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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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前,它曾被一个叫林博恪的男生锁过一次。
正要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看似冰冷的把手,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林——博——恪?
手指还是触到了金属门把手,冰冷,光滑,像尘封多年的记忆的尸体。
终于,还是会遇到故人的,而且是在这样的地方。
我没有转头,叹了口气,问了一个名字,但没有得到回答。
我转过身去,看到一个个子娇小却打扮得很有气质的女子站在那里。她皮肤保养得很好,身上的衣服简约而大方,在市中心的商业广场附近你能看到很多这样白领打扮的女子。
只是,她无框眼镜后面的眼神,依旧镇静冷漠。
2
正像我曾经想得那样,南蕙后来一路走着顺道:从国外交流归来,考上名校,做了学生会的负责人,然后保送研究生,毕业,进了外资企业,现在是部门的经理。
当然,唯一让她意外的,就是尾巴的秘密被林博恪捅了出来。
南蕙说:你很不错,我只在国外呆了几个月,回来时剪刀小组就已经没了。
我跟着她漫步在校园操场的一角,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问: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们班其他人呢?
南蕙:很多人要下班后才赶过来,晚上据说有文艺晚会和校友座谈,还请了电视台的人。
我笑笑:看来,我在这里不能待太久——对了,马超麟会来么?
她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状:他现在不得了,美国留学回来,做了工程师。
我想起多年前曾和马超麟喝酒的事情,讲:多谢你出国之前对他说了那句话,让我后来有机会用酒精报了一箭之仇。
南蕙对以前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几乎没用什么时间来回忆和反应:我那时候还担心你能不能猜中我的用意,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大愚若智;对了,你后来去哪里了?这十三年来,从来都没打听到过你的消息,他们说你人间蒸发了。
我说我高三之后进了所大专,然后去外地工作。前两年母亲病故了,家里也没个人,就搬了回来。
南蕙说:对不起。
我说:我妈是积劳成疾的,不过那时我们家已经偿清了所有的债务,所以,所以她走得很安心,脸上还是笑着的。
她点点头,犹豫了半晌,说:班磊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我转过身看着南蕙:你知道了?
对。她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是本科毕业之后的老同学聚会,无意中听人说的……
我没看她,而是蹲下,轻轻拔着操场边上枯黄的草。
班磊终于没有苏醒,反倒是在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在某个平静的夜晚离开了人间。在那之前,我每个星期都会去看他。但他死了之后,我对这座城市就不再有什么依恋。专科三年级找工作的时候,外地的一家外企要人,我毫不犹豫地就去报名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而这些年来,也一直没有夏朵的任何消息。
南蕙见我没说话,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有件事情应该告诉你的,但是我一直没有机会。
我抬起头来:什么?关于陈琛?
她摇摇头:关于班磊,车祸那天,他之所以引起我们的怀疑而被跟踪,不是因为我们截获了什么消息,是有人举报的。
手上的碎草叶顷刻从指间落下。
谁……
你曾经抓过的情侣之一,“汞”,巫梦易。
3
当年我转校之后,剪刀小组解散,但尾巴小组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在另一个老师的指导下延续了一年多,但活动更加隐秘,没了剪刀小组的帮助,得到的线索也很少很少。
尽管如此,剪刀小组当年留下来的资料还是保存完好的。南蕙国外交流回来之后,又帮助龙虾的继任者整理这些东西,于是在旧资料里接触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高二1班的班磊可能在违反校纪校规谈恋爱,本人亲眼见过他和一个外校女生走在一起,对方穿着水手校服,可能是××学校的,希望老师尽快予以重视。
南蕙后来在残余的尾巴小组里问了一下来龙去脉,得知此信是被偷偷塞在1班班主任的抽屉里。这封信到了龙虾手里,他立刻就派人去跟踪了,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那场车祸。
如果事情的发展只是到这里,那么举报者的身份便将一直是个谜,南蕙没有时间和精力作笔迹对比来查明真相。
不过她还是多了个心眼,将那封信复印了一份,私自保存了下来。
终于,老天开眼,她高三那年临近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写“毕业纪念留言册”,本班有个女生请她也写一段,结果她无意中在之前写过的人里发现了一段文字,笔迹和当初举报班磊的匿名信几乎一模一样。
南蕙从四岁起就被父母逼着练习写字,到了高中虽不能说在书法上有什么大成就,但对纸上的汉字笔迹却有了丰富的观察经验。以至于她们班的作业本收上来,南蕙随便往里面扫一眼就能立刻认出哪本是谁的。所以她认准了的字迹,是很难看错的。于是南蕙硬是问同班女生将留言册借来带回家,拿出那份珍藏已久的举报信复印件,花了足足一个小时,一个字一个字地作比对。
前剪刀小组组长说到这里神情肃然:我用个人名誉担保,两个人的字迹完全一样。
而写下那段毕业留言的人,正是和班磊同在高二1班的女生巫梦易。
南蕙作出的判断,我是不会怀疑真实性和可靠性的。
但,这次的确出乎意料了。
南蕙说: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琢磨她的动机问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两种,要么她后来追求过班磊,被拒绝,于是寻机报复;要么就是……要么就是自己不幸福,也不许别人幸福。
我看着落在地上的枯草,一股寒意同时从心底和脚底涌上来。
她……她后来怎么样了?有联系么?我问。
站着的女子摇摇头:她那年落榜了,复读,后来听说去了北京念书,就一点都没音信了,她当时在学校也是个闷声不响的人,失去了联系很正常。
我喃喃自语:闷声不响,闷声不响才是最可怕的,就跟我们一样……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利群,却半天没把香烟顺利抽出来,索性放弃。
自己不幸福,也不许别人幸福。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4
回家的路很漫长,很悲凉。
在足球场等公交车的时候,正值放学时段。在人来人往的街角对面,一对穿着校服的小情侣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如果没有看错,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我无法自控地将目光一直盯着他们,直到看见两人的脸贴在一起,这才彻底打消了继续观瞻的念头。
放在十三年前,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反过来想,十三年前的一些事情放在今天,似乎同样不可思议。
之前还在学校操场上的时候,我告诉南蕙说,二〇〇八年我在外地工作时,用闲暇时间写了一部关于当年尾巴小组的回忆录,想要找出版社出版,屡次碰壁。有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更是直接拍着我的稿子,怒斥说:荒谬!那个编辑年纪轻轻,不过大学刚毕业的模样。我们已经在街上跟踪别人回家的时候,他大概小学还没毕业吧。
南蕙说,这已经不是我们那个时代了。现在谁还写信啊,都用上手机了。所以那个时代的东西,不但注定会被消灭,而且会被人遗忘和掩埋。
她是对的,也是错的。
回到家,冷冷清清,空空荡荡。
这两年,子然一身,无牵无挂。
和南蕙在学校分手告别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的双手十指无任何首饰,斗胆问:你现在还一个人?
她抿抿嘴唇,答案一如当年:我们这样的人,配谈爱情么?
配么?
我打开书桌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一本书。十三年过去了,原本古旧的书也显得更加苍黄衰老。
《霍乱时期的爱情》。
这本书,被我从学校图书馆带走,为昏迷中的班磊朗读过很多遍,陪伴了我大学专科三年,以及后来在外地工作的很多个日日夜夜。
我把书翻到最后那页,已经被电子条形码淘汰的老式借书卡有着一种古董般的气韵。那上面赫然写着巫梦易的名字,初看时刺痛双眼,接下来就是死一般的平静。
我拿起笔,在借书卡空白的地方依次写下一串名字,一直延伸到借书卡之外的书页空白处:
巫梦易(无音讯)
王丰(无音讯)
陈琛(已故)
螃蜞(已故)
马超麟(安好)
南蕙(安好)
龙虾(无音讯)
夏朵(无音讯)
班磊(已故)
最后一个名字是我自己,没有括弧内容。
然后拿到阳台上,将它放在金属脸盆里用打火机点燃,付之一炬。
陈旧的纸张,需要慢慢燃烧,但我有的是时间。
当年在屡遭出版社拒绝之后,我的回忆录也是被这样处理的。我还记得在那部书稿的开头,写着这样的开场白:
若干年后,和一些同龄人回忆起自己的青春,聊起那时的爱情,有的人认为那是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也有人为当时恋爱的冲动而后悔万分。
每逢此时,我总是一言不发。
我关于青春的记忆,都是建立在怎样摧毁别人的美好回忆之上。
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向你讲述的故事,请你不要愤怒,也不要为谁辩护。
因为那时的我们,其实都在犯傻……
【附录】
◆番外 最后的剪刀
一九九七年三月下旬某日,陈琛头七。
下午四点四十分。
正是放学的时候呵。她想。
从女生现在所站的窗户角度,可以看到学校的大门。东、西两栋教学楼里涌出一批批穿着校服的学生,陆续地走出校门。你可以在任何一所中学见到这样的场景,但唯独这所学校的回家之路要格外漫长。
对普通学生来说,这是一天使命的结束。而对尾巴来说,这是使命的开始。
一路上,会发生很多有趣的事情吧?
相比之下,剪刀小组的任务就单调得多,只是拆信、阅读、摘录,然后重新装封。做这种事情必须得女孩子,心细,手脚轻,而且时时刻刻要留个心眼。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她刚进来“工作”不久,有一次,边上一个剪刀成员在拆信的时候,信壳里落出来两根头发丝,约摸五六公分长。对方完全没注意这个细节,她却观察到了,然后立刻向龙老师报告。理论上讲这十有八九是当初寄信人不小心掉进去的,但万一是寄信人刻意为之的呢?那后果就严重了。
幸好你眼尖。她的同伴说。
从那之后,剪刀小组成员拆信,必定戴上白色手套,先将信内的物品统统倒在一张大白纸上,除了信纸之外,其他东西都原封不动地倒回去,哪十白只是一两粒沙子、一粒橡皮屑、一小截活动铅笔芯。
更重要的是,那一次让她在负责人龙老师心中有了印象。加上她擅长观察笔迹,仅仅半年之后,她便已经成为剪刀小组的负责人,不必再做繁琐的拆信工作,而是阅读信件内容,指出需要摘抄的部分,并在本子上作信息记录。她还偶然发现过言情昧十足的一封情书,却放在一家文学杂志社的公家信封里。打那之后,类似信件也会被打开检查,无一放过。
一直到今天,直到她要暂时离开这所学校远赴海外,女孩已经记不清自己查验过多少人的文字隐私了:从谩骂、牢骚、发泄、缠绵、暧昧、指责、文学小青年的酸溜溜、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到密谋在老师身上的恶作剧,她什么都看过。
倘若有朝一日不幸真相大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恨她到骨头里吧?
现在,她要走了,全身而退。等她结束交流回来,早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可是,那个能和她分享战果的人,已经不在了。
那天传来他死讯的时候,她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当时是星期五傍晚,绝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其他剪刀也走了,只有她还在整理最后一批信件和资料——作为剪刀小组的负责人,她是绝对可以信赖的,能够和这些机密独处一室而不必有龙老师在场。
她是不急着回家的,因为即使回去了也不过是做作业、写写毛笔字。她的乐趣是周六去他家探病,和林博恪下的五子棋不一样,她和他总是走国际象棋,规则更加繁复,也更加有趣味,一盘可以下好久,就像小学时他们在少年宫国际象棋班时那样,棋逢对手,一玩就是一个下午。对弈的世界很单纯,只有黑白,没有男女。但每次下完棋,故事就会变得复杂。
大约是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之前一直在楼上开会的龙老师忽然回来了。她回头,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