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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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经常会想起的人。
那么那么深爱的男人。会永远爱下去。他唱道: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
可他知道吗,真的会不同的。
琥珀只习惯听中文老歌,国荣耀明,蔡琴苏芮。
龙皓找了个褥子放在地上,靠着沙发坐在上面,两人悄无声息地喝粥和汤。龙皓似乎很中意排骨汤,吃完一小碗又去添了一碗。琥珀笑道,有食欲是好事。
吃饱喝足,龙皓将头朝后仰在沙发上,闭着双眼。琥珀得以仔细端详他的脸。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满怀无从诉说的心事。
她想说点什么,想了想,叹了口气,没有问出口。给自己倒了碗排骨汤,慢慢喝下去。琥珀从小体质不好,妈妈时常熬排骨汤给她喝,喝得太多,一闻见这气味就反胃。后来工作劳累,身体渐渐衰败下去,还是喝上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以自己的耐性污染了人。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一生来坚持。个人喜好同样不能。
两人之间树立起无声的沉默。如此过了一分多钟。
龙皓忽然抱住琥珀。他的动作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倏然将她缠绕。她的身体顿时有些僵硬。
他说:“琥珀,这么多年,我没能忘记你。从美国回来,我给你家里打过电话,伯母告诉我,你在上海。我就到这里来了。”
琥珀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手机铃声替她解了围。她看了看屏幕,是苏漓江的号码,飞快地摁下接听键。
到底是当过歌手的人,说话声音非常磁性,通过电波传来,在耳畔荡漾,很诱惑,轻易叫人沉迷。他说:“你……好吗?”
琥珀竟有些紧张:“我很好。你呢?”
他在那端爽朗地笑:“一个人呆在宾馆。无聊。电视不好看。” 又问,“琥珀,告诉我,在物质上,你有心愿吗?”
尽管苏漓江问得如此突兀,琥珀还是立刻回答了:“当然有。比如房子。有时觉得,男人不比一套房子更重要。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给我在这个城市安稳的感觉。租房子到底不够。现在我的目标就是房子。你呢?”
漓江叹气:“我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还能有心愿。”
顿了顿,他接着问:“你理想中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我想要住在一间有阳台的屋子里。阳台不要封起来,阳光和风都可以进来。而且最好在高高的楼层上,可以看到大面积的天空。”
漓江在那端静默良久,说:“许颜曾经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又道,“还记得吗,你答应帮我看房子的。”
“当然记得。你先过来?”
“不了。你帮我看吧。我相信你的眼光,你觉得满意,就可以立刻拍板。到时给我电话,我直接填支票。”
“需要这么急吗?可以多走走,多挑挑。”
“不用了。想来你在上海住了这么几年,心里一定有主意。这样吧,琥珀,你就到最渴望入住可又没钱购买的房地产公司去买一套。200平方米差不多了。”
“这是一笔大开支,要么你和我一起去看?”
漓江又笑:“琥珀,我对你说过的,我被人追杀。初到上海,还是先不要老抛头露面为好。”
“为什么这么信任我?”
“记得你告诉过我,你是学建筑出身。那么挑房子眼光不会有问题。再说,在上海,除了你,我还认识谁呢?宾馆旁边就是银行。你告诉我帐号,我立刻给你打三十万交纳定金。”
“还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你要知道,我一介民女,30万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你就不怕我从此消失不见?”
“我相信你。”
收了线,琥珀叫过龙皓:“走,我们去看房子。”
“房子?”龙皓楞楞的,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是啊。一个朋友,目前有要事缠身,嘱我帮他看看房子。如果可行,可以直接订购。”琥珀说着,打开衣橱找衣裳准备出门。最后她挑中一条白色的褶纱裙子,套件枣红色的衬衫。如此艳丽的女性化十足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只寥落地透出一丝野性。她的装扮令龙皓想起故乡哈尔滨秋天的那些花儿,大波斯菊或者其它不知名的花朵,汁液饱满气味辛辣芬芳,在高旷的蓝天白云下兀自盛放又凋谢。那是他明亮晴好凛冽的北方城市。
距离他初见到她的那年,匆匆十数载飞逝,她依然在他心里的角落,不曾离开。
琥珀带着龙皓直奔某处花园小区。路过建设银行时,她让龙皓稍等,自己进去查了查,漓江办事效率很高,30万已经到帐。琥珀将现金取了,工作人员将钱用牛皮纸包好,又找了个专用的袋子装好,递给她。琥珀谨慎地塞入随身携带的大挎包里,走出银行。
她要去的小区离住处有些远,在每次从公司回家必经的路段上。她关注这里的楼盘已经很久,是她的梦想家园所在,能轻易背得出各套户型的价格。她第一次从电视里看见这个楼盘的广告时,就由衷地喜欢上了。
广告做得简洁至极,画面是一只男人的手,掌心里托着一朵花瓣。背景是黑色,那只手指节修长,手心皮肤的纹理清晰可辨,花瓣是深红的,不知名的花,清新得还带着露珠,似乎伸手可触。那只手在画面上缓慢的,翻转着,打着太极,花瓣随之不停翻转着,动作幅度舒缓柔和缠绵,像一场漫长而痴缠的前戏。
整个画面只是黑、红、白三色,看到它的时候,她立刻想起当初丁雪为睿诚拍过的那无数张照片。呵,那都是已经走到时光背后的人。
唯一在身边的,只有龙皓了。
除了户型设计时尚,建筑风格简洁精致之外,这里交通便利,很多公交车在门口有站点,朝前走几分钟,就是地铁站。小区里的配套设施也很完善,医院银行超市书店几乎应有尽有,还有公园,草地,小桥,流水,每次琥珀到这里看房,都可以看见一些结伴结群的人们在周围闲走。一切都是干净且自由的,很有当年塞纳河左岸的气息。
琥珀习惯了在下班途中,在这一站下车,独自绕着小区慢慢散步。华灯初上,火红色,深棕色,杏黄色的树叶落了满地,暮色的余辉依稀的勾画出楼房婆娑的身影,幽暗的灯光透过沉重的窗帘诉说着久远的故事,站在街头,仿佛回到了过去。
这种时候,琥珀总会伤感,想起故人旧事。她从来不强迫自己忘记,想做到的只是令自己不要记起。她不放任自己天马行空地乱想,也绝不对自己的情绪过分干涉。就由得这样的状态下去吧。她知道不会持续太久。
一切就是这样,终将过去。之所以仍然念念难忘,不过是时间还不够长。
琥珀时常会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说是:所罗门是神的宠儿,地上的君主,无人能比。有一日他在梦里听见一句话,突然惊醒,胆战不已。然而他在惊恐中却忘了是什么,于是召集天下智者,令他们想出这句话。
3个月后,智者们献上一枚戒指,上面刻着:一切都会失去。
真的是一切都会失去。那些微笑的日子,流泪的日子,曾经有过的爱情,恋人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在远离。正如天文学家所说,所有的星系都在离我们远去。因为这是个还在不断膨胀的宇宙。如同欲望。
剩下的是往事。往事的碎片。只是回忆的时机没有真正到来,太阳还未下山,群鸟飞散四方。
到底是学建筑出身,琥珀没花多少时间就选定了一套在6楼的单元房。房子大概一百九十多平米,四居室,坐北朝南,通风向阳。琥珀让售楼小姐算了算款项之后,前后不过二十分钟,就准备交定金。小姐很年轻,本来热情的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诧异,甚至好心的询问道:“要不要再看看?”
琥珀看了看她的脸,估摸她大概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她看着女孩眼皮上淡蓝色的眼影上亮亮的闪粉,笑着反问:“你说呢?”女孩立刻有些局促起来,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着拿出一张表递给她,说:“那好,您先填一下这张表,我帮您办理。”然后急匆匆地走进另一个房间,又急匆匆地小跑着出来拿起桌上的什么东西,朝琥珀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又小跑进去。
琥珀看着她的背影,那么年轻,透着兴奋与喜悦的背影,她不自觉地又扬起嘴角,扯出淡淡的笑。
身边的龙皓忍不住了,问:“琥珀,你能做决定吗?对方是谁?”
琥珀朝他看看,道:“朋友。”
“只是朋友吗?这么相熟。一百多万呢。”
琥珀肯定道:“新认识的朋友。”
龙皓听后,脸上一片狐疑:“居然还是新认识的?”
龙皓犹豫了,还是问:“琥珀,是你的男朋友吗?”
“那么好看的男人,我倒希望他是。可惜,并不。”说这话时,琥珀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疑虑:何以自己真的就能令漓江如此信任?三十万,对于不少人来说,这并不是小数目。可他们不过萍水之缘,他就如此信赖和倚重自己。真的只是因为琥珀是学建筑的且是他在上海认识的唯一的人吗?可这所谓的认识,也不过数天的相处而已。有交情,可未必交心。
也正因为如此,琥珀隐隐觉得,漓江所面临的追杀相当严重,否则不会连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轻易露面。
琥珀给漓江打电话:“已经看好了。”然后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房子的情况,道,“今年十二月交楼。”
又问:“要不要过来看看?”
漓江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说:“我相信你的眼光。”
她不由为他担心。虽然他在告诉琥珀的时候,只用了平和的语气,轻描淡写:是某公司老总,奋斗之动力源自多年前爱上而因贫寒失去的女子许颜。辗转多年,事业有成,并于人海中寻回了她。奈何此际她已然结婚嫁人。于是他做了她的情人。许颜的丈夫,是某省黑帮老大,获悉此事,敲诈他,一次二次三次再次,他渐难忍受,遭到许颜丈夫的追杀,从此亡命天涯。自创业起,不曾有过象样休息机会,加之再度失去所爱女子,开始长途旅行,并结识琥珀。一见之下,十分投缘。
漓江所讲述的经历,如同黄金档的8点剧,涉及一切刺激的元素:金钱、权利、爱情、黑道、凶杀。如此引人入胜。然而琥珀信他。她总认为,有悖常情的俗套的故事,反而更有可能是真的。
况且,这样的故事是发生在漓江这样的男人身上。
第八章
爸爸的祭日到了。
终究成灰。他和妈妈的一生,至今寄居在百里之外的千江镇的骨灰室里。惟一的关联只是支付寄存费的汇单。
漓江永远记得寄存室的高架,一格一格,无数盒沉重骨灰,父母只是密密麻麻号码中的两个。他多么想双亲入土为安,自此安睡青山绿水。到了现在,总算可以把积蓄拿出,买房子了,可以把父母的骨灰接来,长伴身边了。
1991年夏天,漓江在A城买了房子,是他和许颜的家。不大,76个平方米。积蓄却用得七七八八了,又得开始找新工作。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一处安宁的街道上,这是许颜的意思。地段不错,楼层很高,有风和阳光同时从阳台钻进来,夜间很安静。不像漓江在省城租的房子,楼下是条有很多小店铺的街,街上各种声音分明地传来,躺在床上都能听见。
那条街道,是在城市的迅速更迭中保留了旧日余光的地段。数十年龄的梧桐树枝干苍茫,叶冠繁茂,遮挡住了夏日的光和热,一片浓浓的荫影在仅容两辆车并行的车道上。
七岁时,漓江就知道生死有命这个词。不仅仅是目睹过的一场场死亡,还听到妈妈时常提起。爸爸在那年死去,妈妈抱着漓江蜷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满面泪水。
漓江没有哭泣。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他知道爸爸和妈妈之间关系平淡。即便是在长大后的很长时间漓江都不懂,不爱一个人为什么还要哭。
记忆中,爸爸每天按时上班,穿着被矿灯硫酸烧出破洞的工作服潜入冰冷的地层,挥动着铁锹开采微薄的工资。等到太阳落山,他才回来。远远地走过来一个个被煤灰蒙得面目全非的下班工人,分不清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别的叔叔。漓江只能从身形上猜测,爸爸很清瘦,背有些驼,走路的时候爱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不苟言笑。回到家就开始抽烟,一支接一支,游泳牌、大公鸡牌,屋内缭绕呛人的烟雾。烟头丢了一地,要等妈妈随后扫去。
家里靠爸爸在矿井里那点微薄的收入接济着,妈妈专心致志地做家庭主妇,她喜欢在缝补衣裳时听收音机里的音乐,那台破旧的收音机,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爸爸只有静默,从未打骂