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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球状闪电-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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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所有可能的参数偏离都试验过之后,仍没有成功,这倒使我意外地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当时正值勃列日涅夫上台,与那个放猪出身的前任相比,他喜欢附庸风雅,对知识界要温和的多。我的案子被重新审理,虽然没有宣判无罪,但还是被提前释放了,并给我提供了一个回莫斯科大学任教的机会。这可是在这偏远基地工作的人渴望的机会,但我留了下来,球状闪电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可能离开它。
  现在要倒霉的是纳尔诺夫了,他要对研究的失败负责了,虽不至于像我那么惨,但他在学术上和政治上的前程算完了。他挣扎了一下,坚持他的‘化身博士’猜想,与以前不同的是认为偏离的参数可能在其他三个系统,于是又开始进行了大量的试验,这个试验计划更加庞大,如果不是被一个意外的发现打断,它不知要进行多久。
  3141基地拥有世界上最大的雷电模拟系统,在进行球状闪电研究的同时,也进行一些其他的军用或民用实验研究项目。在一次为防雷工程进行的试验中,竟然意外地再次产生了球状闪电!这次闪电的参数,同我们第一次成功试验的参数相差甚远,没有任何共同之处;至于各种外加因素,如磁场和微波激射等,这次试验中根本就没有,只是一次纯闪电!
  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噩梦般的循环:在同一参数下把这次试验重复了上万次,结果同第一次一样,球状闪电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次不可能有破坏者使参数偏离,连纳尔诺夫也承认他的‘化身博士’猜想有误了。他被调回西伯利亚分院,担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行政职务直到退休。
  这时,3141项目已进行了15年。纳尔诺夫走后,基地改变了试验方向,开始进行各种不同参数组合的试验,在其后的10年间,又产生9个球状闪电。每产生一个所需的闪电次数最少为7000次,最多达几十万次,每次产生时的试验参数均不相同,大部分相差甚远。
  80年代中期,受美国星球大战计划的刺激,苏联对高技术和新概念武器的投入也在加大,这其中包括球状闪电的研究。基地的规模急剧扩大,试验次数成倍增加,其目的是想从大量的试验中找出产生球状闪电条件的规律。在这最后的5年中,共产生了16个球状闪电,但同以前一样,对于产生它的条件,我们没能发现任何规律。“
  格莫夫领我们走近了那个梯形台,用电筒照着它说:“我把它当成纪念碑了,当被过去的回忆折磨的时候,我就到这来刻上些什么。”
  我看着梯形台的这一面,在电筒的光圈里,我看到了许多曲线,好象是一群游动的蛇。
  “这三十年的试验中共产生了27个球状闪电,这是用那27次试验中的主要参数绘制的曲线。比如这条,是闪电的电流辐值;这条,是外加磁场的强度……”
  我挨着仔细地查看那些都是由27个点绘制的曲线,好象是在看一段段的噪声记录,或是某个生灵垂死时痛苦的痉挛,毫无规律可言。
  我们跟着格莫夫转到了梯形台的另一面,看到上面刻满了名字。
  “这是三十年中为3141项目献身的人,恶劣的工作环境夺去了他们的生命。这个是我妻子,死于因长期接触放电辐射而患上的一种怪病,浑身皮肤溃烂,极度痛苦的死去。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死于这种病。这是我儿子,他死于基地产生的最后一个球状闪电,这三十年间试验中所产生的27个球状闪电共杀死了三个人。那东西似乎可以穿透一切,谁也无法预料它把能量什么时候施放到什么地方。不过我们并不觉得进行这种试验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因为成功产生它的机会太小了,人们会从高度警觉中渐渐松懈下来,而球状闪电往往就在这时出现,造成灾难。当最后一个球状闪电出现时,试验现场的人安然无恙,它却穿透了厚厚的岩石,把处于中心控制室的我儿子烧焦了,当时他是一名在基地工作的计算机工程师。”
  格莫夫关掉了电筒,转身面对着洞厅里广阔的黑暗空间,长长出了一口气:“当我走进控制中心时,看到那里还像往常一样宁静,在天花板上照明灯柔和的光芒下,一切都是那么光洁明亮,所有的计算机设备都在无声地正常运转着,只是在那洁白的防静电地板正中摊放着我儿子几乎全部被烧成灰的遗骸,仿佛是从什么地方向那里投射的一个幻影……在那一刻我认输了,在这自然或超自然的力量面前,经过三十年的奋斗,我彻底认输了,我的生活在那一时刻已经结束,以后只是活着……
  当我们又回到地面时,雪已经停了,残阳在西边的树梢上,给雪染上了一层血红色。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飞机走去,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也结束了。
  回到格莫夫的住处后,我们三个整夜无节制地喝酒。西伯利亚的狂风在窗外呼号,《新思维》一本接着一本地在壁炉中化为灰烬。墙上和天花板上无数个球状闪电围着我旋转,越转越快,我仿佛陷入了一个白色光球的旋涡中。
  格莫夫醉醺醺地说:“孩子们,找点别的事干吧,世界上有意思的事很多……人生就一次,不要浪费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后来我就在书堆中睡着了,梦中我又回到了14岁生日之夜,在那雷雨之中的小屋里,我一个人面对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球状闪电,我关于他们的梦已经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格莫夫送我们直到机场,分别前,林云说:“我知道,您对我们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情,但请放心,我们以人格保证,绝不会把这一切说出去……”
  格莫夫朝林云扬起一只手:“不,少校,我让你们来的目的就是想把这一切公诸于世,我想让人们知道,在那个可悲的理想主义年代,有一群共青团员来到了西伯利亚的密林深处,在那里追逐一个幽灵,并为此献出了一生……”
  我们紧紧拥抱,泪流满面。
  飞机起飞后,我疲倦地闭起双眼靠在座位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旁边座位的一个乘客捅了我一下,问:“中国人?”我点点头后,他指了指座位前面的电视,好象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看电视他很奇怪似的。电视上正在播新闻,形势又紧张起来,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我太累了,已麻木的心对一切都不再关心,包括形势和战争。我转头看看林云,她正专注地看着电视,我很羡慕她,球状闪电只是她生活中一段时间里的一部分,失去它也不会对她构成致命打击。我不一会就睡着了,醒来时,飞机就要降落了。
  傍晚的北京春风拂面,有一种令人陶醉的温馨,一时还看不出战争的阴影。冰雪中的西伯利亚这时对我来说已是一个无比遥远、似乎只在梦中存在过的世界。其实现在看来,我以前的所有生活也是一场梦,现在梦醒了。
  在华灯初上的长安街上,我和林云相视无语。我们本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我们各自的世界相距那么远,是球状闪电把我们联到一起,现在,这个纽带不存在了。张彬、郑敏、格莫夫……在那个祭坛上被肢解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加上我一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我感觉到自己心中那已经熄灭的希望之火又被泼上了冷水,现在那里只剩下浸在冰水中的灰了。
  再见了,美丽的少校。
  “不要放弃。”林云看着我说。
  “林云,我是凡人。”
  “我也是,但不要放弃。”
  “再见。”我把手伸给她,街灯的光里,我看到她的眼中有泪光闪过。
  我一狠心松开了她那温暖绵软的手,转身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灯塔启示
  我努力使自己适应新的生活。开始上网玩游戏、开始去看球赛,也自己打球了,打牌可以到很晚,还去图书馆把所有的专业书都还了,然后抱回一大漯DVD;我开始试着炒股,还打算养只小狗;我继续着在西伯利亚引发的酒瘾,有时自己喝,有时与正在结识的越来越多的各式各样的朋友喝……我甚至打算找一个女朋友,建立一个家庭,只是一时还没有机会罢了。再也用不着在午夜两点还盯着一堆偏微分方程发呆,再也用不着一连十几个小时守着计算机,等着那注定要让自己失望的结果;以前对我来说万分珍贵的时间,现在变得用之不竭了;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轻松和休闲,第一次看到生活原来还有这么丰富的内容,第一次恍然大悟:那些过去被自己轻视甚至可怜的人,原来都过得比我好。一个多月后,我开始发胖了,已经掉得有些稀的头发又开始长密了,我不止一次地为自己庆幸:醒得还不算晚。
  但有时,也就很短的几秒钟,过去的我像幽灵似的复活一下,这通常是在深夜中醒来时,在这种时刻,我总觉得是睡在那个遥远的地下洞厅里,梯形的祭坛耸立在黑暗中,上面有许多蛇形的曲线……但很快,窗帘上被路灯摇曳出的树影使我意识到自己在哪,然后总能很快地再次睡去。这就像你把一具尸体埋在后院里,埋得很深,你自以为摆脱了它;可是不然,你总是知道它在那,更重要的是,你总知道你知道。你后来明白要想真正摆脱它,就要去后院把它再挖出来,到远远的地方去烧掉,但你已经没有精神力量去做这件事了,埋得越深,你就越难把它挖出来,你更不敢想象它在地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
  但仅仅一个多月,以前的那个我复活的次数就急剧减少了,这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她是刚到所里的大学生,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也有好感。五一放假的第一天上午,我坐在宿舍里犹豫了几分钟,终于下决心请她吃饭,我站起身来想直接去找她,但又一想,打电话可能更好,于是我把手伸向电话……
  我的这种新生活本来会舒适平滑地延续下去,我会坠入爱河,然后会有家,会有孩子,在事业上会有人们都想得到的那种成功,总之我会有一个与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幸福的人生。也许,在我的暮年,坐在夕阳下的沙滩上,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会浮上来一些,我会想起那云南的小镇、雷雨中的泰山、北京近郊的那个雷电武器基地和风雪中西伯利亚,会想起那个穿军装的姑娘和别在她胸前的利剑……但那时,这些一定都十分遥远了,像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里。
  但就在我的手触到话筒时,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江星辰上校打来的,他问我五一假期打算怎么过,我说还没有计划。
  “想乘帆船出海玩玩吗?”
  “当然,能行吗?”
  “那就来吧。”
  放下电话后我有些吃惊,我与舰长只有一面之交,在林云那里见过他以后就再也没什么联系,他的邀请用意何在?我草草收拾了一下,就去赶飞往广州的航班,请女孩吃饭的事被忘在脑后。
  我当天就来到了广州,这里的战前气氛比内地要浓一些,路上军车很多,到处可以看到关于防空的标语牌和招贴画,在这种时候,南海舰队航空母舰的舰长还有此闲心,很令我不解。第二天,我真的乘一艘小小的单桅帆船从蛇口出海了,船上除了我和江大校,还有一名海军军官和一名海军航空兵飞行员。江星辰热心地教我航海的ABC,教我看海图和使用六分仪,我发现操纵帆船是一项十分累人的活,除了让帆缆磨破手指外,我什么忙也帮不上。更多的时间一个人坐在船头,看着蓝天碧海,看着阳光在海面跳跃,看着天边那晶莹的白云在海中波动的倒影,感觉活着真妙。
  “你们这些成天在海上的人,还把这种航行作为消遣?”我问江星辰。
  “当然不是,这次航行是为了你。”他神秘地对我说。
  黄昏时,我们到达了一个小荒岛,它只有两个足球场大小,上面除了一座无人的灯塔外,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我们打算在岛上过夜。正当我们从帆船向岛上搬运帐篷和其他用品时,远方出现了一个奇景。
  西面的大海和天空被一根巨带连接起来,那巨带下半部呈白色,上半部被夕阳映成了暗红色。它在海天之间缓缓地扭动着,像一个活物。在平静的海空之间突然凭空出现这么一个巨大的异物,真有种在野餐的绿草坪上游出一条色彩妖艳的巨蟒的感觉,使这熟悉的世界一瞬间变得陌生而狰狞。
  “哈,陈博士,我们有共同语言了!你估计它有几级?”江星辰指着那个方向说。
  “说不准,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龙卷风,这大概……F2极吧。”我回答。
  “我们这没有危险吗?”飞行员紧张地问。
  “从它的移动方向看应该没有。”大校平静地回答。
  “可怎么知道它不会转向这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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