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座工厂-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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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两瓶二锅头放在桌上,说了一声:“老谢,一人一瓶,今天咱们一醉方休啦!”
老谢点了点头:“一醉方休如今是假冒伪劣的时代,真醉者少,假醉者多啊!”
江有礼拍拍桌子:“那咱们就真醉一次!”
谢声远不再说话,抄起瓶子喝了起来。
很快,就喝下半瓶白酒。见谢声远只喝不说,江有礼心里有话要问,可又不知从何开口。
由于喝得很猛,江有礼有了几分醉意。他抬头注视着谢声远,目光发凝。
“小江,我知道你有话要问我……其实,咱俩都是工人出身的干部,跟倪德葵他们不一样……你和我,身上还保留着工人的本色……”
江有礼一下子被感动了:“对!我与你相处时间不长,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啦,你身上还保留着工人的本色,我也是!可惜,如今工人不值钱啦!咱厂的青年工人就连对象也搞不上啊!”
谢声远摆了摆手:“别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高,就有低。只要咱们挺住,就成……”
江有礼的头脑并未混沌,他盯着对方问道:“老谢,你说咱厂今后,究竟应当往哪条路上走哇!”
谢声远哈哈大笑:“你终于问出口啦!你是想知道上边对待大中华玻璃纤维厂到底是什么态度?告诉你吧,没态度!所以我说,咱们一定要自己朝前挣扎,朝前走一步,走两步,走三步,就是胜利……”
江有礼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明白啦我彻底明白啦无论上边怎样,咱们要自己给自己做主,朝前挣扎……”
谢声远举着酒瓶子说:“我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年我利用职权,把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啦。我老婆调到报社广告部当会计,你知道她每月薪水多少钱吗?三千八我女儿分配在电视台当编辑,合法收入跟非法收入加在一起,每月不下五千我住的是四室两厅。我不缺钱花,我也没有后顾之忧。来到咱厂,我只想用尽全力让企业走出困境……”
江有礼呵呵笑了:“你没有后顾之忧,我也没有后顾之忧。咱们就挣扎挣扎能行,咱们就朝前走,不能行,咱们就自认无能……”
谢声远喝光了一瓶白酒:“有一点必须牢记,咱们不当唐·吉诃德……”
这时候门铃响了起来。江有礼摇摇晃晃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男子。
江有礼醉眼朦胧:“你找谁啊?”
瘦小的男子说:“我是廖得宽啊。”
江有礼笑了,回头对谢声远说:“老谢,我给你介绍一下,社会主义大厦的蛀虫来啦!”
谢声远迎上前来:“结论不要下得太早,他兴许不是社会主义大厦的蛀虫,而是建设者……”
廖得宽哈哈大笑:“还是新来的党委书记有水平所以说党领导一切嘛。”
江有礼大声说:“我是一个爱厂主义者,不是一个卖厂主义者……”
话音刚落,江有礼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7
刘宝盈临时变卦,称病不出。于是一支由一车间六名下岗职工组成的赴克伦威尔公司的“运输小分队”的队长由厂工会主席安乐绪担任。此行将近五百公里,拉运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的助力车散件,回厂装配。江有礼已经在本市考察了十几家销售银燕牌助力车的商家,纷纷反映市场呈供不应求之势。江有礼与销售助力车最为火爆的九河商厦签了合同。陈遇租赁的厂房,三天之后就到期了。陈遇的队伍一撤,江有礼立即组织熟练的技工开始组装助力车。很久没有安排生产了,他心里觉得很过瘾。
谢声远亲自为小分队送行,并且讲了话。
“咱们必须开展生产自救活动。也就是说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干什么能赚钱,咱们就干什么。这次去拉运助力车零件,虽然只有二十万元金额,但任务很艰苦,拜托诸位了。要说堂堂大中华玻璃纤维厂做起这种小生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们陷入困境,组织不起社会化大生产,就组织小生产呗。这次你们提货回来,咱们马上组织人力不分昼夜动手组装,争取用三天时间将二百辆整车发给销售单位。这一次咱们的战术是短平快,打一个漂亮仗!赚了钱还能给大家增加一些收入。”
谢声远的口才果然不错,继续说道:“有人说如今是资本原始积累时期,到处都讲赚钱。是啊,咱厂是太需要钱啦!有了钱咱们就能更新设备,开发新产品,拓展市场,创造利润。可是咱厂没钱啊。大家说市场经济好不好好。可是它也是个势利眼。谁财大气粗谁就能控制市场。如果咱厂拥有无比雄厚的资金,就能拥有无比雄厚的科技力量,拥有无比雄厚的科技力量,就能开发所向无敌的优秀产品。有了所向无敌的优秀产品就能占领无限广阔的市场。当然,这都是远景啊。什么叫远景啊就是远处的风景。为了能够看见远处的风景,咱们必须朝前走去今天借这个机会我跟大家说几句心里话。我打个比方吧。就好比一个人夜间掉进大海,朝哪儿游呢?只能朝着有亮光的地方游去。那光亮就是咱们企业改革的方向。那亮光,远看是一支蜡烛,近看其实是一座灯塔。什么时候能够游到灯塔近前呢?我不知道。大概你们也不知道。咱们只能铁下一条心,朝前游啊。必须朝前游。不游,就沉下去喂鱼。”
这时,江有礼走到谢声远身旁压低声音说:“老谢,兵贵神速啊。”
谢声远听到兵贵神速四个字,立即大声说道:“对!兵贵神速!这次由工会的安主席领队,我一百个放心。出发吧!”
安乐绪带领六条好汉分别爬上两辆大卡车,那样子很是英武。两辆大卡车驶出工厂大门,朝远处驶去了。
这时陈遇乘坐的黑色公爵王驶进厂里。陈遇从汽车里走出来,朝着江厂长和谢书记打着招呼。
陈遇问道:“我听说贵厂也要组装银燕牌助力车啊!”
江有礼点了点头。谢声远说:“我们这是开展生产自救啊。”
陈遇怔了怔:“既然是开展生产自救,那么我劝你们不要组装助力车,这样风险太大啦。”
江有礼笑了笑:“我们正是想冒一冒这个风险啊。”
陈遇沉了沉脸色,不言不语钻进小轿车,走了。
谢声远望着陈遇的小轿车背影说:“咱们这次投出的二十万元,经过反复调研,成功率应当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啊。”
江有礼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
谢声远打趣说:“你这是开金店呢。”
谢声远不能告诉江有礼,当他被派到这里担任党委书记之时,倪德葵总经理与他谈话,说得非常明确:“大中华玻璃纤维厂基本上处于休克状态。对这座远远落后于时代的企业,实施抢救已经毫无意义。事实上对有些根本不能存活的企业,也存在一个安乐死的问题,但无人敢于提倡。所以凡是大中华玻璃纤维厂职工发出自强不息走出困境的呼声,我们要坚决表示支持。一年之内,这座企业将不复存在……”
谢声远知道这就是大中华玻璃纤维厂的命运。他不忍心让这座拥有七十年历史的老企业渐渐死去。因此,他愿意与江有礼一道,奋力一搏。
尽管这奋力一搏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谢声远还是体验到了悲壮的快感。作为一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他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一道风景里的一株小草儿而已。
8
工会主席安乐绪咧着大嘴嘿嘿笑着,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员身旁,充当先导,他怀里揣着二十万元支票赶赴范州市克伦威尔公司。
西去行驶将近五百公里才是范州,中途要翻过一座小山。小山名叫黑杜山。从前属于荒山野岭。山不在高,有内容则灵。于是这座光秃秃的小山经过几年不懈的伪造,居然有了来历。山上突然冒出三座寺院,号称唐代高僧得道的圣地。山腰又冒出两座号称北魏时期的碑亭,均与古代大书法家有关。最为轰动的是几经考证,山下五里的杜家村居然成了古代名妓杜十娘的故乡,一时游人如云。既然此地古代就盛产青楼尤物,人们仿佛有了厚颜无耻的依据,大胆开发有碍观瞻的旅游项目,影响很坏。譬如说“裸体骑驴日光浴”,顾名思义说是光着身子骑着驴,晒着太阳在山沟里瞎逛。
安乐绪从前爱好文学,爱激动也爱作诗。自从企业陷入困境,他没了兴致。今日行车于旷野,想起艰难跋涉之中的企业,不禁怅然。又想起众人一心,为了企业走出困境,开展生产自救,组装助力车,奔走范州提货,心中很有几分久违的豪情。于是诗兴涌动,几经品咂,终不成句。
到达范州的时候已是下午。安乐绪一行不敢吃饭,先奔克伦威尔公司提货。一路打听,才知道这是一座私人企业,三年迈了三大步,如今已是省里明星企业。汽车开到公司门前,大门自动开启,喇叭声声悦耳:热烈欢迎您的光临。
汽车径直开到销售科门前。安乐绪跳下车去,联系业务。他发现厂里显得非常冷清,似乎进了私家园林。
销售科长正在处于午睡状态,对安乐绪一行的突然出现,颇感意外。
“你们那地方的销售高潮总共只有十天吧?咋今天还来提货啊!你们是陈遇一拨儿的吧?”销售科长问道。
安乐绪唯恐对方不愿给货,连忙点头承认是陈遇介绍来的。虽然安乐绪不懂“销售高潮”指的是什么意思,但他能够领会大意。于是他掏出支票,递给销售科长看了看。
销售科长说:“陈遇的生意应当转到石门市去了吧?”
安乐绪佯作内行的样子,连连点头称是。
销售科长说:“陈遇这家伙真是能干全中国要是有一百个陈遇,别说四化,兴许八化也早就实现啦。我先去打一个电话,问一问你帐户上是不是有钱。对不起啦,我这是公事公办。”
一支烟的工夫,销售科长回来了,哈哈一笑说:“我只能给你十五万元的货。”
安乐绪就递烟:“二十万吧二十万吧。”
销售科长又走出说是请示总经理。其实这家伙是去打电话。他拨通陈遇的手机,一个女秘书身份的人告诉他稍候。一会儿就传来陈遇的声音。销售科长告诉陈遇,来了一伙陌生人提货,看支票是大中华玻璃纤维厂的。
销售科长对陈遇说:“你是独家代理商,现在又冒出这么一支兵马,我们到底给不给货呢?”
陈遇叹了一口气说:“江有礼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明天上午,这座城市的日报在头版的位置上将发布一条消息,本市禁止骑行助力车。也就是说所有销售助力车的商家仓库里的存货,都将成为积压品而无法在本市出售。我只从交管局花钱买到了十天的时间。现在我已经净手了。谁再进货,谁就倒霉呗。”
销售科长再次问道:“既然你买断了十天销售时间,那么今天我到底给不给他们货呢?”
电话里传来陈遇的声音:“我在这座城市的销售战役圆满结束。至于给不给他们货,已经与我无关了。由你们公司自行决定吧。”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销售科长挂断电话。
安乐绪见销售科长回来了,就迎上去问。销售科长说总经理同意破例,给二十万元的货。
安乐绪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要求立即装车。销售科长说:“不急,一小时之后保证让你发车。先到我们餐厅里吃饭吧。我们对客户免费招待,酒水在内!”
老天有眼,一切顺利。吃了饭也就到了黄昏时分,二十万元的货物装载完毕。安乐绪与销售科长告别,乘第一辆车在前面开路,第二辆卡车跟在后面。一路返程了。
银燕助力车厂销售科长看着远去的卡车说道:“这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晚上八点三十分,两辆卡车一前一后行驶到距离杜家村八十公里的高台乡。公路两边灯火渐多,饭馆林立。突然,一群汉子从公路两边窜出来,站在公路中央拦住汽车,大声嚷嚷着,说是挂翻了一辆驴车。安乐绪对司机说,这是怎么搞的司机说根本就没看见那里有什么驴车。两辆卡车一前一后停下来的时候,那群手持棍棒的汉子已经围了上来。大声质问为什么冲闯公路,撞翻驴车,搅乱当地的安定团结。
安乐绪跳下车来,看到那辆木轮驴车已经摔散,那驴,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呆呆看着事故现场,总觉得这是一个事先制造的圈套。
一个麻脸汉子走上来,大声问安乐绪是不是这两辆卡车的主事人。安乐绪点了点头。麻脸汉子一把抓住他的前胸:“不交出十万块钱来别想离开这里!”
安乐绪说既然是交通事故,就应当由公安交通管理机关前来处理。分清事故责任,该罚多少钱就罚多少钱。
麻脸大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