的驯服的钢铁巨兽,颤动了一下,仿佛迫不及待地冲向了你的土地。    
    是的,我的土地。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你想。从东长安街至西长安街,那么长,那么宽。它是我的帆。我的黑色帆。    
    这不是诗句,也不是歌词。这是你的现实。使你感到严峻又使你感到自豪的现实。    
    你的帆是你的命运。使你充满着希望也同样充满了忧郁的命运。    
    在这个夜晚,我的帆是黑色的。在明年的秋季,我的帆将变成金黄色的。你继续想。    
    如果你有勇气爱,就把你的爱升到我的帆上吧。你心中默默地这样对她说。    
    铧犁在你的土地上,耕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它是你的命运之舟的桅杆。    
    “将来,我要走遍全中国,也许还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    
    “寻找什么?”    
    “寻找最出色的整容师。”    
    “将来,哪一年呢?”    
    “三年五年之后,也许,时间再长些。”    
    “那需要很多很多经费呀!”    
    “经费会有的。”    
    “还需要很多很多手术费呢!”    
    “手术费也会有的。”    
    “那……你带我一起去吗?……”    
    “只要你愿意。”    
    “之后,你想回北京一次吗?”    
    “一定回北京一次。”    
    “我还没亲眼看见过天安门呢?”    
    “你会亲眼看到的。”    
    ……    
    二百五十马力的拖拉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在这片刚刚烧过荒的处女地上,用铧犁深耕出你的帆……    
    


第二卷猎熊(1)

    老伦吉善骑马伫立在山巅。他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四腿插在深雪中,像主人一样岿然不动,像主人一样鸟瞰着远处灰苍的大森林。    
    血红的落日滞留在两山之间峡谷的上空。峡谷中被风暴扫荡得波状重叠的积雪,在落日余辉的映耀下,如缓缓流动着的岩浆流。落日以其瑰丽的超过初升时刻的彤光燃烧着峡谷,金桔色的夕照从峡谷间辐射向暮霭渐垂的天穹。    
    “啊……嗬……嗬……”    
    老伦吉善突然举起一只手臂,五指叉开的手掌仿佛力托着一座大山,从胸膛爆发出一声喝喊。这喝喊声如虎啸狮吼,震荡在峡谷间,回音经久不消。    
    翁卡伊受到主人这种豪壮情绪的感染,盲目地一阵狂吠。它仿佛在向大山林中的一切生物发出威胁——我是伦吉善的狗!    
    狗的吠声刚落,白马也昂头长嘶。    
    老伦吉善放下手臂,脸上浮现出冷笑。那张脸,像风化了百年以上的岩石雕成,纵横的皱纹切割碎了当年的无畏气概,只显示出惆怅的威仪。那冷笑蓄含着一种主宰者的傲岸,仿佛意味着——我是森林大帝,我是百兽之王,我是鄂伦春之魂,因为我千载不朽的英名叫伦吉善。    
    整个山林世界在人的喝喊之后,在狗的狂吠之后,在马的长嘶之后,异常沉寂,仿佛在胆怯地瞻望着他们,仿佛屏息敛气地匍伏在这“三位一体”所形成的威慑力量面前,仿佛在沉寂中表示卑微的屈服——你是森林大帝,你是百兽之王,你是鄂伦春之魂,因为你是伦吉善。    
    主宰者凛峻的冷笑,渐渐变为一种自信的睥睨一切的微笑。夕照的最后的残辉投射在他脸上,投射在他身上。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出老英豪的风采。他身体微微后倾,骑姿更加雄武。他终于调转了马头,放松嚼口,穿着“奇哈密”的两脚突然一磕马腹,纵马驰下了山巅……    
    月亮占据了落日在峡谷上空的位置。清冽的月光撒在峡谷中人迹罕绝的雪地上,雪地被映成了淡蓝色。一人多高的灌莽丛的暗影在雪地上组成神符般的古怪图形,像一堵堵残垣断壁。老伦吉善对这个夜宿地点很满意。这个地点是他在山上鸟瞰周围时选择的。峡谷口就是原始森林。此刻,听不到林涛声,也没有呼啸的山风从峡谷中穿过。除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不愿在森林中夜宿的。在森林中夜宿,望不见月亮神“别亚”,也望不见北斗星神“奥伦”。“别亚”和“奥伦”,同是他在诸神之中最为虔诚崇拜的保佑之神。他视“别亚”为母,视“奥伦”为父。他在夜宿时仰望着他的保佑之神,心中常感到像孩子依偎着慈祥的父母一样安宁。    
    他从马鞍上卸下了一只冻得硬挺挺的狍子,下山时打到的,用了三颗子弹,只有一颗子弹打在狍子身上,打断了它的左后腿。它拖着断腿逃入了茂密的柞树林中。翁卡伊追入柞树林中扑倒了它,咬透了它的颈子。真是一条出色的猎犬,虽然也像他自己一样老了。    
    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由于意识到老而自怜的悲哀,一种对老的恐惧。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使他生平第一次自己对自己那么茫然。难道我伦吉善也会老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老了,我也仍是森林大帝。因为我是伦吉善,伦吉善是不会老的,“别亚”和“奥伦”保佑我,衰老也绝不能够从我身上夺去勇敢和强悍。他心底又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对自己的崇拜。那是一种巩固的崇拜,一种超过对任何图腾的崇拜,甚至可以说是超过对“别亚”和“奥伦”的崇拜。这老鄂伦春人毕生都是在对自己的崇拜中度过的。丧失了这种崇拜,他是无法生存的。    
    可他毕竟用了三颗子弹才打到一只狍子,而且是打在一条腿上。按照鄂伦春猎人的说法,是“狍子自杀”。耻辱啊。近千只狍子丧生在他的枪下,他何曾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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